聽到易相這話,周帝愣了一愣。
認后輩子孫歸宗?
易家有什么子孫流落在外嗎?
不過周帝好奇歸好奇,卻還是沒忘記老人家還跪在地:
“地寒涼,易相且先起來。若是貴府真的有子孫后輩流落在外,朕自然得允了卿家這個請求。畢竟卿家為國為民,勞苦功高,若朕連卿家晚年希望兒孫繞膝的愿望都不能實現,那豈不是太對不起卿家這些年的操勞了么?”
得了周帝這句準話,易相心中算是放下一塊石頭,隨著周帝的攙扶緩緩起身,重新坐了下來。
侍奉的內監重新奉茶,周帝親自給易相遞過去一杯,半是關切,半是好奇開口:
“卿家所說這不曾歸宗的子孫,是哪一房的子嗣?”
易相這一生,雖三朝為相,卻自始至終只娶了易老夫人一人。
兩人生了兩個兒子,即長房的易大老爺和二房的二老爺。
論說易相的這兩個兒子,都是頗有才學之人,但因為父輩已經官居相位,為免帝王忌諱,所以易家大老爺在朝中只掛閑職,二老爺是個喜歡游山玩水的性子,干脆徹底離了朝堂,只做個閑散讀書人。
易家老二性子最像易相,在婚娶之事,也只取了姑蘇巡撫的女兒一個,生下獨女易沛茗。
倒是易大老爺頗為風流,先有原配王氏,后來王氏難產,大的小的都沒有保住,所幸妾室韓氏生下了庶長子易廷淵。
后來易大老爺續弦娶了現在的夫人吳氏,生下了嫡長女易沛柔和易家老三易廷嵐。
坊間曾有傳聞,說易家大老爺曾經想將養在外頭的外室抬回來,但礙于易相不同意,所以只能偷偷摸摸養在外頭。
如今聽到易相這話,周帝自然以為是那外室誕下兒子,使得易相心軟,想要將這個孫子認回來。
聽到周帝問詢,易相倒也沒有隱瞞:
“是大郎的子嗣。”
周帝一聽,心道果然。
因為到底是易家的家事,且也不怎么光彩,所以周帝想了想,便沒有再問下去,只讓人鋪紙磨墨,寫了一道旨遞給易相,算是圓了他這個兒孫夢。
想了想,周帝似又覺得以這旨意作為賞賜太輕——畢竟以易相在家中的聲望,這事便是不走圣旨,也能讓那孩子得宗祠。
之所以請旨,怕還是想要堵住家中那些人的悠悠之口。
由此也可看出易相對這孩子的在意。
于是略一沉吟,周帝又問:“歸宗的日子可看好了?”
易相頷首:“暫定下月,但因為不知陛下圣意如何,所以具體日子還沒有看。”
這話聽得周帝極為受應,于是沖身邊的內監吩咐:
“去問問欽天監,下月可有什么好日子。”
顯然是要親自為易家子嗣歸宗的事情定期了。
易相聞言,倒也不推脫,坦然受了,而后行禮:
“陛下隆恩,老臣代那孩子,一并謝過陛下!”
周帝聞言呵然一笑,又與易相論說了些別的,正好等到內監回來。
“回稟陛下,欽天監說,下月初八星軌相連,虹氣長空,諸事皆宜,是這兩個月里最吉慶的日子。”
“好,那就這么定了,下月初八,朕讓周恒帶著賀禮去你們府,也算是給那孩子一些見禮。”
說完這話,周帝似又想起什么,又遲疑道:
“如今已到月底,距離初八也就十幾日,可還來得及籌備?”
易相謝了恩,道:“不過子嗣歸宗,不比婚嫁之事,三四日光景籌備已足矣。”
話是這么說,但有了皇帝的圣旨,又得了陛下親自點的吉日,以及應允的賜禮,易相就算是想簡單操辦,也不行了。
更何況,這件在他心頭擱置了這么多年的事情,他本也不想簡單敷衍。
不然也不會在去西南之前,便想著借此事大成,來向陛下請旨了。
-
皇城里發生的事情,有些經年不見天日,但有些卻像是長了腳一般,跨出宮城,在都城里瘋跑。
不等易相回府,易家大房已經鬧得不可開交。
吳氏癱坐在地,四周是摔碎的花瓶和散亂的物件,在她對面的椅子,是一臉氣沖沖又懵逼的易家大老爺。
“我跟你說了這件事跟我沒關系!我是不想活了嗎?這樣的事情求到爹那里去!我要求也是求娘,怎么可能會求爹?”
