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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起風散,在梧溪 第一百四十二章 晚安,云起

作者/千席子 看小說文學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但是,她還是覺得小云起,更好看,更可愛,也更符合她的審美。

    小云起,是清麗秀美中獨見余韻。

    那個席夢,更像是精雕細琢中偶有秋華。

    很久以后,楚依云看到網上和當時特別流行的一個詞,也莫名想到了這個席夢。可能是在她所見過的女性里,這個叫席夢的女孩,即便是在那時候,就已經初具雕琢的“蛇精臉”。所以,某次在網上看到已經是個小網紅的“席夢”,有人說她是整容成那個模樣時,楚依云心里是有點下意識的反駁。

    畢竟,她此刻,就覺得席夢就是那般的模樣。可就是因為自身見識、自我的眼界和本身的閱歷的緣故,她此時是找不到一個恰當的詞來形容,只是下意識的,對此不太歡喜。

    相反,云起這種更舒適的氣質,更讓她著迷。

    即便,那個叫席夢的女孩,身上攜帶的磁場,總讓人感覺嫻靜舒雅。她還是有些不甚歡喜。

    可能,人就是這樣。有些東西再好,別人覺得更契合,你自己就是覺得不好,不喜歡。這并不是特立獨行,而是人本身一種氣場的相合吧。所幸,也不用硬要相融。

    楚依云雖然不知如何表述,可心里還是隱隱對此,有些自我感觸,哪怕,還不是如此深悟。

    她扯眼瞧了肖思祁一會,最終不知為何撇了撇嘴。

    轉眸看向云起,就看到那豆粒大的淚珠,滾珠似肆意從她清麗的面容掉落。卻不曾發出半分聲音。

    然而,此時無聲,勝有聲。

    楚依云秀眉蹙成一抿,櫻唇輕啟,可莫名,卻覺得自己還是別去打擾她的好。

    云起的身上,似乎彌漫了一種憂傷的氣質。

    哀傷,一種祭奠式的流淚。

    想要輕拍肩膀安慰她,只感覺無從下手。

    甚至,這種迷離的憂傷,還感染了楚依云,她的鼻頭也不禁有些酸澀,即便眼眶不曾濕潤,可也溢著幾顆滾珠,似落不落。

    最終,她只在一旁,無聲地陪伴著她。

    有時候,即便什么都不說,可用無聲的行動證明的“我一直在”,甚至,勝過那妙語連珠,辭藻華麗的千言萬語。

    過了許久,云起終于轉過了頭。

    給了楚依云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可神色,卻明顯好了幾分。

    楚依云輕輕用指腹擦去她臉上遺留的清痕,細細暈開,漸近洗禮成“芙蓉出水面”的效果。

    她不知道,那更像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般的作用,只覺越看越好看。

    喜歡,就甘愿。

    喜歡,則勝過碧霞萬里。

    喜歡,則每刻都覺得你美不自禁。

    云起感受到臉上那輕柔的動作,指腹的恒溫,透過表皮,混合淚珠后的遺跡,融合成莫名的柔光。靜靜揮灑在楚依云周遭,讓云起感覺到朋友的美好。

    好似一束光,瞬間沖淡了心間的陰霾。

    晴天彌散,心空朗明。

    她輕輕揚起一個燦爛的微笑,給此時溫柔得不行的楚依云。

    楚依云感受到她臉頰那刻細微的變化,什么也沒問,只是回以一個更璀璨的笑容。

    兩人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有時候,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也會有自己獨特的小空隙。我要做的,就是陪著你一起守護。等哪天,你已然釋懷,而我依舊還在,那就愿聞其詳吧。

    ---

    云起回到家,洗漱好后,又坐在床邊那個熟悉的位置,輕輕拿出旁側的一本書。

    她并不著急打開,而是深呼吸一口氣,讓自己得以擯棄其他雜念。如今日一班門口那一場哭泣,就是將書中的東西觸發了自己的那一個點,那個她最不想掀開的畫面。

    ——替代品。

    ——堂弟學習陪伴的替代品。

    ——只比物品好一點的那種。只是,一個活物,一個禁聲。

    “她只不過是我找來陪伴兒子的替代品,不過是我同情她,才好心把她接到鎮上。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白眼狼’。真是苦費心思讓她上來!”

