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幻蓮推門而入的時候梵塵瑾正伏案在側休息。
面前攤開的居然是草木學之書。
司幻蓮不由得放輕了步子走向桌邊。
她平日里看的不是兵書就是為人治國之道。
都說女子看多了兵法國書,性格會過于剛硬。
所謂剛硬并非都是惡言。
也有些好的方面,譬如說林家有婦少年失父,英年失夫,老年失子。但卻剛阿不怠,造福鄰里。是為剛硬之女表率。
可是這樣的剛硬背后的心酸又是世人所遺忘的。
畢竟世人看到的只是對自己有利的一面,與自己無關的也就不看了。
但另一種剛硬則是不同的。
那便是女相,女臣,女謀之士。
女子本弱,為謀則殤。歷朝歷代都不乏女相,可是女相人數(shù)極少,一朝能出一個,已經是杠頭開花。
是值得街頭巷聞津津樂道,但卻不齒于國書所記,國史所載的。
因此過了一朝一代,那樣的女子就被人遺忘了。
可是那些女子的剛硬卻被流傳了下來。
那剛硬是不足為道的,是男子面上的恥辱。
梵塵瑾的剛硬便是這其中的一,好在梵塵瑾極少拋頭露面,而且由于身世特殊多次掩藏了真正的姓名。
但是司幻蓮心底是知道的,她的性子過剛,然而福祉卻薄。
他撥了一下梵塵瑾的發(fā)絲,見她睡的安穩(wěn),便索性將人合衣抱了起來。
一抱,她就醒了。
“小爺?”
“嗯。”
“百里府之宴可愉快?”
“老友相談而已。”
“明月公子是有什么事找你吧。”
借兵封城。
司幻蓮嘴角扯了扯。這有什么好談的,就算央帝謖本初親自召見他,他也未必肯答應。
八成是央帝年少,怕自己鎮(zhèn)不住他,所以還是讓百里明月以私下的身份來與自己切磋一番。
司幻蓮直接拒絕了,與明月相識多年,委婉的客套話不必了。
奇怪的是明月倒也未曾強勸,而是說起了不相關的事。
問他,梵塵瑾的身體可好些了。還說來看她。
司幻蓮覺得莫名其妙,但他深知明月,明月那人啊是天馬行空的,但不會做與己毫無利益的事。
所以話出口,一定有他什么目的。
“明月說要來看你。”
“我在他府上叨擾幾日,確實是該好好謝他……”
話未說完就感覺小爺?shù)氖职蛋堤竭M了她衣袍里。
他手掌是火熱的,竟比她身子還暖一些。
“身子怎的這般涼?”
“暖爐炭火不夠了吧……”后半句話被她吃了。
他手更探了進去幾分,溫熱的觸感直接傳入了心底。
她的呼吸不安了起來。
剛吃完今日的最后一副藥,精神困乏的很。
被他一抓卻又燥熱起來。
她扭動了一下,想要避開。
“受得住么?”
他語氣極柔。
柔的她都有些不忍心了。
他許久才碰她一次,為的就是她底子弱,怕她受不住。
可是今日傍晚時分阿巫前輩與她說的一番話又刺中了她心底最無奈的地方。
她從未曾拒絕過他,可他卻總是能從她的反應里看出她身體的異樣。
能堅持,或者不能堅持。
是享受的,還是強忍著的,亦或是痛楚著的。
他總這般的壓抑著自己,讓她多少會愧疚。
哪怕與她生氣的時候,他也未曾碰過別的人。
只因知道她是驕傲的,那般的驕傲,那份底子里的驕傲是不容人冒犯的。
“小音,你可知道,在我心里你是最重的那一個人。”
“嗯……”
“那我呢?我在你心底是否也是一樣。”
梵塵瑾急急的喘了口氣,盡量不顯得狼狽。
她知道現(xiàn)在她的體力與他不能相比,可是她不容許自己露出疲態(tài)。
“我也一樣。”
“一樣?那與南陵國主相比呢。”
“阿籬?”梵塵瑾咬緊了嘴唇,眉頭緊皺,“呃……小爺怎么去和阿籬相比……他是我親弟弟……”
“所以還是不能與他比?”
“小爺……”
“罷了。”他猛一用力將她按在了床上,“今夜就放過你,休息好了。”
梵塵瑾暗自嘆了口氣,心底里一陣酸澀。
是時候,是時候為他取一方侍妾了。
……
百里明月的效率是極高的,前腳與司幻蓮說了要去他府上拜訪。
不出兩日人就來了。
身后還跟了個小公子,看著粉頭白面的。
待司幻蓮定睛看清楚,一時間就震詫了。
這……該跪還是不跪?!
謖本初倒是一臉的興致盎然。
悄悄擺了擺手。意思是易裝出宮,就不必大張旗鼓行禮了。
前頭有人引路小央帝入門,司幻蓮后頭一把拽住了明月的衣領。
“你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
“帶央帝出宮?你這是要害誰?”
“害你又怎么了。你司小爺反籍入宗之人,還怕我?”