“你總算說了!你總算說了!”
吳氏捶地痛哭:“我就知道,是你求著娘去找爹,非要將那小賤人生的兒子帶回來,還要給那孽種認祖歸宗,給他族譜,入宗祠……”
“有了沛柔和廷嵐還不夠嗎,你還要在外頭胡亂留種!”
“你當初是怎么求著我,讓我別跟那小賤人一般見識,說你只是玩玩,現在呢?這就玩出一個兒子來,還想將他認回來!這事我就是死,也不答應!”
吳氏一句一句的哭訴,使得易大老爺心煩至極,旁的不及多想,便冷笑一聲刺了回去:
“你不答應?陛下的旨意都下了,你還能怎么不答應?你倒是死死看,就去宮門外,死給陛下看,讓他收回成命啊!”
易大老爺向來懼內,這么些年下來,因為吳氏在老爺子和老太太面前受寵,所以吳氏每每在請安的時候眼藥,老頭兒老太太便要罰他。
易大老爺早就受夠了!
尤其今日,得知易相回來,不僅僅是易家眾人恭迎,還有不少想趁此巴結結交易家的同僚也在城門口。
后來易相進宮,這些人便巴望了易大老爺,借此隨著易家人回了府,只盼著后面易相回府之后正好能見一面。
易大老爺在都是閑職,盡管是易相的兒子,但眾人知道易相脾氣,平時也不怎么巴結大老爺。
今日純粹是想借著勢頭進門,所以易大老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奉承迎合。
原本正在園子里飲酒吟詩快活,可誰知道突然殺出來一個吳氏,揪著他的耳朵便哭著鬧騰。
眼見著好端端的會面被毀了不說,還讓自己在同僚面前失了臉面,易大老爺簡直氣得想打人。
可他又不敢動手,甚至連吳氏大鬧的原因,也是在她哭哭啼啼好一通之后,才勉強明白過來。
結果他話還不急多說,就聽到吳氏這樣威脅,當即心一狠,說出這樣的混賬話來。
還別說,這話一說,看著吳氏那吃癟受噎的樣子,易大老爺簡直是說不出的暢快自在。
然而他話音剛落,便聽身后傳來一道漠然的脆聲:
“父親連這樣的話都說得出口,何必讓祖父去丟這個人,您也是朝廷命官,怎么不自己去宮中跟陛下請旨?”
易大老爺一回頭,正瞧見長女從外進來。
正想說我求了陛下也不答應,卻見易沛柔看也不看他,徑直走到旁邊,將吳氏扶了起來:
“母親是當家主母,何必為那些不值得的人勞心傷肺?那孩子就算了宗譜,論理也該養在主母名下。畢竟祖父請的旨,只是讓那孩子歸宗,卻沒讓他的生母入府。”
聽到這句話,吳氏總算回了神,盡管再看易大老爺的時候還有怨憤,但卻不再如先前那般癲狂撒潑。
易大老爺敢在吳氏面前嗆聲,卻從來不敢在自己這個女兒面前犯渾。
這一輩兒孫里,易沛柔最受老爺子寵愛。
莫看她年紀不大,但已經幫著老夫人處理易家內務,處事向來有章法尺度,賞罰威懾更是自有一套,乃至于闔府下都對這位大小姐頗為忌憚。
連他這個做爹的,也在女兒手吃過不少虧,所以這會兒聽到這話,除了忍著也別無他法。
隨著易沛柔進來,連帶著幾個被趕出屋子的婢女婆子也匆匆進來,忙手忙腳收拾歸置屋里的擺設。
倒了一杯熱茶遞給吳氏,見易大老爺還坐在那里,易沛柔漠然開口:
“父親大人坐在這里,可還有別的事情?”
“沒……沒有……”
易大老爺忙不迭擺手起身,好像屁股下面燒著烙鐵一般。
“既然沒事,父親還是早些去外頭看看那孩子,不然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到時候再有人以此往母親身潑臟水,這我們可不認。”
聽著女兒這毫不客氣的逐客令,易大老爺趕緊撒丫子跑了出去。
可是剛走到院門口,好容易松了口氣,易大老爺陡然回神,想起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他跟外頭那女人哪來的兒子?!
他每個月都去外宅那邊住,那女人生沒生兒子他能不知道?!
