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會面，盧辛語是做足了功課，她在自己的能力范圍內，不僅打聽到顧群在讀的學校及專業，還從QQ說說的字里行間推測出顧群喜歡畫畫和攝影。

    但她這才剛起了個頭，對方已經完全沒有聊下去的心思，她也無可奈何。

    至于盧語潔，平時在家里跟只竄天猴似的，到這里就完全歇菜了，只不安地捧著她的杯子喝水，一句話都不敢講。

    她其實是想開口的，但瞧見她姐剛才碰了壁就不敢了，再說她怕自己貿然開口，萬一說錯話弄巧成拙，反而得不償失。

    既然顧群不想參與話題，盧芳和顧家嬸嬸怕冷了場，兩人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來。

    不過話題很快扯到了盧家兩姐妹身上。

    一會兒問盧辛語有沒有男朋友，一會兒又問盧語潔成績怎么樣，兩姐妹都有問必答。

    因為她們知道，這種關心，其實從另外一方面來講是為了幫她們，幫她們讓顧群更好地了解她們！

    果然，顧群雖然坐在旁邊，卻沒有離開，而且似乎一直在關注著她們的話題。

    聊到后面，大家都有些口干舌燥，顧家嬸嬸又張羅她們吃西瓜。

    這時候顧家叔叔已經把菜飯做好了，在樓下喊她們吃飯。

    顧家嬸嬸熱情好客，非要叫她們一塊兒吃，盧辛語和盧語潔怎么好意思，連忙婉拒。

    盧芳立即給盧辛語使了個眼色，盧辛語秒懂，連忙從大背包里掏出父母準備好的鹵肉與粉條，說道：“叔婆，這是我家店里的特色，你們可以嘗一嘗。飯我們就不吃了，我媽還叮囑我上菜市場給她買明天要用的青辣椒呢，我怕去晚了菜場關門了，那我們就先走了啊。”

    “真不吃啊？你們兩姐妹別不好意思，大家都是親戚。”顧家嬸嬸還在熱情相邀。

    顧群卻突然插話了，“她們忙著去買東西，嬸嬸你就讓她們去吧。”

    言外之意，她并不希望盧辛語她們留下來。

    既然是這樣，顧家嬸嬸自然也不好再說什么，只一個勁地說不好意思了，又讓她們下次再來家里玩。

    盧辛語連忙應是。

    顧家嬸嬸又推著顧群去送她們。

    顧群拗不過，最后只好和盧辛語她們一起往外面走。

    這時候顧家敞開的大門已經關上了，只開著一扇小門，顧群走在最前，躬身出了門，然后等著盧辛語她們出來。

    夜色已經降臨，路燈卻沒有亮起，天色處于混沌當中，蒙昧的光線籠在顧群臉上，于是讓她的臉色顯得更加冰冷涼薄。

    “你們慢走。”

    從她嘴里說出來的，依然是禮貌卻冰冷的腔調。

    說完之后，她就要鉆進小門里面。

    “等一等！”盧辛語叫住了她。

    顧群停了下來，然后扭轉身體看她。

    盧辛語急忙從包里掏出了包裝袋，然后塞到了她懷里，“我們給你買了條裙子，希望你喜歡，另外還有一套睡衣。”

    “我不收。”顧群冷漠地拒絕。

    盧辛語卻按住了她的手，“這是大姐挑的，她暑期留校所以沒有回來，我知道你是學設計的眼光很挑，但大姐的欣賞水平也不賴，你看了再說好嗎？”

    興許是盧辛語暗含期待和乞求的眼神打動了顧群，使得顧群有一瞬間的遲疑，但她很快清醒過來，“東西你拿回去，你們今天已經看到我了，還想做什么？”

    顧群終于無法保持她的冷靜與禮貌，開始冒出了她尖銳的刺。

    盧辛語連忙保證，“我們并不想做什么，也不想打攪你原本的生活。謝謝你肯見我們，真的謝謝。我知道這種事情發生在誰的身上都不好受，甚至你會覺得我說這句話很虛偽，因為畢竟不是我的遭遇，我又哪能夠真正做到感同身受？但我想說的是，我希望你過得好好的，從我知道我還有個妹妹的那天起我就是這么希望的。現在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謝謝你，謝謝你讓我們見到你。”

    顧群一下子有些愣住，抬頭望向淚光閃爍的盧辛語，抿了抿唇，卻沒有開口。

    盧辛語立即將東西重新塞了過去，故作輕松地招手，“我們走了，拜拜。”

    說完就拉著盧語潔急匆匆地離開，生怕顧群追上來把東西退還給她。

    直到走到街道盡頭，盧辛語才停了下來，往后看去，顧家鋪面門口已經空無一人，小門也關上了。

    “姐，她進屋了。”

    “嗯。”盧辛語松了口氣，然后笑了笑，“她總歸是收了東西。”

    “這會是一個好的開頭嗎？”盧語潔有些不確定。

    “我也不清楚，但媽說得沒錯，那是他們大人的錯，不關我們的事，所以即便她不認爸媽，我們也應該和她走動起來。畢竟她其實和我、和你是一樣的。”

