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葉對她的新搭檔充滿了好奇，一路上總是不由自主地悄悄觀察他。

    她上一次對某個人產生這種著迷般好奇心，還是三周之前第一次見到希琳的時候。這倒不是因為她對人類有什么特別的偏好之處，但柯斯塔確實是個有趣的矛盾體，而且那些矛盾似乎不止和他的軍旅生涯有關。

    光是他的名字就值得挖掘一番。與伊莎德·艾欣的精靈不同，人類王國疆域遼闊，不同地區的人們在命名上都有著不同的講究。

    比如“希琳·瑪爾倫”這樣的名字，對于研究過人類命名習慣的枯葉而言，簡直就像是一張鮮明的標簽，一看便知她來自王國東部的某個平民開拓者家族。

    而相比很好猜的“瑪爾倫”，“德·梅瑟”則要有趣得多。首先，“德”這個字通常只會出現在南方貴族的名字里，而且是那些年代久遠的古老貴族，因為新貴族們已經拋棄了這一習慣。

    換句話說，柯斯塔很可能是某個古老貴族的后裔。

    既然如此，他為什么不在自己的家鄉生活，而是選擇成為一名偵察兵？他負傷退伍后，為什么又來到了遠離家鄉的火印城？他的家族衰落了嗎？還是因為他的兄弟太多，父親擔心他會參與繼承權的爭奪？

    若是如此，那他可真是個服從命令的好兒子。據枯葉所知，很少有人類貴族愿意主動放棄自己的繼承權，而像他這種在放棄之后還繼續在名字里保留“德”這個字的就更少了……

    “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嗎？”柯斯塔突然問，“你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盯著我看。”

    枯葉這才意識到自己不是躲在暗處觀察，而是和他共乘一輛馬車，彼此之間的距離只有兩尺。一直盯著他的臉看確實不太禮貌。

    “抱歉，”她操控著音律，用男性嗓音回答，“我只是在思考你的名字。”

    “柯斯塔是個姓氏，”他說，“我知道這有些不同尋常。”

    “不止如此，你姓和名之間的那個‘德’字，據我所知，它是……”

    “生物學家還會研究貴族的命名嗎？”柯斯塔不太禮貌地打斷她，“我以為你們只關心如何給新物種命名。”

    因為對精靈而言，你們人類的命名習慣真的很有趣，“抱歉，無意冒犯。”枯葉盡可能讓自己看上去很無辜，“單純出于好奇。”

    “我對學者了解不多。但如果你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或許應該考慮把它轉移到目前的調查上。”

    哈，希琳曾經提到過的那個對陌生人很不友善的柯斯塔出現了，看來即便是曾經和他見過幾面的阿達爾·里夫也沒能例外。

    這大概就是他在軍隊中擔任偵察兵的原因？唔……很可能也是導致他最終只能負傷退伍的原因。像他這種身手的劍術大師，本可以在軍隊中得到晉升，起碼當個下級軍官什么的，可惜……

    “別太緊張了，”枯葉提議，“咱們這是第一次合作，增進一下彼此的了解還是很有必要的吧？”

    柯斯塔似乎沒有這個閑情逸致，“咱們唯一需要了解的，就是火印城的幽魂。”

    又是幽魂，她心想，這大概是柯斯塔唯一愿意和她多談的話題了。

    但枯葉不希望他們之間的關系這么冷淡。如果你打算把自己的后背托付給某人，至少應該對他有足夠的了解。

    “馬車還要有一會兒才到站呢。你真的打算把時間花在生悶氣和獨自思考上？”

    “在你看來這可能有些失禮，但我就是這樣的人。”柯斯塔冷淡地說。

    不，你可不是。你對希琳有多關心，隨便一個人都看得出來。而你跟剛剛那位港務局的短發美女顯然也有一些值得挖掘的過往。枯葉能夠分得清女人對男人產生占有欲的眼神，而克洛芙剛剛一直在用那樣的眼神看待柯斯塔。

    “你對我似乎格外冷淡，”枯葉指出，“我曾經冒犯過你嗎？”

    “沒有。”他回答，然而枯葉發現他的表情似乎變得更僵硬了。

    她簡直要笑出聲了。看來柯斯塔依然對那天的事耿耿于懷，但他這副樣子到底是在生阿達爾·里夫的氣，還是在生他自己的氣？

    多半是后者吧。

    像他這種驕傲的個性，肯定很難接受自己接二連三的失敗。他能容忍所有來自外界的不公正，對自己的要求卻格外嚴苛。只要一次小小的失誤，他好幾個月都會念念不忘。

    馬車拐了個彎，道路盡頭應該就是之前克洛芙女士提到過的那幾條街——一個位于港區和篝火區交界處的無法地帶。港務局和冒險者行會都不對這一帶負責，所有愛惜生命的體面人都不愿接近這里。

    然而可能知曉幽魂情報的幫派，就藏在街區里的某座舊地下倉庫里，像陰溝鼠那樣躲了起來。

    雖然柯斯塔·德·梅瑟非常有趣，但枯葉知道自己和他相處的時間還長著呢。有些人在吃夾心蛋糕時喜歡先吃奶油，她則喜歡一口一口地慢慢吃。所以枯葉決定暫時放過他，至少在下車之前給他一些他想要的清凈。

    馬車在無法街區外的路口停了下來。車夫大概是被柯斯塔陰沉的樣子嚇到了，居然沒有多收他們的錢。事實上，在地震后的港區，出租馬車都會或多或少地收取幾枚銅板的“修理費”，因為“某些難走的路段會對馬車的結構造成額外損傷”。

    枯葉爽快地付了車費。作為一名小有名氣的女演員，她每個月的演出費收入大約和一個富有的中產家庭的月收入相當，無需在幾銅板的開銷上精打計算。

    柯斯塔跳下馬車，看著前方的街區陷入了沉思。枯葉沒去打擾他，她覺得觀察柯斯塔深沉的一面也很有意思。他這個年紀的人類大多數都只是故作深沉，表面上看起來很嚴肅，腦子里在想的卻是“我這幅樣子會不會很有吸引力？”之類的蠢事。

    但柯斯塔不一樣。他是真的在思考，而且根據希琳之前提到過的那些事來看，柯斯塔的思考方式似乎偏向于消極。

    也許正因如此，他才會被希琳所吸引……他的生命中大概從沒出現過像希琳那樣光彩奪目的姑娘。也許就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但希琳對所有處在人生低谷中的人都有一種奇特的吸引力，她的堅強會讓別人不由自主地對她產生好感。

    馬車離開后，枯葉來到柯斯塔身邊，“你在想什么呢，士兵？”

    柯斯塔沒有看她，“我在思考克洛芙剛剛提供的情報，以及該從什么地方著手。”

    “她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一些本地幫派可能知道幽魂的情報，但他們和黑夜女公爵之間可能還有些余怨未了，所以像耗子一樣藏了起來。咱們只要想辦法把他們挖出來就行了。”

    “說的容易。”

    “做起來也不難，對你這種專業人士而言簡直是小菜一碟。”

    柯斯塔轉過臉看著她，似乎還想反駁幾句。但枯葉朝他無辜地笑了笑，硬是把他沒說出口的反駁頂了回去。

    哈，所以他還有一點點紳士風度。

    “咱們先去最近的酒吧打探消息。”柯斯塔最終說道，“跟在我身邊，沒事不要亂開口。對于一名生物學家而言，這里可不太安全。”

    “沒問題，梅瑟先生，就照你說的辦。”枯葉露出一個開心的微笑。

    她無比期待接下來的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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