    “替代品?”

    “是啊!不過比那些玩具好一些,一個是活的,一個是死物罷了。這活物,還不如死物呢!”

    不經意聽到這番對話的云起,霎時皸縮在一側的墻角,死死捂著嘴,無聲中,讓自己哭成一個淚人。

    那一年,她還沒滿十歲。

    云起嘆了口氣,甩甩頭,把腦子里過往那些陰暗的東西快速趕回角落,自個兒又開導了自我。

    她終于靜好了心,能繼續往后翻閱了。

    “七月十三日

    不,我不欺騙自己!我在她的黑眼睛里看到了她對我和我的命運的真正同情。是的,我感覺到了,我相信我的心沒有弄錯:她愛我!——噢,我可以,我能夠用這句話表達我最大的幸福嗎?

    她愛我!自從她愛我,我覺得我自己變得多么有價值,我開始多么崇拜我自己啊!——我可以把這話說給你聽,因為你的心跟我的心是相通的。

    這是自我陶醉,還是真情實感?我不認識那個人,但因為有他存在,我實在害怕綠蒂真的愛他。她談起她的未婚夫,是那么熱情,那么充滿愛意——這時,我就覺得自己像是被奪去了一切榮譽和尊嚴,被奪走了一切,除了死別無出路。

    七月十六日

    噢,當我的手指無意中碰到她的手指,當我倆的腳偶然在桌底下相觸的時候,我全身的血液就沸騰起來!于是我把手或腳縮回來,像避開火焰一樣;但一種神秘的力量又讓我把手或腳伸出去,我的感官完全失去了理智的支配——噢,這種微妙親近使我多么痛苦啊!她因為心地天真無邪和精神不受束縛,對這種親近簡直絲毫沒有感覺!當她說到興頭上時把手放在我的手上,說得興奮時更把身子湊近我身旁,她口中的香氣都能噴到我的嘴唇上,我簡直像遭了雷擊一樣要跌倒在地——威廉呀,假如我一旦敢于……那么這最大的幸福,這親密的關系就會……你明白我的意思。不,我的心還沒有這樣墮落!只是懦弱!十分懦弱!難道這還不是墮落?……

    在我的眼里,她是神圣的。在她的面前,一切欲念全然靜默。在她身邊,我始終不知道我的心是怎么了,好像我完全神魂顛倒了——有一支曲子,她以天使般的力量在鋼琴上彈奏出來,是那么純樸,那么風趣!這是她最喜愛的歌,她只要彈出歌曲的第一個音符,我便擺脫了困擾我心緒的一切痛苦、迷惘和憂郁。

    關于古代音樂魔力的話,我覺得沒有一句不是真的。那單純的歌是怎樣叩擊我的心弦啊!她的彈奏多么善于把握時機,常常在我恨不得用一顆子彈射穿我的頭時,音樂響了起來。我內心的混亂和陰暗隨之全部消散,我又能更自由地呼吸了。

    七月十八日

    威廉,假如世界沒有愛情,那算一個什么世界呀!假如一盞魔燈沒有光,那算什么魔燈!你一把這盞小燈拿進來,你潔白的墻上就會映現出色彩斑斕的圖像!盡管這只是轉瞬即逝的幻影,如果我們能像活潑可愛的孩子站在那前面,為這些奇跡般的現象所迷醉,這些幻影也會使我們感到幸福。

    今天,我必須去參加一個集會,不能到綠蒂那里去了。怎么辦?我派我的仆人去了,只是為了讓我身邊能有一個今天接近過她的人。我現在是多么焦灼地等待著他的歸來!再見到他,我又是多么高興呀!要不是因為怕羞,我真想捧著他的頭親吻。

    都說有一種波洛尼亞之石25,它白天能在太陽照射下吸收陽光,夜間能在黑暗中短時間放光。我看我的男仆就像這種電光石。我想,她的目光曾經在他的面龐、兩頰、紐扣和外衣領子上停留過,我便感覺這使他的這一切部位變得那么神圣,那么寶貴!此時此刻,哪怕給我一千塔勒,我也不會把他轉讓。有他在眼前,我就感到愉快。上帝保佑,你別笑我。威廉,如果這幻影能使我們愉快,那它還是幻影嗎?

