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燈火灼灼，光影映照在墻壁上的字畫處，人影與墨筆交融。
畫下是兩張舒適的皮椅，杜十娘坐在那兒，手中拿著一朵小白花怔怔看著，時(shí)不時(shí)露出傻兮兮的笑容。
她這時(shí)候與杜七有三分相像。
這是她一次與杜七出門時(shí)候摘回來的蔥蓮。
“十娘。”
杜七推門走進(jìn)來，洗浴后穿著絨絨睡衣，一頭長發(fā)包在浴巾中，泛著些許皂角的香氣。
杜十娘見狀，將小白花放入錦盒，旋即拍拍自己身側(cè)的位置，杜七便如往日依著杜十娘坐下。
“瓜子？”杜七看著手絹上的粒粒分明的瓜子仁，看向杜十娘。
“不嫌睡前再洗漱麻煩的話，要吃就吃。”杜十娘說道。
“不麻煩……”杜七捏起一粒果仁放入口中，露出滿足的神情。
有十娘的味道，當(dāng)真是極好的。
“十娘，你要與我說什么？”杜七問。
杜十娘搖搖頭，捋起杜七臉側(cè)的濕潤長發(fā)，平靜道：“你不是也有話要與我講？你先說吧。”
杜七聞言，咽下果仁，說道：“十娘，我想要繼續(xù)去藥房行醫(yī)。”
“怎么，在家呆了兩天便閑的受不了了？你這可真不是享福的命。”杜十娘捏了捏杜七的臉。
“明燈的姐姐比我預(yù)料的要……”杜七解釋道。
杜十娘一怔，隨后一笑。
“我明白了，我就說你這懶丫頭怎么忽的要去藥房，原來是缺銀子了。”
杜十娘也不問那孩子要多少銀子，她知曉杜七在靠著自己的努力將她贖回來。
“十娘同意了？”杜七欣喜之余還不忘記抓了一把果仁放入口中，感受那大量的滿足感。
“你不知道，阿尋和四閑可是找我?guī)状瘟耍嫉胗浤阒隳请p巧手呢。”杜十娘嘆息。
杜十娘平日里和翠兒也經(jīng)常享受杜七的艾灸，她這般近水樓臺自然是無法與紅吟做到將心比心的。
杜十娘雖然不會(huì)打擊自家姑娘的積極性，只是卻補(bǔ)充道：“不許像以往那般拼命了……這樣吧，你的藥房每日只開半日，到了午時(shí)便關(guān)了，也能輕松些。”
“半日？”杜七輕輕點(diǎn)頭。
少一些總比一點(diǎn)都拿不到的好。
杜七想著，卻見杜十娘忽的起身出門，半晌后帶著一碗茶回來。
“十娘，你怎么知道我渴了。”杜七接過熱茶，小口喝著，咂咂嘴。
“廢話，吃那么多能不渴？”杜十娘指著那手絹上寥寥無幾的瓜子仁，嗔道：“我去殼去了半個(gè)時(shí)辰，你半炷香功夫就吃的干凈了？”
“……十娘辛苦了。”杜七笑著道。
“少來。”杜十娘坐下，手順勢落在杜七白皙的腿上，拍了拍。
“對了十娘，若是午時(shí)之后閑著，我去找依依了。”杜七說道。
“柳依依？那丫頭一天也是只有清早時(shí)候忙……去找她玩也不用特意征求我的意見，我還能不讓你去？”杜十娘道。
“秦淮的院子有大湯池，我想讓依依教我我鳧水。”杜七說道。
“游水？你還惦記著呢。”杜十娘抬手指著杜七，半晌后露出無奈神色。
她還記得自己那天回來發(fā)現(xiàn)這丫頭將臉埋在水中在那練習(xí)憋氣的蠢樣子……
“十娘，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杜十娘想了想，不說天望海，春風(fēng)城自己都有穿城河……會(huì)游水至少發(fā)生意外時(shí)候不至于太過驚慌。
“隨意，只是柳丫頭她平日里不是都和連丫頭膩在一起？那蜜餞店忙得很，可沒空隨你胡鬧。”
“我去問問就知道了。”杜七說道。
“行吧，記得把明燈帶上。”杜十娘說著又叮囑了一些細(xì)節(jié)，旋即也就不在意了。
與姑娘家在一起、還是柳依依這種安全又懂事的姑娘，無論是做什么她都不會(huì)有一絲一毫的擔(dān)憂。
杜七達(dá)成了愿望，捏起果仁小心翼翼用牙齒咬成兩半，享受著那唇齒留香的味道。
杜十娘也不說話，順勢拿起一旁的詩書，打開看著。
時(shí)間還早。
杜七陪著杜十娘待了好一會(huì)，便到了休息的時(shí)候，她起身舒展身子，一頭青絲傾瀉而下，已是干了九成。
“十娘，我們?nèi)ニ伞！倍牌呃《攀锏氖帧?br />
“嗯。”杜十娘收拾了桌面，跟著起身。
