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夜，深夜。</p>

    <p>烏云漫空，遮星蔽月。天地之間，一片昏暗。</p>

    <p>城墻之下，弄堂當中，四顧無人，一燈如豆。</p>

    <p>燈籠或許本是紅色。然而歲月的洗禮，早已令曾經鮮艷的顏色脫落，化為一片蒼白。</p>

    <p>它斜斜掛在弄堂盡頭處，兩扇同樣斑斑駁駁的殘舊大門之上。朦朧燈光所及，甚至還能看見胡亂堆在旁邊的垃圾。任何人只要走到大門前，立刻就能聞到一股臭氣沖鼻。</p>

    <p>幸好，現在還是冬季。凜冽寒風之下，即使垃圾有臭氣，也不會太過分。總算還在可以忍受的范圍內。</p>

    <p>但被寒風吹起的垃圾，同樣和著寒風向人面上撲。這一點，就連程立也幾乎無法忍受。</p>

    <p>程立揮揮手，撥開了一團不知道什么東西混雜而成的垃圾。回頭望向水龍吟，問道：“真的就是這里？”</p>

    <p>水龍吟穿著一身剪裁極合身，手工極精致的嶄新綢衫。雙手插在衣袋里，帶著滿面的愉快，施施然邁步走來。頜首道：“沒錯，確實就是這里。”</p>

    <p>程立皺眉：“不是說，快活林是葫蘆港最大的銷金窩嗎？就在這種地方？”</p>

    <p>水龍吟一邊走，一邊微笑道：“程兄弟，你這就外行了。所謂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啊。”</p>

    <p>程立搖搖頭：“不懂。”</p>

    <p>水龍吟哈哈一笑：“都是些官場中的事。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而已。程兄弟，你也不必懂。總之只要知道，這快活林的主人，能夠幫助我們進入那海上銷金窟，這就夠了。”</p>

    <p>程立嘿聲輕哼，也不再說話。</p>

    <p>事實上，程立并非不懂，只是不想懂而已。那些個勾心斗角，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東西，別說照著做，哪怕讓他聽，他都嫌污了耳朵。</p>

    <p>也正因為這些骯臟東西，所以程立一向覺得，狼比大多數的人，更加可愛。</p>

    <p>至少，狼要吃你，那就會明明白白地表示出敵意。決不會口上笑哈哈，腰間掏刀子。</p>

    <p>水龍吟伸手拍了拍程立肩膀，大搖大擺走到那扇斑駁陳舊的大門前，敲了敲門上的銅環。片刻之后，門后傳出腳步聲。隨之門上一部分木板被拉開，變成了個小小窗戶。</p>