    七月十九日

    “我要去看她!”早上醒來時,我歡快地望著美麗的太陽大聲說,“我要去看她!”一整天我都再也沒有別的愿望。一切一切都交織在這希望中了。

    七月二十日

    你讓我與公使一起到某地去,但我與你想法不同。我不愿意做別人的下屬,何況我們大家都知道,這位公使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家伙。你說,我母親希望我找個事做,一聽這話我禁不住笑了起來。現在我不是也在做事嗎?不管我是數豌豆,還是數扁豆,不都一樣嗎?說到底,世上的事一概微不足道。一個人沒有熱情,也沒有個人的需要,只為追逐金錢榮譽或別的什么東西勞心費力,就永遠是一個傻瓜。

    七月二十四日

    你常常記掛著囑咐我不要荒廢了繪畫,我寧可對此避而不談,也不愿意告訴你這段時間里我很少作畫。

    我從來不曾如此幸福,我對大自然,乃至對一草一石的感受,向來沒有現在這么豐富,這樣親切。但是,我不知道該怎樣表現這一切,我的想象力實在太差,一切都在我眼前浮動,我卻把握不住一點輪廓。不過,我想,假如我手中有黏土或蠟,我也許會把這一切塑造出來。如果黏土保存的時間長,我就取黏土來揉捏,哪怕捏出來的是一塊糕餅一樣的東西!

    綠蒂的肖像我動手畫了三次,三次都很失敗。我心里煩惱極了,因為前些時候我畫肖像總是很像。后來我只好做了一幅她的剪影,聊以**。

    七月二十六日

    是啊,親愛的綠蒂,我愿意為您去服務,去做一切;您盡管多讓我做,常讓我做好了!我只求您一事:不要再往您寫給我的字條子上撒沙子了。今天我飛快地把您的條子按在我的嘴唇上吻,我的牙齒里便咯吱咯吱地響了起來。

    七月二十六日

    我已經幾次下決心,不再這樣頻繁地看她。是啊,我要能信守這個諾言該多好!天天我都屈服于誘惑,天天我又暗自許下神圣的諾言:“明天不要去了!”可是一到明天,我又找到非去不可的理由,我還沒想好,就已經在她身邊了。要么晚上她對我說:“您明天還來,是嗎?”——她這么說,我能不去嗎?要么她托我辦一件什么事,我認為最好還是親自去給她個回話。要么就是天氣太好,我到瓦爾海姆去;到了那里,離她家也就只有半小時的路程了!我離她實在太近了——于是,眨眼間,我就到了她那里。我祖母曾講過一個磁石山的童話:船如果離磁石山太近,船上一切鐵制品就突然被吸出來,鐵釘紛紛向山上飛去,船板重重疊疊相壓相撞,可憐的行船人就遇難了。

    七月三十日

    阿爾貝特回來了,我要走了。倘使他是最好的最高尚的人,倘使我在各方面都比不上他,那么,看著他具有如此完美的品格,我怎么受得了啊——具有完美的品德!——不要多說了,威廉,她的未婚夫就在這里!那是一個誠摯可親的人,誰都不能不喜歡他。所幸迎接他時我不在!否則我會心碎的。他很注意禮貌,我在場時,他一次也沒吻過綠蒂。愿上帝獎賞他!他很敬重綠蒂,所以我不能不喜歡他;他對我很友好,我猜想,這多半是由于綠蒂的周旋,而不是出于他個人的感情,因為在這方面女人總是十分機智而且自有道理:倘使她們能使兩個傾慕者彼此友善相待,從中受益的總是她們自己,雖然能辦到的極少。他外表沉靜,這與我毫不掩飾的容易激動的性格完全不同。他深知綠蒂對他的價值。他似乎很少情緒不佳,你知道,心緒不佳是罪過,我恨它甚于恨人身上的其他毛病。

    他認為我是一個有思想有感情的人。我對綠蒂的依戀,她的一切舉止行為在我心中喚起的暖融融的歡樂,更增加了他的勝利感,從而他越發愛她。他是否有時出于狹隘的嫉妒心理而使綠蒂感到苦惱,現在我還不能斷定,至少我要是在他的位置上也難保完全擺脫嫉妒這個魔鬼。