明月一邊嬉笑著走了進去,“再說音夫人乃……的義母。來私訪也不足為過。”
這件事又是梵塵瑾自作主張的,司幻蓮要反對也晚了。
人家義母義子都認定了,他這半義父全是得個便宜。
梵塵瑾見著明月帶著小央帝入府也是詫異。
看了小爺半天,兩人都是面面相覷。
“這次來,是央帝想念夫人了,特地來看看。”
小央帝也不傻,立刻接話道,“夫人在此處園子住的可好?”
那意思就是在提醒她,這園子是他送的,家里的仆伴是他挪借的。
做人要知恩圖報。
梵塵瑾白著一張臉,十分勉強的謝過了。
送的時候那是小央帝扒拉著要送的,也不是她自己去討來的。
這會兒的口氣怎的就變樣了,像等她感恩戴德似的。
一番你來我往的應付之后,小央帝終于在百里明月的注視下說出了自己此來的目的。
希望司小爺可以借兵封鎖霍家村的惡疾。
司幻蓮不可置信的盯著百里明月。
這件事不是已經拒絕了,為何他們要再次提起。
在小央帝若有似無的言辭之中,司幻蓮終于明白了他們的意思。
若是司幻蓮不肯借兵,那就是在皇城做客的梵箬籬來幫朝廷解決這個麻煩了。
梵箬籬是外來之人,對北央本就不熟悉。
而且此次也并沒有帶多少人入城。
“既然夫人是南陵國主的親姐姐,我就好意問一問,不知國主對于應付這些惡疾可有過經歷?”
梵塵瑾當然明白百里明月的意思。
與梵箬籬相比,自然更合適的人是司幻蓮了。
但是他們沒有辦法迫使司幻蓮,卻是有辦法迫使梵箬籬的。
……
“你真的要讓我去?”
央帝與百里明月離開之后,司幻蓮把自己和梵塵瑾兩個人關在了屋子里。
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
梵塵瑾一字一頓,說的十分的清晰,“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要求你。可是阿籬是南陵的國主,南陵國不能在這個時候失去國主。”
“所以對蒼城來說我這個城主就可有可無了?”
明知道她不是這個意思,可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
“阿籬生在南方,沒有經歷過北央的惡疾。但是小爺你是在北央的長大的,我問過阿巫前輩,凡是北央的長大的孩子有一半小的時候就得過那種病,長大以后就不會再得了。”
“梵塵瑾!你永遠都以南陵為主是不是?”
“我只是兩權相較取其輕。”
“好。”
司幻蓮出城了。
他沒有帶上和曜,而是帶走了一批皇城之中的大夫。
但是明月卻不允許帶走任何一個皇宮的太醫(yī)。
從司幻蓮出城的那一天,梵塵瑾便一日日的在城門邊徘徊著。
一直到臉色蒼白了,才慢慢回到園子里躺一會兒。
醒來了總是問和曜,小爺回來了沒有?
司幻蓮做的決絕,司幻蓮不允許任何進出霍家村。
哪怕皇宮里派出去打聽情況的侍衛(wèi)官,但凡抵達了村子,就被永久的留下了。
于是明月也就不再派人去了。
村子口點燃了火把。
不分晝夜的燃燒著。
煙火滅掉的時候,不是村子里感染惡疾的人治愈了,就是村子里所有的人都死絕了。
在此之前,甚至連一只信鴿都不允許放出來。
梵箬籬來探望梵塵瑾,問她,“阿姐,為何不讓我去?我去也未必會比小爺做的差。”
梵塵瑾按了按他的肩膀。
“阿籬,不是阿姐不給你這個機會。但是你身為南陵國的國主,就必須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哪怕你有十成的把握,有一些險你也不得去冒。何況你是在別人國的領地上。一旦北央帝王將你圍困在那里,對外稱是你救治不利惡疾而逝,南陵國怎么辦?”
“央帝要害我?”
“他眼下未必要害你。可是作為國主,你要永遠有一顆憂患著別人要害你之心。”
……
梵塵瑾囑托完梵箬籬以后天色都亮了。
梵箬籬草草吃了些稀粥就離去。
今日小央帝就要接見南陵國主了。
也就是這一日小央帝下令將司馬大學士諸葛椿的幼女婉兒賜婚給南陵國主。
大殿之上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的觀察著梵箬籬的反應。
只要他些微有一絲絲的遲疑和猶豫,背后大做文章的機會就來了。
可是梵箬籬一言不發(fā)直接跪下謝恩。
甚至在離開的時候私下攔住了大學士表達了友善的親切慰問。
一時間大學士諸葛椿倒是不自在起來。
他一直以為南陵心主梵箬籬與其父親梵彥笙相比簡直不上臺面。
梵彥笙曾經的風頭一班無二。
但是卻沒有人知道他的一雙兒女到底是什么人。
如今看來這對姐弟倒是并非普通人。
梵箬籬直到回到借居的迎賓樓的時候面上的神情才垮了下來。
“國主?您是不是累了。”身邊的侍衛(wèi)被他突如其來的莫大悲傷之感嚇到了。
“我不是累了,我只是覺得有些難受而已。”
“是不是要找淬鳶姑娘回來?”
