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郁知意趁著奶奶去公園打太極,在家里做衛(wèi)生。
在家里翻東西的時候,無意中在房間的抽屜里翻出了一張照片。
是一張已經有些泛黃的舊照片了,照片上是一個年輕的女人,年輕的女人身邊,站著一個穿著公主裙的小女孩。
郁知意怔怔地看了一會兒照片,思緒很快就不受控制地泛濫起來。
這是一張她小學時候的照片。
郁知意至今還記得,那時候,學校舉辦文藝表演,每個班都有學生上臺表演,學校還邀請了學生家長來觀看,郁知意也上臺了,蘇清作為家長,也去觀看了,郁知意表演結束之后,老師給每個學生和家長都拍了照片。
這應該是唯一一張,她和蘇清的雙人照。
后來老師將照片洗出來給學生,讓每一個學生帶回去給家長,郁知意沒有給蘇清,自己偷偷留了下來。
六七歲的孩子,其實已經非常敏感地覺察到了大人的情緒,郁知意明白,她的媽媽,并不喜歡她。可每一個孩子,都會渴望母愛,她也不例外,所以她偷偷將照片藏在了抽屜里,沒有給蘇清。小時候天真的以為,這樣媽媽就真的每天都像照片里一樣跟自己在一起。
小時候的郁知意還不知道,媽媽的表情,看起來并不開心,現(xiàn)在她長大了,已經明白很多事情,看著這張泛黃的舊照片,看著蘇清年輕但冷淡的臉龐,在心中激起了一陣漣漪。
她也不知道低頭看著這張照片看了多久,直到門口傳來響動的聲音。
郁知意抬眼看過去,“爸爸?”
郁常安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外面回來了,回家之后,發(fā)現(xiàn)家里沒有動靜,就上樓,看到郁知意房門敞開,低頭看著一張照片。
郁常安看了一眼之后,便看清了照片上的女人是誰。
郁知意覺察過來,動作極快地把照片藏到了身后,這是下意識的反應,但是她很快就想到了,郁常安其實已經看見了,藏起來也沒有什么用。
自從蘇清離開這個家之后,父女兩人都非常有默契地不提及她,這會兒,郁常安輕嘆了一口氣,進了郁知意的房間,在門口不遠處的書桌邊坐下,“沒想到,你還留有你媽媽的照片。”
蘇清當年走的時候,也把自己的照片都拿走了,沒在家里留下一張,走得很決然。
郁知意捏著相片的手緊了緊,“小時候的照片,一直放在抽屜里,剛才,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
父女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郁常安其實還是不太知道,應該怎么和女兒交流。
“你媽媽……”
所以,開了一個口之后,郁常安忽然也不知道應該怎么接下去了。
最后,還是郁知意在沉默中再次開口,“爸爸,您這些年,從來也沒有跟我說過媽媽的事情,以前我也不知道你為什么不愿意說,你可能覺得我小,現(xiàn)在呢?”
郁常安確然沒有說過,她和蘇清的婚姻并不愉快,如今回想起來,覺得最對不起的就是郁知意。
“媽媽,她到底去了哪里?”郁知意垂眸,輕聲問。
郁常安靜默了幾秒之后,說,“她應該已經不在國內了。”
郁知意聞言,捏著照片的手指輕輕顫動了一下,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樣。
郁常安覺得很對不起女兒,“我和你媽媽的婚姻,并不幸福,如今想起來,最對不起的是你,我從前工作太忙,一心搞科研,沒有想到那么多,因為我們的事情,讓你遭受了很多無妄之災,知意,爸爸很對不起你。”
郁知意想說沒有,但這句話怎么也說不出口。
她心里沒有怨氣么,沒有因為父母自小就缺乏的關心感到難過么?
平心而論,是有的。
她不止一次地羨慕別人家的父母,也不止一次地問自己,是不是因為自己不夠好,不夠優(yōu)秀,所以爸爸媽媽才總是吵架,她努力做到最好,最后的結果依舊是自己最不想發(fā)生的那一個。
郁知意的沉默,讓郁常安心里的愧疚更多,但這次,和以往不太一樣,他第一次在女兒的面前,說起自己和妻子之間并不幸福的婚姻。
“我和你媽媽啊,是大學的同學了。”說起過往,郁常安的語氣,帶著些許悵然,頓了一下。
他沉默了一下,似在組織語言,又似乎在回想過去,而后眼角輕輕抹開一絲笑意,更添幾分平靜,“那時候,上大學,剛入學的時候,她就已經是生物系有名的才女,很聰明,這一點,你大概也隨了她。”說起妻子,郁常安的語氣,多了些感慨和懷念。
郁知意覺得,父親的語氣還算平靜,或許,對她的母親的離開,并沒有什么怨恨,甚至,還愛著她的母親。
但她無法理解郁常安,在她早已懂事的那些年里,父母的婚姻生活,并不和睦。
不斷地爭吵,這樣,都不能消磨年輕時候的愛么?