    他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管他呢!待在綠蒂身邊便是我的快樂,這種快樂已成為過去。我該把這叫作愚蠢呢,還是癡迷?——叫什么都改變不了我的處境。事實本身最說明問題!我現在知道的一切,在阿爾貝特回來之前我就知道了。當初我就知道,我不能向她提出非分的要求,我也從未向她提過這種要求——就是說,即使有可能,即使跟她關系密切,我也不去追求她。如今另一個人真的來了,我這個傻瓜卻眼睜睜地看著他把這個姑娘奪走。

    有些人會說,我應該死了這條心,因為現在已經沒有別的出路了,我則把牙咬得直響,兩倍三倍地嘲笑他們。你們這些沒有感情的稻草人啊,離我遠點兒吧!我漫無目的地在樹林里游蕩,當我來到綠蒂家,看見阿爾貝特陪著綠蒂坐在小花園的涼亭里,我不能再往前走的時候,我就很放肆地說了許多傻話。“看在上帝的分兒上,”今天綠蒂對我說,“我請您別再耍昨天晚上那種把戲了!您那種開心的樣子,真嚇人。”——跟你說句心里話吧,我是在等待時機,等他一出門,我就奔過去,只要我發現她身邊沒有別人,我就特別高興。

    八月八日

    有些人要求我們向不可避免的命運低頭,我總是毫不留情地譴責他們。親愛的威廉,請你相信,我這些話絕不是針對你說的。從根本上看,你是對的。我的摯友,我只說一點!世上的事,很少可以用“非此即彼”的選擇法來確定;感情和行為形形色色,正如鷹鉤鼻與扁平鼻千差萬別。

    如果我承認你的全部論點正確,卻又企圖鉆“非此即彼”的空子,你不會怪我吧。

    你說:“要么你對綠蒂抱有希望,要么你對她不抱希望。好了,如果是第一種情況,你就要力圖把希望變成現實,設法滿足你的愿望;如果是第二種情況,你就要振奮精神,竭力擺脫消耗你全部精力的痛苦不堪的情感。”

    我的摯友!這話說得好,也說得很及時。

    你能要求一個連生命都在被慢性疾病漸漸耗盡的不幸者一刀就砍掉自己的苦痛嗎?難道這種蠶食他精力的病魔不是也同時奪走了他擺脫苦痛的勇氣嗎?

    誠然,你可以用一個類似的比喻來回答我:“與其躊躇畏縮,以生命為賭注,不如當機立斷,斷一手臂。”

    ——我不知道!——我們還是別在比喻上糾纏了。夠了。威廉,有時,在一瞬間里,我也會鼓起擺脫苦惱超脫一切的勇氣啊。這時,只要我知道方向在哪里,我就會向哪里奔去。

    八月八日傍晚

    我的日記本已經有些時日沒有記了,今天我又拿起了它。我真驚詫,我竟會如此有意識地一步一步陷進這個境地!對我的處境我一直看得非常清楚,但我的作為卻像一個孩子。這種狀態至今不見好轉。

    八月十日

    假如我不是傻子,我一定會生活得最好,最幸福。我現在所處的這樣優美這樣喜人的環境,是很難得的。

    啊,一點兒不錯,只有我們的心才能創造我們自己的幸福。我成了這個可愛的家庭中的一員,老人愛我像愛他的兒子,孩子們愛我像愛他們的父親,此外綠蒂也愛我!再就是純樸的阿爾貝特,他從來不耍什么怪脾氣干擾我的幸福,他總以真摯的友誼待我;在他看來,世上除綠蒂之外我是他最親愛的人!——威廉,要是有人能聽到我們散步時怎樣談論綠蒂,那才令人喜不自勝呢;因為世上再也找不到比這種關系更可笑的了,然而我卻常常因此而淚眼模糊。

