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晚上,卻又接到肖云的電話。
肖云似乎沒心沒肺,一點都沒感受到女兒的心情,反而很高興,聲音中帶著絲絲興奮:“我跟你爸找了中介,正好你小姨沒事,也跟著我們一起去看了房。中介介紹了幾套房子,我們也不太懂,其中有一套離細娃上學的地方很近呢。房子房齡雖然老了些,但有三室一廳,房間才裝修三四年,很不錯呢。你小姨一走進去,就說這房子買了不虧,屋子都是裝修好了的,還有現成的煤氣灶、熱水器,家具也都是齊全的,能馬上入住呢。”
細娃,是肖云對沈耀宗的稱呼,這兩個字,是獨一無二的,只屬于沈耀宗。
沈祖林也如肖云一般,愛這么稱呼沈耀宗。
沈耀宗剛出生,就是他們的細娃,是他們的心頭肉。如今,人雖然長成了少年,但父母的稱呼依舊一成不變,對他的愛自然也一如從前。
聽得出來,這套房子很合肖云的心意。
沈艾卻是沒精打采,悻悻問道:“這套房子要多少錢?”
肖云立刻回道:“我們問過中介,這幾年市里的房子漲了不少,一般的房子在三千到四千。我們看中的這套,雖然房齡老,有二十多年了,但裝修不錯又有家具,位置又好,房東已經發了話,最低要賣三十五萬。正好,中介我們也是認識的,肯給部分優惠呢,真真是好極了。”
沈艾倒吸了一口涼氣:“三十五萬?這么多?”
肖云道:“誰說不是呢?是挺貴的,除了買房子的錢之外,還有中介費,還有另外一些亂七八糟的費用,算起來,得要萬把塊錢。現在最低要三成的首付,我跟你爸手頭上有七萬塊錢,你手上有五萬二,算一算,勉強還是夠的。”
之前,肖云一直聲稱自己手上只有五萬塊錢。
一轉眼的功夫,又成七萬了。
沈艾也沒心思計較這些細節,皺眉想了想道:“首付是夠了,但要貸的錢太多,以后還起來有壓力。要不這樣,你們再問一問中介,看一看有沒有兩室一廳的。反正平時家里只有你們三個,兩室一廳夠住了,你們壓力也能小一點兒。”
肖云正在興頭上哪想到女兒會給自己潑涼水,愣了一下道:“三室一廳更寬敞,兩室一廳怎么住得下?我們現在住的出租屋,就是兩室一廳的,窄得不行。再說了,現在買個大點的房子,等以后細娃長大了,愿意在這房子里結婚,那就一步到位了。若是他嫌棄這房子太破舊,那就賣了,給他當新房的首付。”
沈艾耐著性子,忍著不適道:“大房子人人都喜歡,但要量力而行。再說了,你們看的這套房,雖然有家具、電器,但房齡太老了,以后不好轉手。還是再找找中介,另外再尋摸一套小點兒的,這樣眼下壓力小,以后等耀宗念完書了,房子還不算太舊,想賣也容易些。”
肖云哪里肯松口,咬著牙道:“你聽不懂人話嗎?兩室一廳住不下,我們買個房你要來指指點點,不就是用了你幾個錢嗎?你有什么了不得的?灣子里的女孩,個個都給家里錢花,沒一個像你這樣愛多嘴。”
向來肖云就不是個好脾氣的,尤其對著沈艾,她什么話說不出?之前一直耐著性子,好聲好氣解釋,沈艾卻反復讓她找兩室一廳的小房子,這讓肖云實在忍不了了。
沈艾登時無言以對。
一面嫌棄自己,覺得自己沒什么大不了,覺得自己話太多,一面要從自己這里拿錢。
真真是讓人覺得可笑又無語。
電話那端,肖云似乎冷靜了一下,聲音又軟和下來:“我們買三室一廳,還不是為了你著想?房子買大點,你將來回來的時候,也能有地方住。若是買小了,將來你就只能打地鋪了。眼下首付是能拿出來的,至于房貸什么的,你爸爸和我都在賺錢,你也有工資,花錢的只有你弟弟一個。我們一家人一起努力,難道連套房都供不起嗎?”
沈艾越聽越心涼,知道肖云已經拿定了主意,自己無論說什么都是白搭。
至于買三室一廳是為了多一間房,讓自己住的話,沈艾根本就不信。
自己一年到頭,只有春節時才會回去一趟,能在家里住幾天?