大約是起了一個話頭,因此接下來的話,便也沒有那么難以說出口了。
“我和你媽媽從本科的時候就認識,是在一次社團活動中認識的,當時,我們很欣賞彼此的才華,這么一來二去的幾次交流之后,就漸漸走到了一起,談起了戀愛。那時候的校園戀愛,還不像你們現(xiàn)在這樣明目張膽,我們還算含蓄,但隨著周邊的好友知道得越多,其他同學也漸漸聽聞了。”
那時候的郁常安,意氣風發(fā),導師重視,自己的研究成果,也不比其他人遜色,而蘇清,同樣如此,彼時,兩人是學校里人人公認的金童玉女,別人談戀愛,或者出去看電影,或者尋找一個環(huán)境適宜的地方約會,但郁常安和蘇清不一樣,兩人相聚在一起的大多數(shù)時間,是在實驗室談論學業(yè),討論各自的研究成果,甚至意見分歧的時候,為了證明各自的理論是正確的,也可以冷戰(zhàn)好幾天,直到出了實驗結果,驗證了一方的正確性,學術思想碰撞摩擦出來的火花,讓他們忽視了,愛情生活里,缺乏的一些激情。
而當時,醉心于學術研究的郁常安,自然也不知道這一點。
他們維持著這樣的相處方式,是情人,是朋友,是伙伴,有時候也是競爭對手。
一路從本科到了研究生,從研究生到了博士。
一直以來,都是同學和老師們口中的金童玉女。
當然,蘇清沒有繼續(xù)讀博,在郁常安攻讀博士的時候,她已經在全國排名五十強的企業(yè)里,找到一份心滿意足的工作,并且發(fā)揮了自己的專長。
在外人看來,兩人的感情很順遂,也很恩愛,愛情和事業(yè)都是豐收,所以,研究生畢業(yè)的時候,兩人就自然而然的領取了結婚證。
郁知意聽著,隱隱約約覺得,父母的婚姻,似乎有哪里不對勁,但她一時又說不上來。
郁常安說起前面的部分,心情還是很好的,話到這里,頓了頓,他的臉上,明顯多了幾分落寞。
“別人都說,我和你媽媽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對,當時,我也是這么認為,不過現(xiàn)在想來,其實我們的關系,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問題。”
郁知意緩緩抬眸,心中好像破開了一個口子,明白了一些什么,那些關于父母關系的疑惑,似乎有個答案,漸漸變得清晰。
“哪有這樣的夫妻生活,把學術、把工作當成生活的全部,我自己享受在和你媽媽這樣的相處模式中,卻忘記了,女人和男人,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是不一樣的,當她結束了自己的學業(yè),而我選擇繼續(xù)深造的時候,裂縫就已經在慢慢張開。”郁常安語氣悵然。
是他對不起蘇清,所以才導致了那段不平衡的日子里蘇清的失落,并在工作中,尋找到了理想中的婚姻關系。
當然,這一段,郁常安不會跟郁知意說。
在他看來,最大的問題出在自己的身上,所以,當他們結婚半年之后,蘇清異常平靜地跟他提離婚的時候,他還處于一種云里霧里的狀態(tài)。
當時的蘇清很坦誠,郁常安至今還記得她說過的那句話:“比起來,我們更適合做事業(yè)上的伴侶,而不是靈魂的伴侶。”
是的,蘇清所在的公司,一個男人,給了蘇清一場夢幻般的愛情,她不再是那個邏輯清晰頭腦清楚的生物系才女,變成了一個因為丈夫的忙碌和忽視,從而感到失落迷茫,并在另一個人的關心中陷入了另一場愛情夢幻的熱戀女孩。
郁常安不愿意在女兒的面前,說她的母親在婚內出軌了,所以,他的言辭始終是,“是我忙于工作,導致忽視了你媽媽,才有后來的摩擦。”
事實上是,郁常安不同意出軌,但是另一場愛情,似乎改變了蘇清的脾性,她比任何時候都還要堅決和固執(zhí),一定要跟他離婚,郁常安不愿意接受妻子的轉變,兩人多年的感情,讓當時的他始終不明白,妻子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有些愛是隨著時間,慢慢刻在血液里的,或者說,有些愛,會變成習慣,老一輩的人,認可了從一而終的愛情觀,郁常安從小到大的教育也讓他將蘇清當成生命的一部分,關系破裂了,想的是如何去修補,而不是放棄。
何況,郁常安對蘇清有感情,他有愧疚,哪怕蘇清變了,郁常安對對方的感情依舊沒有變化,甚至愧疚于自己缺失的陪伴,想要彌補。
但蘇清并不愿意。
這一場拉鋸戰(zhàn),延續(xù)了兩個月,直到,那個作為蘇清的公司派駐的總監(jiān)的男人,最終因公離開蘇清所在的公司而結束。
但兩人的感情,是注定回不去了。
郁知意低頭,看著手里的舊照片,低聲道,“所以,是因為你們一開始結婚,發(fā)生的這些,因為爸爸你忙于工作忽視了媽媽,才導致最后的感情破裂么?”