二人簡單洗漱之后，一同入榻，溫暖被褥之下，杜七轉(zhuǎn)過身正對著杜十娘，眼睛閃閃發(fā)亮。
“看我做什么，還不休息？明兒不是要去藥房？”杜十娘沒好氣的道。
“十娘，你方才要與我說什么？”杜七問，她可沒有忘記杜十娘一開始說有事情找她。
“哦，現(xiàn)在沒事了。”杜十娘閉上眼睛。
“？”杜七眨眼。
“別問了，睡覺。”杜十娘說著，背對杜七。
她與石閑商議的結(jié)果是可以帶杜七去淮沁賞玩一些時(shí)日，只是她手上還有不少點(diǎn)妝的生意沒有做完，所以要等上一些時(shí)日，本是要與丫頭說……可仔細(xì)想了想，還是不急。
以免她臨時(shí)改了主意，教杜七空歡喜一場。
……
……
第二日。
一大早杜十娘就去了店里忙碌，杜七詢問翠兒十娘怎么又開始忙了，翠兒卻只是笑而不語，顯然她是知道什么的。
杜七看到了翠兒眼里有些許期待，卻不大清楚她在期待什么。
師先生總是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也不在望海店，杜七自由的開始一天的行醫(yī)。
如往常那般，明燈看店，她做一趟艾灸，出一次診。一上午忙下來，除了出診了兩個(gè)姑娘，剩下竟然都是在做針灸按摩的活。
冬日的午陽溫暖。
祝平娘穿上衣裳，心滿意足的揮手：“七姑娘，明兒見……綠綺，我們走。”
“七姑娘，明兒見。”那名叫綠綺的姑娘紅著臉與杜七告別。
明燈熟練敲打著算盤，收起銀子后說道：“小姐，她們說明兒還要來呢。”
“祝姐姐很喜歡來做針灸。”杜七點(diǎn)頭。
“不光自己喜歡，她還會(huì)帶人來。”明燈似是氣鼓鼓的。
像是今日，來的就是一個(gè)生面孔。
杜七知曉是秋水樓的綠綺姑娘，對她施弄的還算認(rèn)真。
杜七掛上歇業(yè)牌后關(guān)上醫(yī)館的門，回身道：“帶人來不好嗎？還能多賺些銀子呢。”
“小姐……”明燈很是心疼自家小姐。
她不想讓小姐太累。
那一針一針找穴位的精細(xì)在明燈看來定是一件十分耗費(fèi)心神的事情，相比于做針灸，她更希望可以隨著小姐出診。
“也沒有太累。”杜七伸了一個(gè)懶腰，起身入屋，換上一身常服，將繡花荷包丟給明燈，朗聲道：“走，吃飯去。”
明燈接過杜七的荷包，疑惑道：“小姐，咱們不回家吃嗎？”
又不是下午還有活，完全可以回去和翠兒姐一起用餐的。
“今兒不回去了。”杜七說著，給了明燈一個(gè)神秘的笑容。
明燈一怔，隨后什么也不說，帶上帽子乖巧的跟在杜七身后。
不久之后。
杜七帶著明燈繞開了人潮，七拐八拐入了一條漆黑的巷子，遠(yuǎn)離了人群，空氣泛著冰涼，風(fēng)一吹便是一陣帶著雪花的涼意。
雖說是不常走的小路，可地上卻有著一排一排的腳印，也正是這些腳印才驅(qū)除了明燈的不安。
這般偏僻之處總歸是讓人缺少安全感。
“小姐，我們要去哪兒啊……”
“不是說了吃飯？”杜七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來的時(shí)候，說道：“帶你吃好東西。”
這是十娘與她說過的話，杜七便笑得更開心了。
明燈不問了，她覺得小姐那么好看，自己光是看小姐就能飽了，根本就不需要吃東西。
又繞了一陣子，杜七在樹下停下腳步，指著不遠(yuǎn)處說道：“到了。”
明燈看過去，只見巷子中有棚子。
相比街道之上的嘈雜，這兒十分的安靜，木樁木凳簡樸干凈。
因?yàn)槭俏顼垥r(shí)間，所以這里恰巧坐著一個(gè)正在用餐的姑娘，看到杜七之后頷首，算是打了個(gè)招呼。
姑娘家吃飯時(shí)遵守食不言的規(guī)矩。
杜七牽著明燈的手走到一處棚子下，對眼前精神矍鑠的老人說道：“七姨，我要兩碗面。”
七姨回頭，很是驚訝：“七姑娘怎么來了。”
“十娘與我說七姨的店開了，我尋思帶著明燈來嘗嘗，她還沒有在這兒吃過七姨的面呢。”
“七姨好。”明燈乖巧的道。
“你們……在家吃不也是一樣的？罷了，找個(gè)位置坐下，我這就給你們弄。”七姨說著，看向明燈，問道：“大碗和小碗？”
“我大碗。”杜七說道。
明燈想起了方才那個(gè)男人壯碩的身材，猶豫之后說道：“我也……大碗。”
“你吃得下？”七姨眨眼，杜七也就算了，明燈……
