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落定，驚魂稍歇。蕭劍詩趕緊急步上前，低聲問道：“師父，您老人家沒事吧？”
程立嫌棄地道：“當然沒事。不過，不準再叫什么老人家。我可沒那么老。”
蕭劍詩略覺尷尬，低頭道：“是。弟子明白。不過師父，眼下的事，該如何處理？”
程立淡淡道：“就交給你去處理，如何？”
蕭劍詩用力點點頭，凝聲道：“師父放心，弟子定不負所望。”
頓了頓，蕭劍詩咳嗽兩聲，氣勢登時一變。從之前那畢恭畢敬地執(zhí)禮，自居弟子的模樣，變成了一副混不吝的紈绔公子架勢。
他氣勢洶洶地大聲道：“路副總管，這是怎么回事？我好不容易，才請動了師父答應(yīng)來這里和你見面。為什么竟會有刺客埋伏在橋底，要刺殺我?guī)煾傅模拷袢者@事，你必定要給我個交代。否則的話，繡春樓和宋國公府，都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若在今日之前，蕭劍詩是絕不敢用這種口氣，和路副總管說話的。因為再怎么說也罷，路副總管也是他的頂頭上司。哪怕被天子賞賜了銀魚袋也罷，品級終究還在路副總管之下。只要他還想要升遷，那便無論如何，都不能得罪了路副總管。
可是現(xiàn)在，情況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了。拜程立為師之后，蕭劍詩感覺就是一下子打破了既有窠臼，打開了另一扇全新大門。回首過往，只覺得自己之前的所為，簡直蠅營狗茍，何其可笑？
故此現(xiàn)如今再和路副總管說話，蕭劍詩可謂無欲則剛，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再沒有半點束手束腳。盡顯白玉京內(nèi)，開國功勛之后，國公府子弟的紈绔本色。
拱橋?qū)Π兜牟莸厣希分僭篱L身站起，皺了皺眉。對于蕭劍詩忽然活像變了個人一樣，感覺十分詫異。同時，也因為平時見慣了蕭劍詩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誠惶誠恐的模樣，故此對眼下這個突然強硬起來的蕭劍詩十分不習慣，甚至還有幾分反感。
可是路仲岳卻也知道，眼前這事無論如何，都是自己的過失。一個弄不好的話，本來著力想要拉攏的朋友，隨時也會變成敵人。所以他只好耐著性子，一邊邁步向拱橋這邊走來，一邊凝聲道：“蕭侍衛(wèi)，稍安毋躁。居然讓程百戶遭遇危險，確實是本總管失察。不過本總管以家祖名譽發(fā)誓，這伙刺客絕對和本總管無關(guān)。”
蕭劍詩冷笑道：“那么路副總管你來說說看，這伙人究竟和誰有關(guān)了？”
路仲岳一時為之語塞。但就在此際，卻又有一把陰柔之余，卻又帶點夸張的聲音就在近處響起。并且恰好替他解了圍。
“喲，讓咱家看看。不得了不得了。這老兒不得了。他是‘惡雷神’雷萬山啊。”
路仲岳如蒙大赦，連忙轉(zhuǎn)身過去，恭敬笑道：“是安公公來了，來的正好啊。公公見多識廣，天下之事，天下之人，可謂無一不知無一不識。正好來幫我看看，這膽大妄為的老兒，究竟是個什么來歷？”
程立微微瞇起眼睛，循聲望去。只見那位說話的“安公公”，年紀約莫五十來歲左右，身穿太監(jiān)袍服，身材矮胖，滿面笑容可掬。看起來完全一副人畜無害般的樣子。
不過，他雙眼偶爾開闔之際，卻會綻射出銳利精光。明顯是修為極深的高手。縱然不如原無限，卻也至少是祝順水那個級數(shù)。
彼此目光相對，那安公公又是未語先笑。他沖著程立抱拳拱手，笑嘻嘻道：“程百戶，久仰久仰。咱家安憐香，皇宮里伺候諸位貴人，低三下四的一位奴才罷了。只是咱家雖然下賤，卻向來仰慕世間的諸位英雄豪杰。今日聽說路總管要來西苑與程百戶聚會，咱家實在心癢難耐，于是便厚著臉皮，也跟隨路總管一起來了。程百戶，該不會見怪吧？”
蕭劍詩連忙道：“師父，這位安公公，也是三朝老臣了。從太祖皇帝還在的時候，便已經(jīng)進宮。先帝對之極為倚重，當今天子也是安公公從小看著長大的。所以天子對待安公公，也和對待自己家人完全一樣。”
程立點點頭，也抱拳回禮道：“原來是安公公。失敬。”
安公公笑道：“不失不失。要說失，也是咱家失才對。畢竟在這邊宮院，咱家東拉西扯的，怎么也能算得上小半個地主。居然鬧了回刺客，讓程百戶受驚，實在是咱家的過失啊。”
程立雙眉向上一挑，問道：“這又是怎么回事？”
蕭劍詩趕緊答道：“師父，安公公在宮里數(shù)十年，可說桃李滿皇宮。徒子徒孫全部加起來，也數(shù)不清究竟有多少了。恰好，負責管理這邊宮院的陳公公，就是安公公的徒弟。所以安公公說自己是這里的小半個地主。”