郁常安沒有否認,“是我對不起你媽媽。”
郁知意沉默無聲,她并不覺得郁常安有很大的錯誤,心中那些模糊的東西,漸漸變得清晰。
父母的感情,從一開始就是有問題的,寄托在工作和學業(yè)上的感情,其實并不可靠,當有一天,工作關系破碎了,感情自然也跟著破碎。
此刻,郁知意心中那些模糊的疑慮,已徹底清晰了,她沒有結過婚,沒有進行過真正的婚姻生活,可她自覺,自己和霍紀寒的相處,已經是夫妻式的日常,如今是這樣,日后還是會這樣,他們互相吸引,彼此靠近,因為有一種無形的東西,讓他們緊緊相靠,那個東西,源自靈魂深處。
而她的父母,大概沒有。
但誠如郁常安所言,郁知意像她的母親一樣聰明。
所以,郁常安這個忽略了不少事實的闡述,很快就引起了郁知意的懷疑。
“其實,我媽媽遇上了別人是么?”
郁常安一愣,頓時說不出話來,他并不認為自己的闡述出現(xiàn)了什么問題,也不知道郁知意為什么會突然這么一說。
郁知意想起當年蘇清出走之前,有一段時間,心情很好,她一向疏于打扮,但是那段時會見,卻經常看到她穿新衣服、在鏡子面前顧盼,或者,身上掛著一條嶄新的項鏈。
當時的郁知意,并不知道那意味著什么,只是覺得媽媽似乎有了一些變化,連帶著對她也沒有那么冷漠了,她為此開心了一段時間,如今想起來,心中漸漸明白了什么。
郁常安拍了拍女兒的肩膀,“別怪你媽媽,說到底,是我對不起她。”
郁知意沒有說話,良久之后,才問,“爸爸,你后悔過么?”
郁常安沉默著,并沒有說話。
郁知意又問了一句,“您想過去找媽媽么?”
郁常安對于女兒的第二個問題,依舊選擇沉默,反而站起來,對郁知意寬慰道,“別想那么多了,知意,許多事情,不是一時半刻能說清的,有很多事情很復雜,哪怕是你親耳聽到的,也不能完全沒有自己的判斷,因為,任何人,在闡述一件與自己相關的事情時,都會下意識地將有利的方向往自己身上引導,明白么?”