    “可是……可是她罵媽和爸爸怎么辦？”盧語潔還是無法將這種關系割裂開來。

    “再看吧。”盧辛語嘆了口氣，她也知道剛才自己說的那些話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但總要嘗試去做不是嗎？

    就像大姐盧辛雯說的那樣，他們家已經拋棄了顧群一次，難道還要再拋棄她一次嗎？

    “行了，走吧，爸還在前面等著我們，回家吧。”

    兩姐妹繼續朝前走去，拐了個彎就看到了停在街邊的三輪車，是她們爸爸在那里等著。

    等兩人上了車，盧建華就忍不住問：“怎么樣，今天見上面了嗎？她是不是不理睬你們？還順利嗎？”

    盧建華的三連問，充分地暴露了他的忐忑不安。

    他的身體和面部表情都緊繃起來，像是在等待審判的囚徒。

    這是他和丁懷秀十八年前犯下的錯誤，而現在，他們要承擔犯錯的后果。

    盧辛語看到父親這個樣子，心里很矛盾，一方面覺得父親他們當年做錯了，一方面又忍不住心痛他們。

    她垂下了眸子，只能盡量讓自己不去評判，然后將今天的情況講述了一遍。

    聽完她的話，盧建華陷入了沉默，過了許久他才說了一句，“肯見你們就是好的，慢慢來吧。”

    這句“慢慢來吧”，也不知道是說給兩姐妹還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把兩人送到家后，他又繼續跑夜車去了，而這頭，盧辛語他們剛下車，母親就聽到聲響打開了門。

    “回來了！”她語氣里有著壓抑不住的情緒，顯然已經等了許久。

    盧辛語免不了又將剛才車上說的那番話復述了一遍，聽完后母親要激動得多，她拉著盧辛語的手，難以置信地確認道：“東西她真的收了？真的？”

    “嗯，她本來說是不要的，我硬塞到她手里，然后拉著語潔就走了，沒給她拒絕的機會，不過后來她的態度的確松軟了。”盧辛語如實回答道。

    丁懷秀眼里又再次蓄起了眼淚，“那就好，那就好。”

    “媽，我們慢慢來，你別著急啊。我覺得這是一個開頭。”盧辛語忍不住安慰起她媽媽。

    “嗯，我知道的。”丁懷秀連忙點頭。

    這天晚上，母親躺在床上，絮絮叨叨地說著過往的事，說著當年是如何艱難，又說起懷孕時的期待，后來又是懊悔又是自責，半宿都沒睡著。

    兩姐妹睡在外邊的屋子里，心情也難以平靜。

    沒有見到顧群之前，對于顧群只是一個抽象的概念——送出去的妹妹。

    但見到她真人之后，姐妹一詞仿佛就變得重若千鈞，一旦強行分離，必定是抽筋剝骨的疼痛。

    這就是血緣？

    盧辛語嘆了口氣，突然有種喘不過來氣的感覺，最后只和成瀚發了個晚安就睡了。

    時間過得很快，眨眼半個月就過去了。

    這期間盧辛語和盧語潔又去了盧芳家兩次，兩次都是盧芳事先通知，自然都能遇上顧群。

    她們之間依舊沒有什么話講，也依然尷尬，但這種“默許”的見面比起第一次來說實在是進步得多，至少沒有顧家嬸嬸和芳姑媽在的時候她們也不至于劍拔弩張，甚至還能說上幾句。

    而在盧辛語她們第四次拜訪的時候，顧群的養父母出現了。

    顧父對于兩姐妹沒有任何好臉色，一副你們做了不要臉的虧心事，現在還想要來和我搶女兒的架勢。

    顧母則是個溫和的農家婦女，試圖做個和事佬，但被老公一個眼神瞪去，也只有閉嘴的份兒。

    這一次見面是最尷尬的一次，盧辛語和盧語潔幾乎被顧父惡狠狠的眼神剜下了肉來，最后只能狼狽離場。

    臨走的時候，顧母主動去送了她們，讓她們不要介意，但同時也直接表明，“顧群是我們兩個養大的，我不反對她和你們姐妹相認，畢竟我也希望未來她還能有幾個姨媽姊妹可以往來，但你家爸媽要把她認回去，顧群她爸是絕對不同意的，至于我，顧群的意見就是我的意見，你們懂嗎？”

    盧辛語點了點頭，“我知道的，阿姨。”

    回到家還早，盧辛語把這件事給爸媽講了之后，又和大姐盧辛雯通了電話。

    盧辛雯不留情面地指出了父母的問題，“這次顧群養父母過來，爸媽他們怎么還支使你和語潔去？這種情況就應該由爸媽帶上禮物，親自登門才是。不管顧群認不認他們，也不管顧家怎么說，畢竟人家幫你養了十八年女兒，你就不應該道個謝嗎？就算被轟出來又怎么樣，至少心意帶到了，也讓顧群看到了他們的懺悔。說白了，他們就是太在意臉面，這樣沒有誠意，顧群會原諒才怪。”

    這種話也只有盧辛雯才敢說，當然了，除了敢說之外，也只有她才考慮到了這層，盧辛語和盧語潔壓根沒往這方面想，她們和爸媽一樣，害怕貿然登門會被轟出來。

    “行了，和你說也是白說，我馬上給媽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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