算了，就聽小姑娘的。
七姨說道：“明燈是隨著翠兒住？”
“是。”
“可能吃辣？”
“能。”明燈點(diǎn)頭。
“不錯(cuò)，這一點(diǎn)上比七姑娘要強(qiáng)一些呢。”七姨笑著，去切菜了。
杜七與明燈找了一個(gè)位置坐下，明燈這才小聲道：“小姐，七姨怎么會(huì)在這兒……”
“你不是都看到了？弄飯給咱們吃。”杜七回道。
明燈說道：“七姨的家……有那么大……為什么還……”
“這與院子大小有什么關(guān)系。”杜七不明白小姑娘的想法，說道：“喜歡七姨面的姑娘可是很多的。”
明燈不再問了。
七姨做的面是很好吃，她在七姨家里吃過幾次……那溫暖的面條暖胃更暖心。
明燈回頭看了一眼那個(gè)滿面紅暈、吃面吃的滿足的姑娘。
正巧，那姑娘吃飽了，端著碗走到七姨面前，蹲下自己將碗筷洗的干凈才起身說道：“姨，我今兒沒帶銀子，明個(gè)給你。”
正切肉的七姨抬頭，緩緩說道：“你明個(gè)把歡丫頭欠我的銀子一并帶過來，告訴她，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
姑娘聞言掩面一笑，轉(zhuǎn)身朝著杜七走過來。
明燈立馬低下頭。
“七姑娘，來吃面？”
“嗯。”
“你慢用，我先回店里了。”
“姐姐慢走。”
聽著腳步逐漸遠(yuǎn)去，明燈抬頭看向遠(yuǎn)處，那姑娘正走到樹下，繡鞋輕浮，雀躍的心情隔著幾丈遠(yuǎn)卻依舊撲面而來。
明燈有些明白為什么小姐喜歡這個(gè)地方了。
二人又等了一會(huì)，七姨端著面走過來。
“吃吧。”
“謝謝七姨。”杜七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夾起一片牛肉入口，發(fā)出小獸一般可愛的聲響。
老人無奈，隨后對明燈說道：“這是我自己曬的辣子，你看著加一些罷。”
“是。”明燈拿起勺子，手一抖，便將一勺滿滿的辣子倒在碗里，一時(shí)間，那紅油散開，鮮肉混合著辣椒的香氣如漣漪般散開。
老人一怔，說道：“你這丫頭緊張什么，罷了，我去給你換一碗。”
明燈卻搖搖頭：“翠兒姐說天冷，可以多吃一些暖的。”
然后她又放了一勺辣子，很快，一碗清湯徹底變成紅油。
“咕嘟。”
明燈吞了口口水，拿起筷子嘗了一小口，旋即眼睛一亮，十分的喜歡。
杜七咽下口中軟面，瞧著明燈那“血紅”的碗，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挪動(dòng)屁股離明燈遠(yuǎn)了許多。
七姨笑著道：“還真是翠兒教出來的丫頭，不錯(cuò)……不錯(cuò)……”
雖然她在笑，可嘴角卻在輕輕抽動(dòng)。
“七姨，給我一碗面。”有黃衣女人遠(yuǎn)遠(yuǎn)的嚷道。
又來客人了。
“來了來了。”七姨說著轉(zhuǎn)身。
杜七與明燈吃的開心，另一邊，七姨一邊切肉一邊看著眼前的黃衣女人，嘀咕道：“我說，你們天池澤的姑娘怎么都那么能吃辣？翠兒是，你也是，現(xiàn)在連翠而教出來的丫頭也是……”
女人笑著：“習(xí)慣吧，無辣不歡嘛……再說了，是七姨你曬得辣子好，我最喜歡了。”
“也不怕肚子疼。”七姨說著，拿起菜刀。
“我來幫你。”黃衣女人捋起袖子，隨口說道：“七姨說翠兒教的姑娘？說的是誰？”
“喏，就在那兒。”七姨努嘴。
黃衣女人回頭，正巧明燈也吃的滿頭汗，抬起頭取出手絹擦臉。
女人的視線落在明燈的臉和的絨帽上。
明燈對上她的視線，身子一顫，立馬低下頭，抓住杜七的衣角。
“你怎么了？辣著了？我就說你不能吃就不要逞能，可有你好受的。”杜七嗔道。
“小姐，是她……”明燈不安的說道。
“是誰？”杜七不明白明燈在說什么。
“是橋上……的……橋上的……那天……”明燈磕磕巴巴的說不清楚。
杜七回頭看一眼，總算是明白了。
是她帶著明燈第一次出門時(shí)候碰見的、發(fā)現(xiàn)明燈是半妖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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