    他給我講了她的為人正直的母親:她臨終前把家和孩子交給了綠蒂,把綠蒂托付給他保護。從這時起,就有一種完全不同的精神在綠蒂心中萌生了,她細心地管家,嚴肅地照料弟弟妹妹,幾乎成了一個真正的母親。盡管她沒有一刻不懷著積極向上的愛心,沒有一刻不辛勤操勞,但她始終沒有失去快活的心態和無憂無慮的性情。

    我和他并肩行走,一邊采摘著路旁的野花,非常細心地結成一個花束,然后拋進從身邊流過的河里,目送著它向下漂去。我記不清我是否寫信告訴過你,阿爾貝特將留在此地,他在侯爵府里謀得一個報酬豐厚的職位,他在那里是很受歡迎的。他辦事有條不紊,勤勞刻苦,我很少見到像他這樣的人。

    八月十二日

    無疑,阿爾貝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我昨天同他演出了一幕奇妙的戲。我到他那兒去辭行,因為我興致一來,要騎馬到山里去。現在我就是在山里給你寫信。我在他的房間踱步時,突然看到他的兩把手槍。

    “把手槍借給我吧,”我說,“我旅行時備用。”

    “可以,”他說,“不過得麻煩你自己裝火藥。它們掛在我這里,只是擺擺樣子罷了。”

    我取下一把槍。

    他又繼續說:

    “自從我的小心謹慎跟我鬧了一次惡作劇以后,我就再也不愿意擺弄這玩意兒了。”

    我很好奇,想聽聽這個故事。

    “在鄉下,”他說,“我在一個朋友那里大約住了三個月。我帶了幾把小手槍,都沒有裝火藥,可我也睡得很安穩。有一天下午,正下著雨,我閑坐無事,不知怎么突然想到:我們可能受到襲擊,我們可能用得著手槍,我們還可能……你知道,我想說什么情景——我把手槍交給仆人,讓他擦好,裝上彈藥。他卻拿手槍跟女仆鬧著玩,想嚇唬嚇唬她們,天曉得怎么搞的,槍走火了,當時通條還在槍膛里。這一走火,就把通條射進了那個女仆右手虎口上,打爛了她的拇指。我不僅要聽她的哭訴,還要為她支付醫療費。從此以后,我的手槍就通通不裝彈藥了。親愛的朋友,小心謹慎有什么用?不是所有的事都能預見得到的!雖然……”

    你現在知道了:我已經很喜歡這個人了,除了他所說的“雖然”,任何一般的定理都有例外,這不是明擺著的嗎?這個人太注意自己言行的正確了!如果他以為什么地方說得有些輕率,說得太一般或者不夠準確,他就沒完沒了地加工、修改或增刪,不說到離題千里決不罷休。由于這個原因,他總是詳詳細細、不厭其煩地講這件事。后來我就根本不再聽他講述,陷入自己憂郁的思想中。在他的視野內我突然一舉胳膊,把槍口頂在我的右太陽穴上。

    “嘿!”阿爾貝特說,同時把我舉槍的手拉下來,“你要干什么?”“槍里沒裝彈藥。”我說。

    “就算是這樣,那你又要干什么呢?”他不耐煩地說,“我想象不出,一個人怎么會這么傻,竟然要開槍自殺;單單這個自殺的念頭,就讓我反感。”

    “你們這些人啊,”我高聲說,“一談到什么事,你們就要立刻說:這是愚蠢的,那是聰明的,這是好的,那是壞的!這些話究竟要說明什么?你們研究過行動的內在聯系嗎?你們能確切地說明事情的原因嗎?它為什么發生,為什么一定會發生?如果你們已經心中有數,你們就不會這樣匆忙地做結論了。”

    “你會同意我的看法的,”阿爾貝特說,“某些行為,不論動機是什么,總是罪惡。”

    我聳了聳肩,同意他的看法。

    “不過,我的朋友,”我接著說,“這里也有例外。確實,盜竊是一種罪過,但是一個人,為了使他自己和他的親人不致很快餓死而去搶劫,是應該得到同情,還是應該受到懲罰?一個男人在憤怒中,正義凜然地殺了他不忠的妻子和她卑鄙的奸夫,誰能向他拋出第一塊石頭?一個少女墜入了情網,在無比喜悅的時刻,忘我地沉溺在無法控制的愛的歡樂里,又有誰會第一個向她拋出石頭?即使我們的法律和那些冷血的道學先生,也會感動而不加懲罰。”