程立微微頜首，卻并不忙著說話。雖然這些刺客對自己沒什么威脅。但無論如何，必須有人出來給個交代。程立是要和大魏朝廷合作，一起對抗“最終之惡”不錯。但這并不代表他就要委曲求全。朝廷中人若對自己心懷惡意，那么程立也絕不會心慈手軟地慣著他們的這些臭毛病。
安公公在皇宮里伺候了三代帝皇。別的本事不好說。這察顏觀色的本事，可當真已經(jīng)修煉到爐火純青，無人能及的地步。眼看程立不說話，安公公心里不禁便嘆了口氣。知道眼前這事，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單憑自己說幾句好話，便成功蒙混過關(guān)了。
暗地里輕輕嘆一口氣，安公公高舉雙手，連拍三下，叫道：“小榮。”
另一名年紀甚輕，面上膚色極白的年輕太監(jiān)，三步夾作兩步匆匆趕過來，點頭哈腰道：“師父，您老人家請吩咐。”
安公公拍拍他肩膀，吩咐道：“去，把你陳師兄叫過來。大家當面把話都說清楚了，那樣對大家都好。否則的話，呵呵～別說程百戶不高興，就是路總管與咱家，也都不高興了。”
那名姓榮的年輕太監(jiān)，連聲答應(yīng)著去了。安公公又回過頭來，滿面堆笑地道：“唉喲蕭侍衛(wèi)，剛才你稱呼程百戶什么來著？假如咱家還沒耳聾的話，好像是……師父？”
蕭劍詩自豪地挺起胸膛，道：“不錯。承蒙恩師不棄，我已經(jīng)拜入恩師門下，成為恩師的開山門大弟子了。這事世叔也同意的。”
安公公微微一驚，下意識回首和路仲岳相互對望一眼，彼此眼眸之內(nèi)，都流露出意外及驚嘆之意。但隨即安公公又滿面堆笑，拱手道：“原來如此。恭喜恭喜。恭喜程百戶收到了一名好弟子。也恭喜蕭侍衛(wèi)拜到了一位好師父啊。”
路仲岳也抱了抱拳，悶聲悶氣地道：“恭喜。”
程立擺擺手，道：“這也沒什么。嗯，安公公，剛才你說，這個自己一頭撞死的老家伙，叫做什么‘惡雷神’？”
安公公收斂笑容，點頭道：“不錯。惡雷神’雷萬山，是霹靂堂堂主，雷萬鈞的庶兄。年輕之時，也曾經(jīng)橫行江湖，掌下從無十合之敵。咱家當年奉先帝爺?shù)拿畛鰧m辦事，和雷萬山這廝也著實打過幾次交道。嘿，這家伙可當真難纏。當時咱家本事還不到家，吃了不少苦頭。有一次還幾乎就交代了。”
蕭劍詩疑惑道：“哦？這么說來，這個雷萬山該當很有名了？怎么我從沒聽說過的？”
安公公嘆道：“因為后來霹靂堂雷家的上代家主去世了。為了由誰來擔當下任家主這個問題，雷家吵得很熱鬧。而呼聲最高的，就是雷萬山和雷萬鈞兩兄弟。
為了避免兄弟相殘，于是雷萬山離開江南，這幾十年都不知所蹤。有人說，他去了涼州一帶，當了一名獨行大盜。也有人說，他去了西南，在當?shù)厝胭樍艘粦敉了尽？傊f什么的都有。咱家還以為這輩子再也看不見這個人，當年吃的虧，也沒法子再找回來。沒想到啊沒想到。”說到這里，安公公也禁不住一邊嘆氣，一邊連連搖頭。
路仲岳沉吟道：“‘惡雷神’雷萬山？關(guān)于這個人，我沒聽說過。不過另外那四個人，分別使斧矛刀鞭四樣兵器，應(yīng)該就是霹靂堂近年來聲名鵲起的‘霹靂四鬼’了。看來，他們是把霹靂堂覆滅的罪過，都歸咎于程百戶，所以一心一意要復仇啊。”
安公公尖著嗓子冷笑道：“江南霹靂堂的案子，咱家也聽說了。哼，霹靂堂在江南橫行不法，視朝廷如無物。這樣不忠不敬的亂臣賊子，簡直人人得以誅之。程百戶為民除害，正是大快人心之舉。天子審查過相關(guān)宗卷之后，也連聲稱贊程百戶干得好呢。這幾個死凈種，居然還想報仇？哈哈，不自量力，當真不自量力啊。”
頓了頓，安公公又滿面都堆滿了欽佩，拱手道：“不過，這幾個亂臣賊子，尤其是那個雷萬山，雖然該死，但他們的本事卻又真材實料，一點不摻水的。
萬萬沒想到，他們對上程百戶，居然才一個照面，就都完蛋了。哈哈～程百戶的修為，才真叫驚天動地，深不可測呢。哈哈～”
程立也笑笑，抱拳道：“失禮，謬贊了。”
安公公連連搖頭道：“不謬，一點都不謬啊。程百戶，咱家年紀雖然大了，可這好奇心呢，偏偏它就是越老越旺盛了。唉，真是沒辦法。程百戶，不知道剛才你收拾這幾名亂臣賊子所用的，究竟是什么武功呢？假如不介意的話，可以告訴咱家嗎？”
話聲甫畢，安公公赫然目光炯炯，既似熱切，又似忌憚，緊盯著程立的手不放。不但是他，甚至連路仲岳，還有遠處那些人，霎時間，也都表現(xiàn)得一模一樣。
程立不動聲色，右手忽然一翻。指間竟已多出了一口刀。
一口只有三寸三分三，通體黝黑如墨的小小飛刀。
霎時間，安公公和路仲岳兩人，四只眼珠子都下意識激烈收縮，脫口驚嘆道：“這是……刀圣樂笙歌的……探花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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