“淬鳶去哪兒了?”
“聽說出城去了。”
“她出城做什么。”
小侍衛(wèi)頓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說,“淬鳶姑娘說出城去霍家村看看,看看司小爺需不需要幫助。”
“什么?!”
“淬鳶姑娘留話了,說讓您不必擔心她。她功夫底子好,又是北央出身的人,不會有危險的。”
梵箬籬雖然覺得一陣失落,但是隱隱有些欣慰。
至少不需要在這個時候向她解釋為何自己突然就要與北央的大學士之女聯(lián)姻了。
他甚至連那女子都未曾見過。
可是他知道那是作為一個國主必須做到了。
幾日后淬鳶還是沒有回來,但是從霍家村傳了消息出來。
惡疾得到了控制。
……
阿巫看著梵塵瑾,“你真的不能進村。”
“他是因為我才會臨危受命的。”
“可是你身子骨擋不住啊。”
“我知道。”
阿巫一把拽住了梵塵瑾的手腕,“你別去。我去!”
“前輩!您雖然是西荒神醫(yī),可您也說過您對北央的惡疾并沒有治愈的信心。而且您從小也是在北央之外長大的,未必就能夠抵御這樣的惡疾啊。”
“但我至少是個大夫。我既然答應要救治你,就不能眼看著你受危險。你去那樣的地方太不合適,所以我寧愿替你去。”
“阿巫前輩……”梵塵瑾靠在了阿巫的膝頭,就像小的時候匍匐在母親的膝蓋上。
雖然她的心底已經冷硬冷硬,可是有些感情還是揮散不去。
“關于小爺侍妾的事情,我已經為你打聽好了。那姑娘就叫柒小小,是畫舫的娘子。之前被一個畫商老爺贖買過,但后來畫商年邁病逝了她就被畫商的家眷給趕了出來。在外頭流落了幾年最終還是回到了畫舫之中。由于年歲大了,只能教習一些剛入畫舫的小姑娘。青鳥就是她的入門弟子之一。”
“人可靠么?”
“本來是不可靠的。可是到了這般年紀,又經歷了那么許多事,再不聰明的人也學的世故圓滑了。你好好與她說教一番,讓她懂得可以留在小爺身邊是你的寬厚仁慈,讓她懂得敬著你,也就夠了。”
阿巫不知不覺越說越多,梵塵瑾心里卻越聽越懸。
“前輩,您也不需要說那么細,我知道個大概就行了。等您回來,您幫著我一起辦這件事。”
阿巫卻搖了搖頭,“我是小音你的大夫,不是你的管家,不是你的娘姨。你與小爺?shù)氖挛冶臼遣辉覆迨值摹?裳劭粗銈儌z經歷了那么多,明明可以在一起了,心卻越走越遠,我看著這心里頭難受。”
梵塵瑾眼眶不住地紅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我這一輩子注定了沒有孩子,沒有子嗣。但也不算孤獨終老,還有族人,還遇到了你。我待你始終像自己的孩子一樣,有些時候我就在想若是我自己的女孩兒,受了那么多委屈,自助機一定心疼死了。所以我想若是你母親還在一定也見不得你受那么多的苦。”
“我不苦。阿巫前輩,我一點都不苦。我有您照顧我,我有小爺寵我,有阿籬疼我,我還苦什么呢?”
“你心事太重了。”
“小音啊。”
“是,阿巫前輩。”
阿巫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凝重。
她一遍一遍的捋著梵塵瑾的發(fā)梢,編了起來又散開接著編了起來。
“雖然還不知道那樣做對不對,可是我畢竟活過的歲月很久了。我自認為看透了人情世故。”
梵塵瑾不明白她為何突然如此,但是依然順著前輩,“嗯。”
“有時候啊,一個人懂得太多,心里裝的太多,總是會不快活。”
“是這樣沒錯。”
“所以我就在想。有沒有法子可以讓一個人忘記過去,忘記自己經歷過的一切。”
“您是指用藥物?”
“從西荒,到北央,甚至翻遍了天啟族遺留下來的所有醫(yī)書,我好像真的找到了一個法子。”
“真的?”
“是。可是那法子很霸道。會令人大病一場,若是習武之人會被抽空所有的內力。若是普通之人會體虛無力。”
梵塵瑾苦笑,“說是霸道。可我現(xiàn)在不也如此么。”
“所以我就想,若是你的話,身子上大抵也不會有太多變化了吧。若是輔以與非門的古琴相佐,應是能成。”
“阿巫前輩,您到底想說什么?”
“我想讓你試我的藥。”
“阿巫前輩?!可我并不打算往事前塵啊!”
“小音,難道你真的不覺得,忘記了會更好么。”
“我不覺得!我所做的一切,每一件事,哪怕有猶豫哪怕有痛苦,可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不會后悔。”
“那你快樂么?”
“我……并不是每個人都必須快樂的!”
“或許是我年紀大了。我最近經常做一個夢。一個有些遙遠的夢。你沒有見過你的姥姥吧。北央第一魔女沐香珺。”
梵塵瑾搖了一搖頭。
“我見過她。最近我又見到了她。她呀,托我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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