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你們讀書,不都是按成績來劃分學校?一樣的嘛,都是會有競爭的。”
云起點點頭,笑著表示受教了,這倒樂壞了店家,憨爽的笑聲不帶停。
“好了,云起,切割好啦!”店家把邊上的碎屑吹掉,又將沿角打磨了一番,蹭蹭亮亮,很是整潔的一塊交到云起手中。
“怎么樣?漂亮吧?”店家笑問,五十多歲歷經風霜的臉上,細小的褶子一層一層地暈染開,像是靜水的湖泊蕩漾著波瀾,加上眼角遮不住的笑意,顯然對自己的作品很是滿意。
云起接過小瓷磚,對著紙板比劃了一番,發現兩者幾乎精毫不差,很是驚異,“老板,你的切割技術真不錯,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真厲害!”
那時候不比如今,有各種機器可以直接操縱,切割的精準度幾乎可以精確到納米。當時只能靠一雙手,一雙敏銳的眼睛和一具好用的切割工具,如果技術不過關,眼睛不亮,手的動作跟不上,很可能手下的這個東西就會廢掉。
顯然,店家就是那種手疾眼快,還有自己的水平的人。
而且年齡都五十多了,眼睛還這么好,云起想可能這個老板是熟能生巧,已然習慣成自然了,即便不用眼,估計蒙著布都能完美地切割出來,那可能就是靠辯聲了吧。
“哈哈,這話我愛聽。做了好幾十年了,這點功力還是有的!”豪朗的笑聲回蕩在店子里,眼睛笑得幾乎成一條縫隙,店家笑彎了腰。
好話都愛聽,特別是夸獎在自己喜歡的事上。
“老板,那這個多少錢啊?”云起掏出一張五十的人民幣,就要遞給店家。
“就這么一小塊,算了算了,不要錢,就當叔叔交了云起你這個小朋友了。”店家笑著推脫,反正放在那也是廢著,能幫著這個小姑娘那也算物盡其用了。
“這哪行啊?老板,你開店也不容易……”云起不肯就這么算了,老板還幫忙這么仔細切割了,而且自己也帶了錢。
“你這是不想交叔叔這個朋友?還是說叔叔老了,你嫌棄?”店家佯裝生氣的樣子,板著一張臉問道。
云起瞬間被吼住了,這、這、這……
她不是這個意思啊。
云起連忙解釋道:“老板,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有嫌棄你老……不是不是,我不是不想交叔叔這個朋友……哎、不是、不是……”
拿著一張錢,很是無措,好像怎么解釋都不對。
急著臉漲得通紅,錢拿著不是,遞過去也不是。
店家看出她的窘迫,把錢往她兜里一擠回去,摸摸她的頭發,“好了好了,叔叔理解你的意思了。你是想交叔叔這個朋友。那作為朋友,那這么一點小事,自然就不能用錢不錢的事來說了,知道嗎?”
云起木然地順著店家塞回口袋,又聽得店家如是說,云起只感動得不知如何說是好,只好抬頭感激地說道:“謝謝叔叔。”
再叫老板就生分了。
也是從這次起,云起第一次對這些辛苦經營生意的小店家們有了不一樣的感情,他們雖然做生意是為了賺錢,人們也常說“無奸不商”,但他們的內心也有自己的柔軟。
她知道店家這樣說不僅僅是對她剛剛同她談話、對她自己主動承擔責任的欣賞,還有對她的家境的一份同情,因為最開始她看到老板盯著他有些脫膠的鞋跟和磨的有些發白的書包看了好幾眼,還有聽到她說道要賠錢之后表示自己來弄時,眼里的那抹憐惜,他沒有口頭直接說什么,卻用這樣隱晦的方式來幫助了她。
云起的眼眶有些發紅,卻還是忍下了晶瑩的淚珠,只是低著頭哽咽地再次道了聲:“謝謝叔叔。”
抬頭,臉上又洋溢了五彩的笑顏,仿佛剛剛那些敏銳的情緒都只是過眼云煙。
看著她眼里真誠地道謝,店家滿意地笑了笑,“沒事啦,就一點小事。”又抬頭看了看墻上的時鐘,時間不早了,“云起,快去學校上課吧,時間不早了。”
云起拿著那塊小瓷磚和硬紙板,小心地抱在懷里,定睛地看了店家一會,突然快速地鞠了一躬,“謝謝叔叔,我走了!”
說完,如脫弓的弦飛奔離去。
云起怕自己再待一會,眼淚就忍不住迸涌而出。
過往在姑姑家那段讓人難以啟齒的痛苦的回憶,如綻現的煙花,一股腦回旋在腦海里。
淚珠忍不住簌簌地滴落下來,斷線的珍珠般碰撞在凄涼的冷風里,滾燙的溫度卻擋不住身心具烈極致的寒。
跑了好一會,云起最終禁不住直接蹲在地上,雙手緊蜷膝蓋,頭發深深地埋進懷里,無聲的玉珠還在細細的囁嚅著,像是一場桀驁孤獸的祭奠,默默祈禱,解數悲歡。
好在此時時辰尚早,云起蹲著處又甚偏僻,無人打擾。
有時虛風盛樂,平時笑得最歡快的人,卻可能是隱藏著疼痛最深的人。她們把最美的笑容當作鮮艷的保護色,以最淡泊的姿態去迎接最無措的境況,笑最深,意最平,卻可能在最細微之處,乍然掀開,里層最刺骨的薄涼與陰暗,便一并展露在人前。
所有人都以為她并沒有被那些詰難影響,就連那個堂弟和姑姑都不曾發現,殊不知她只是將那些壓在了最深深處,偶有無良的日夜,一個人淡淡地舔舐。
那是被善良封住的惡魔,封印是善,結印亦是善。
哭了許久,云起最終緩了過來。
沒人知道,云起因為那事有一個特殊的后遺癥,一旦被別人幫助,亦或是遭遇善心事,她便忍不住要哭,感動地哭,然而每次一哭,那些糟心的陰暗事便會彈然至腦海,唯有飛快地奔跑和至無人處無聲地哭泣一場,每每才能有所壓抑,恢復正常。
云起揉了揉自己有些發腫的眼眶,但她知道她的眼睛絕對不會紅著了,每次都是如此,除卻那微微有些發腫的痕跡,你幾乎看不出她剛剛哭過。
云起想或許這是上蒼故意厚待她,憐憫她這幾乎無藥可救的病癥,不管內心如何,至少面上總是不吝辭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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