    “這完全是另一回事,”阿爾貝特說,“一個被激情沖昏頭腦的人,已經失去了理智,應該把他看成醉鬼,看成瘋子。”

    “啊,你們這些有理智的人啊!”我微笑著高聲說,“激情!醉酒!瘋狂!你們站在一旁,竟然這樣冷靜,一點兒同情心也沒有,你們這些有道德的人!你們責罵醉漢,憎惡瘋子,像祭司一樣從旁邊走過去,像法利賽人一樣感謝上帝沒把你們造成醉漢或瘋子。我不止一次喝醉過,我的激情也近似瘋癲。不論大醉還是近于癲狂,我都不后悔,因為按照我的理解,一切出類拔萃的人,一切建立過偉大業績的人和一切做到看似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的人,總是被人罵作醉漢和瘋子。

    “即使在日常生活中也是這樣。每當一個人做出一件高尚的、不受約束的、出人意料的事,幾乎總會有人指著他的后背說:這個人是喝醉了,這個人是傻子!你們這些清醒的人呀,你們應該感到羞愧!你們這些智者呀,你們應該感到害羞!”

    “這又是你的一些怪念頭,”阿爾貝特說,“無論談什么,你都愛夸張,至少在這個問題上你是必錯無疑。我們現在談的是自殺,你倒好,竟把它與偉大的業績相比。至于自殺嘛,那只能把它看成一種懦弱行為,因為尋死自然比堅強地忍受充滿痛苦的生活要容易。”

    我想中止談話了。原因是:我是把我的心里話全都講了出來,他卻冒出了這么一大套陳詞濫調,這真使我惱火。但我克制著自己,因為我常常聽到這種論調,我也常常因此而怒不可遏。于是,我多少有些激動地對他說:

    “你說這是軟弱?我請你不要被表面現象蒙蔽。一個民族,在專制暴君的壓迫下呻吟,最終奮起反抗,砸碎了腳上的鎖鏈,你能說這是軟弱嗎?

    “有一個人,家里起火了,大驚之下,竟突發猛力,輕而易舉地扛走了他平時搬不動的重物。又有一個人,因受侮辱而大怒,與六個人搏斗,還勝了他們。能說這些人軟弱嗎?我的好朋友,如果說‘盡力’也是堅強,為什么‘過度緊張’就是軟弱呢?”

    阿爾貝特目不轉睛地望著我說:

    “別見怪,你舉的這些例子,好像根本不對題呀。”

    “也許是不對題,”我說,“常常有人責備我,說按照我的聯想引出的結論,往往都跟空話差不多。還是看看,我們能不能換一種方式想象一下吧。當一個人決心拋棄自己的寶貴生命時,他的心情是怎么樣的呢?對于這一件事,我們只有心有同感,才配去談論它。”

    “人的天性是有限度的,”我接下去說,“快樂,悲傷,痛苦,他只能忍受到一定的程度。一超過這個限度,他就忍受不了啦。這里談的,不是堅強還是軟弱的問題,而是他對苦難的忍受能不能超過他所能忍受的程度的問題。不管這痛苦是精神上的還是肉體上的,我認為,說自殺者是懦弱,實在奇怪,這就像把一個死于惡性熱病的人稱作懦弱者一樣。”

    “真是奇談怪論!太荒謬了!”阿爾貝特高聲說。

    “未必像你所想的那么荒謬吧,”我說,“有一種疾病,它侵害人的機體,使機體的一部分力量被耗盡,另一部分力量失去作用。沒有什么好法子使機體恢復生命的正常運轉——我們管這種疾病叫絕癥。我的這個看法,你該同意吧。

    “親愛的朋友,讓我們把這個道理應用到精神方面來。請看看那種固執己見的人,看看外界的思想對他有什么影響吧!他的思想觀念已經定型了,到頭來,是一種不斷膨脹的激情奪走了他全部冷靜思考的能力,把他徹底毀滅了。

    “冷靜的、理智的人看到了一個不幸者的狀況,對他給予勸告,也是白費力氣!正像一個健康的人站在病人的床前,不能把一點一滴的力量灌輸給病人一樣。”