剛才被吳氏一氣一激,他惱氣來,想也沒想就開口應下,可這會兒仔細一尋思,這誰特么領著兒子跑到老爺子面前,指著說是他的種?!
這踏馬冤大頭喜當爹,比頭染綠還氣人好嗎!
-
易大老爺走后,吳氏又是哇的一聲,忍不住哭了起來。
易沛柔正溫言安慰自家母親,忽然眼角余光一暗,發現門口忽然站了一個人。
仔細一瞅,可不正是她那剛離開的便宜老爹?
易沛柔的聲音霎時一冷:
“父親大人怎么又回來了?”
吳氏也抬頭瞧見了在門口梭巡不敢進屋的大老爺,心頭委屈升騰,當即撈起手邊的茶盞丟了過去:
“你還知道回來!”
易大老爺閃身險險避過,想進來又害怕女兒生氣,只能站在門口一臉為難:
“這……我說出來你們也不信,那女人……我跟那女人就根本沒生兒子……你祖父請旨要認的那小子,我也不知道是誰……我懷疑,老頭兒怕是給人騙了……”
吳氏最了解易大老爺,知道這人向來滿口謊言,最擅花言巧語,所以這會兒聽到這句話,也當他已經被抓了現行,卻還是死鴨子嘴硬不肯承認。
于是吳氏冷笑一聲,恨恨道:
“父親將圣旨都請下來了,你現在還死不承認!有能耐你去父親面前,去陛下面前說那不是你的孽種啊!”
這是拿易大老爺先前的話堵他了。
一聽這話,易大老爺先是一噎,但念及此次來的目的,倒罕見的沒有拍屁股走人。
“我……我懶的跟你這個蠢貨說!”
指著吳氏無語至極的罵了一句,易大老爺看著易沛柔,一下子換討好又委屈的神色:
“不是,沛柔,你聽爹解釋,那什么孩子真不是我的!我每個月都出去那邊,那女人生沒生兒子我能不知道么?你祖父怕是給人騙了!你爹我就算再混賬,也不至于替別人養兒子啊!”
易大老爺是給自己摘關系,卻沒想到這話落在吳氏耳中,又抄起一只杯子砸了過去,這次一下砸了個正著:
“每個月都去!沛柔,你聽聽這不要臉的,都說些什么話!我在家里操心勞累,他出去逍遙快活,沛柔,娘的命好苦啊……”
吳氏哭天搶地的聲音越發大,然而易沛柔這次卻沒有及時出言安慰。
她在想易大老爺的話。
祖父現在跟陛下請的旨意已經下來,就算母親再怎么鬧,也無法讓陛下收回成命。
而且以她父親不要臉面的程度,并不存在為了讓母親息怒,到現在還扯謊的可能——畢竟是真是假,等祖父回來,一切便可知曉。
易沛柔看了一眼易大老爺。
盡管挨了母親那一砸,可父親這次卻還是眼巴巴的望著她。
可見這話里,已經有八分真了。
如果真是這樣……祖父要認的那個孩子不是易家血脈,那易家此舉,便無異于欺君……
哪怕老爺子是受人蒙蔽。
就算陛下寬宏不計較,但堂堂相國,卻連一個孩子是不是自家血脈都鬧不明白,易家怕是會成為整個都城的笑話。
而且父親方才也說了,他每月都會去那外室的宅子里……
“父親這話當真?”易沛柔望著易大老爺開口。
“真的不能再真了!”易大老爺簡直要哭了。
“好。”
易沛柔垂眸斂目,再抬眼的時候,眼中閃過一絲幽深,“父親那外室住在何處?”
易大老爺只當自家女兒是為了前去求證,所以忙不迭將地方說了,但說完一看吳氏憤恨的眼神,霎時又意識到自己不該說的這么利索:
“那什么,沛柔啊,你去問問就行了,莫做出什么出格的舉動。爹跟你發誓,從此以后,再不跟那女人往來,你相信爹!”
易沛柔彎唇一笑:
“既然爹都這么說了,我自是得早早安頓好她才是,左右爹也說了不再跟那人往來,女兒怎么做,應該也跟您沒有關系吧?”
說著易沛柔站起身,朝外頭走去,同時冷聲吩咐下人:
“將大老爺帶去隔壁廂房,在我回來之前,不允許任何人放他出來!”
“還有大老爺方才說的那些話,但凡有一個人多嘴多舌,莫怪我拔了她的舌頭丟出去喂狗!”
——
感謝@東陵一小天使的月票!感恩,鞠躬!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