這句話,說了相當于沒有說,郁知意不確定父親到底是什么心情,但是,她也不該問太多。
她依舊很在意,可每個人都每個人的生活,父母也有父母的生活,即便是子女也不能干涉,這是她最近明白的道理。
話到此處,樓下傳來郁奶奶從公園回來的聲音,父女兩人都默契的停下了交談。
郁知意將那張舊照片重新放回了抽屜的底部,下樓去接郁奶奶了。
父母之間的事情,郁知意并沒有跟霍紀寒說,但是晚間打電話時候,霍紀寒明顯感覺到郁知意的情緒,有那么點不對。
“是不是遇到不開心的事了?”霍紀寒問。
郁知意搖頭,想起霍紀寒看不見,說,“沒有,只是今天收拾家里,看到了一些舊照片,自己矯情了一下。”
霍紀寒在電話那頭說,“那不是矯情,知知,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說。”
平日的霍紀寒,面對郁知意的時候,多少有些幼稚,但是當他承擔起郁知意的情緒的時候,就像一座靠山一般,讓郁知意感到安心。
舊照片帶來的情緒,睡過一覺之后,就差不多消失了。
或者說,郁知意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感覺,母親的冷漠,是她人生里永遠的遺憾和疑惑,一旦觸碰,總會動幾根心弦,但也會隨著時間,慢慢恢復平靜,等待下一次,不知何時又被撥動。
郁知意在云城陪了郁奶奶幾天,期間因為想要鞏固自己的車技,主動承擔起了郁常安的司機,每天接送郁常安去研究室。
這次回來,父女兩人的感情,似乎比從前要好一些。
開車路上,郁常安看著女兒尚算平穩(wěn)的車技,說,“自己開車固然好,不過你工作辛苦,疲勞駕駛不好,以后還是自己請一個司機的好。”
郁知意訕訕的,“爸爸,霍紀寒他幫我請了一個。”她原本想說,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霍紀寒充當她的司機,不過這話還是沒說出口。
郁常安一頓,沉默了一下,“這樣也好。”默了默,他又說,“不過,不能什么事情都他來幫你,有個人能幫你固然好,但女孩子也要自己獨立。”
郁知意有些心虛,“爸爸,我知道了……”
她覺得自己已經非常獨立了,奈何霍紀寒似乎有點黏著她。
郁常安輕嘆了一口氣,說,“以后再回來,有時間也帶他回家吧。”
郁知意一笑,“好。”
郁家房子在郊外,但云城大學也不在城中,開車開了半個小時之后也差不多到了。
郁知意把車子開進了學校,云城大學開學比較早,已經有不少學生了。
她其實不怎么來云城大學,小時候來過,沒多少印象了,郁常安指揮著她往研究室的樓下開。
車子停在研究室的樓下,郁知意猶豫了一下,“爸爸我能進去看看么?”
郁常安稍感詫異,郁知意笑了笑,“小時候來過,長大后就沒再來了,就,想看看而已。”
郁常安笑了笑:“行,你上來吧,現(xiàn)在也不忙。”
郁知意把車子停好,跟著郁常安一起進了研究院。
研究院里有些學生,還有別的教授,一個老教授剛好從里邊出來,見到郁常安身后跟了一個女孩,不免詫異,“哎喲,小郁,這是?”
郁常安簡單介紹,“這是我女兒,知意。”
郁知意對著對方微微笑。
老教授將臉上的老花鏡拿下來,打量了郁知意好一會兒,“這女娃看著有點眼熟吶。”
不知是誰,在不遠處大聲叫了一聲,“啊!”
這一聲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郁知意等人紛紛看過去,只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孩子,應該是這里的研究生,神色激動地站在樓梯口,“郁知意,你是郁知意!”
郁知意稍頓,對女孩稍稍頷首,女孩跑過來,“知意,我是意粉!”
“郁教授,天吶,你是知意的爸爸么?”
郁常安含笑點了點頭,不少學生聽到動靜,也跟著過來了,圍在郁知意的身邊。
老教授笑了,“我說是誰呢,原來啊是我們研究院來了個大明星,來來來,千萬別錯過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郁常安無奈失笑,“大家動靜小一些,不要鬧得太厲害。”
幾個學生拉著郁知意請求拍照,雖然激動,倒也還好。
老教授在旁邊看著,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笑說,“原來是你女兒啊,我還記得,你以前帶著一個小女孩來過實驗室,那時候,女娃兒還沒實驗臺高呢,現(xiàn)在就長成個大姑娘咯,還是大明星。”
郁常安笑,“是啊,轉眼就長大了。”
“哎,轉眼啊,我們也老了。”
郁常安無聲失笑。
老教授開玩笑一般,“我說小郁啊,你也別怪我認不出來,你這女兒,長得還真跟你不太像,你年輕的時候周周正正的,你這女兒啊,不隨你哈哈哈。”
郁常安稍稍抿唇,唇邊一抹客氣的笑意,“她不隨我,隨她母親。”
老教授沒再說什么,拍了拍郁常安的肩膀,出了研究院。
郁常安站在不遠處,看著女兒和幾個學生在合影,輕輕嘆了一口氣。
當天郁知意并沒有在云城大學造成什么動靜,研究院的人都是一群科研狂人,也不會亂說話。
而后她在家里陪了郁奶奶和郁常安幾天之后,便回帝京了。
她是秘密回帝京的,沒跟霍紀寒說,一大早就從云城飛回帝京,落地的時候,還沒到中午,但她沒有立刻回家,而是跟已經提前兩天回帝京的莫語在市中心匯合了之后,雙雙進入了一家大型超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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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知知要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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