    阿爾貝特覺得我的話太籠統。我向他提起一個姑娘,人們不久前在河里找到了她的尸體。我把她的故事向阿爾貝特復述了一遍:

    “那是一個好姑娘。她是在一個操持家務的狹小圈子里長大的,每周都有固定的工作,只在禮拜日悠閑地打扮起來,跟同伴一起到郊外去散步,有時適逢盛會去跳跳舞,此外就是跟一個鄰家女子快活地閑聊幾個小時,聊人家吵架的理由,聊某種流言的起因。除了這些以外,她就再也不知道有什么別的娛樂和消遣了。她活潑的天性漸漸感到了內心的要求,這要求因男人的恭維而變得更加強烈。她漸漸感覺從前的乏味了。最后,她遇到了一個男人,于是,一種說不出的感情把她吸引到他的身邊,她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她忘卻了周圍的世界,除了他,她什么也聽不到,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感覺不到。她只想著他一個人。她想要成為他的人,她想要在同他的永恒結合中得到她所缺乏的種種幸福,享受她所渴望的一切歡樂。一次又一次的海誓山盟,使她相信一切希望必定會變成現實,大膽的愛撫增強了她的欲念,攝去了她的整個靈魂。她變得精神恍惚,沉湎在歡樂中。她的心神興奮到了極點,她伸出雙臂,要把全部心愿抱住不放——不料,她的情人竟把她拋棄了。她驚呆了,神志不清,她面臨著深淵,周圍是一片黑暗,沒有希望,沒有安慰,沒有感覺!因為她賴以生存的那個人拋棄了她。她看不見她面前的廣闊世界,看不清怎樣彌補她的損失。她感到她孤獨無助,感到被世界遺棄了——心的劇痛緊壓在胸,她盲目地縱身跳到水中,以求環抱一切的死神消除她的一切苦痛。瞧,阿爾貝特,這就是某些人的遭遇啊!你說,難道這不是一種病嗎?在混亂而矛盾的各種力量交織的迷宮里,天性一旦找不到出路,這個人就只有一死了。

    “那些袖手旁觀的人可能會說:‘真是個傻丫頭!假如她能等一等,讓時間發揮醫治的作用,絕望就會自然消失,就會出現另一個人來溫暖她受傷的心。’讓這種人遭報應吧!——這正像有人說的:‘這個傻瓜,他竟然死于熱病!假如他能等到他的精力得到恢復,他的體液狀況好轉,血液的騷亂平靜下來,一切都會好起來,他會活到今天!’”

    阿爾貝特覺得我的這個例子還沒有把問題講清楚。他又提出了一些異議,其中之一是:他說我講的不過是一個單純的姑娘;假如是一個有理智的人,生活環境不是這樣受局限,又很有閱歷,這種人自殺了反倒會得到諒解,這他就不明白了。

    “我的朋友,”我高聲說,“人畢竟是人,當熱情膨脹到極點,人性的界限被沖破時,一個人可能具有的那一點點理智,也就不大管用了,或者說根本不起作用了。再說……下次再談吧。”我一邊說,一邊拿起帽子。

    哦,我真是感慨萬千啊!我們分手了,沒有達到相互理解。在這個世界上,一個人理解另一個人是多么不容易啊。

    ”

    這一次,云起一氣呵成,從《七月十三日》看到了《八月十二日》。

    那把槍,她有個神秘的預感,可還沒來得及繼續翻看,云秋霞高聲囑咐的“關燈睡覺”,如一道霹靂,將她從書海中,那個少年的維特的日記里拉回。

    云起輕輕應了一聲,揉了揉有些疲憊的眼睛,扯眼瞥了會邊上的鬧鐘,發現時針居然指向了23:00,分針也逗留在六點鐘方向。

    將近23:30了呢。

    是該睡覺了。

    她輕輕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困頓的哈欠,即便仍覺意猶未盡,可身體發出的信號,已然顯示,她確實不能再繼續了。

    明天還可以繼續呢。

    云起輕手輕腳跑到客廳喝了水,才悄悄熄了燈。

    閉上眼,心里輕輕呢喃了一句:

    ——晚安,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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