    <p>窗戶里面，剛好露出一張臉。這張臉上帶了幾條刀疤，模樣兇神惡煞。他瞪著水龍吟，又向程立看了一眼，粗聲粗氣問道：“你們來干什么？”</p>

    <p>水龍吟笑道：“你不認識我們？”</p>

    <p>那人沒好氣地道：“王八蛋才認識你們。”</p>

    <p>水龍吟笑道：“王八蛋未必認識我，但一條老狐貍肯定認識。”</p>

    <p>他忽然探手入懷，拿出樣東西塞過去，續道：“你拿去給那條老狐貍看看，他就知道我是誰了。”</p>

    <p>旁邊的程立看了一眼。見那樣東西是個金燦燦的小葫蘆。也不知道究竟是鍍金的，還是純金的。要是后者，這小葫蘆可價值不菲。</p>

    <p>那人惡狠狠地瞪了水龍吟一眼。接過金葫蘆，“砰～”的一下，把窗戶重重關上。</p>

    <p>程立禁不住問道：“老狐貍是誰？”</p>

    <p>水龍吟笑道：“就是這快活林的主人了。同時，也是葫蘆港的半個主人。”</p>

    <p>程立不解問道：“什么叫半個主人？”</p>

    <p>水龍吟道：“意思就是說，這葫蘆港里五成的地皮，四成的商鋪，還有三成海船，都是那條老狐貍的。他隨便咳嗽一聲，這葫蘆港至少就要抖三抖。”</p>

    <p>程立點點頭，也沒什么太特別的反應。只因為這種世俗中的權位財勢，在他內心一向沒什么地位。自然也不會在乎。他只是問道：“你為什么帶著我來這里？”</p>

    <p>水龍吟嘆氣道：“我也沒辦法。席兄有請柬在手，只要在客棧里等著，自然有人上門和他接頭。但你我都是沒有請柬的。所以只有來快活林了。”</p>

    <p>程立問道：“老狐貍有門路？”</p>

    <p>水龍吟頜首道：“假如這座葫蘆港里，還有一個人可以幫我們去海上銷金窟，那肯定就是老狐貍了。不過，想見到他的面，已經不容易。要他主動提出送我們出海，便更加難上加難了。”</p>

    <p>程立問道：“難在哪里？”</p>

    <p>水龍吟笑道：“在這里說不清楚。咱們進去一看，你就明白了。”</p>

    <p>“呯～”一聲輕響，門忽然打開了。還是那個兇神惡煞的人，但此時此刻，他看起來已經不再兇神惡煞，反而很和善，很客氣的模樣。</p>

    <p>他用雙手捧著那金葫蘆，畢恭畢敬地交還給水龍吟。陪著笑躬身道：“兩位，里面請。”</p>

    <p>程立率先動身，水龍吟跟在后面。兩人先后進入門內。那人小心翼翼關上門，然后走在前面帶路。</p>

    <p>走過一段長長的，上下左右都是冰冷石頭，既昏暗又狹窄的甬道之后。程立忽然眼前一亮。呈現在他面前的，赫然變成了一個極寬敞，裝飾得極豪華的大廳。</p>

    <p>粗略看去，地板距離天花板之間，至少有四、五個成年人加起來那么高。地方分為前中后三進，每一進的左右，各有相連的廳堂。所以這里雖然聚集了至少五、六百人之多，但絲毫不令人覺得狹窄和受壓迫。</p>

    <p>每一處廳堂里，都擺放有許多張桌子。桌子上是各種各樣的賭具。骰子、牌九、番攤、甚至從海外傳進來的紙牌，輪盤……諸如此類，五花八門，應有盡有。</p>

    <p>看到這里，程立才明白，原來所謂的快活林，正是一座大賭場。</p>

    <p>賭場之中，當然有負責主持賭局的荷官。又有不少斟茶遞酒的女侍。她們都是綺年玉貌的動人少女。身上只穿了類似抹胸和肚兜的紅衣，再襯以綠色短裳，把玉臂長腿完全暴露。當她們在各張賭桌邊穿梭來往時，更是婀娜生姿，看得人神搖意蕩，目瞪口呆。</p>

    <p>程立自然對她們視若無睹。但除此之外，賭場內絕大部份的賭客，也都對這些美女視而不見。</p>

    <p>各式各樣的賭客，看起來都很緊張，即使有少數幾個不緊張的，也只不過是在故作鎮定而已。其實，他們恐怕連貼身的內衣，都已經被汗水浸得透濕。</p>

    <p>世上有各種各樣刺激玩意。但其中能夠超過“賭”的，也實在不太多了。大概一個人全心全意，投入到“賭”這回事里面的時候，往往便很難再注意得到其他人，其他事了。</p>

    <p>然而，畢竟會有例外。</p>

    <p>有些人站在人叢中，就好像磁鐵在鐵釘里一樣，永遠都那么引人注目。毫無疑問，程立就是這種人。</p>

    <p>所以當程立走進來的時候，原本全神貫注賭博的賭客，十有八、九，都不由自主地抬起了頭，把目光投向程立。緊接著，所有人都流露出一種名為“驚艷”的神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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