從小到大,父母都沒為自己著想過,怎么到這時候,就想起自己了呢?話說得好聽,但仔細想一想,肖云這意思是房子買下來后,貸款也要自己參加還的。
這時肖云又道:“昨天我們是跟你小姨一起去看房的,你小姨一進去就說,這房子的格局,比他們在城里的房子都好,地理位置也好。算起來,這個價格也不算貴,房東說了,前幾個月就有人相中他的房,還愿意給全款。因為那時小孩還在念書他們沒答應賣呢。咱們是趕上好時機了,買下來一切都備好了,什么都不用管就能住。”
沈艾有氣無力的道:“我小姨說的話只能聽一聽,該怎么辦,你們自己應該要有個主意才行。反正你要是問我的意見,我是覺得你們決定得太倉促了。買房子不比其他,你們還是要多看一看才好。”
肖云立刻回道:“不用再考慮了,我們都瞧中了這套房,昨天交了五千塊錢的定金。賣方的人一直說自己的房好,你小姨也說好,辦好了手續,能立刻入住。咱們只有這么多錢,只買得起這樣的舊房。”
沈艾一陣心驚。
定金都給了,可見他們是鐵了心要買。
買房子是該著急的事兒嗎?是,他們手上是有幾萬塊錢,那也不能不管不顧呀。
沈艾擰著眉道:“怎么老是提小姨?這是你們買房,不是小姨買房,你們要自己拿主意呀。”
肖云語氣提高了幾分,想也不想便堅定的道:“是我們自己拿的主意,交的定金呀。行了,你別啰里啰嗦了,定金都交了,這時候若是再變來變去,那五千塊錢就水了,根本拿不回來。”
沈艾嘆了一口氣道:“那首付交了后,貸款怎么辦你們想清楚了嗎?有些老房子,貸款的時候有限制,你們問了嗎?還有,賣主的房產證你們看了嗎?證上寫的面積,你們親自量了嗎?”
自從肖云心心念念要買房之后,沈艾沒有法子,就在網上查了一通,對這方面的事兒還是略知一二的。
肖云顯然沒想到這頭上來,聽了沈艾的話,茫然道:“昨天只看了房子,交了定金,別的事都沒做。”
沈艾唉聲嘆氣:“我就說嘛,你們決定得太倉促了。我不是反對你們買房,但房子不比其他,要花好幾十萬,你們做決定的時候,要將所有事都考慮清楚呀。只看了一下房就給定金,現在不上不下的,真是讓人無奈。”
肖云沉默了片刻,依舊態度堅決,回道:“是倉促了些,但房子挺合適的,定金都給了,你現在說這些,根本沒有用。”
沈艾想了一下道:“你們不是認識中介嗎?要不去跟里面的人好生商量,看看能不能換套房子。反正房子還是要買的,他們根本就沒有什么損失。”
肖云哪里肯,尖聲道:“我們就瞧中這套房子了,不用你說三道四、嘰嘰歪歪。”她哼了一聲,繼續道:“說來說去,你還是覺得我們要買三室一廳,花的錢太多了。哼,我知道你的心思,你現在年紀大了要出嫁,在家里住不了幾年,你巴不得我們買個小房子,少花些錢,貸款也不用背負很多,這樣才能給你置辦嫁妝。”
沈艾被她的話驚住,一時之間,竟忘了回應。
肖云還以為自己說中了她的心思,繼續道:“你這個自私自利的丫頭,我早就跟你說了,這錢是我借的,至于房子的貸款,你有良心就給幾個錢,沒良心就我跟你爸苦熬,你怎么就是聽不進去呢?你手上有幾個錢了不起嗎?人人都是養女兒享福,得女兒賺的錢,偏到了我這里受氣,想買套房都買不成。好了好了,我不跟你啰嗦,也不求你,你手上的錢不愿給,你只管留著,我跟你爸另想法子去。我就不信了,幾萬塊錢我們會借不到。”
她說完這些話后,便冷笑數聲,直接將電話掛斷了。
沈艾被氣得肝疼。
也不知怎么的,肖云就是認定自己不懷好心,聽不進自己的話。
自己怕他們壓力大,這才好心相勸,落在父母眼里,一句都根本聽不進,反而惹他們厭煩,讓他們猜疑自己,覺得自己是個自私的,這才啰啰嗦嗦。
自己的心思,只有天知道了。
肖云說要去借錢付首付,說這話的時候態度堅決,充滿了自信,沈艾卻不太相信她能借到錢。
這些年,形勢慢慢轉好,沈家灣各家各戶的條件都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但沈家依舊是沈家灣最窮的幾戶人家之一,只因旁人家除了種地之外,父母還會做一些其他的活計,或是外出打工,或是種菜賣。
沈祖林、肖云卻只知道在地里干活兒,思想一成不變,收入自然增長得慢。
算起來,自己讀書的時候,除了初中花了兩三千的學費之外,高中、大學滿打滿算,一共貼補了五六千塊錢。
家里開支不算多,十幾年下來,兩人卻只積攢了七萬塊錢。
這一次買房,必然是要全部拿出來的,卻還不夠首付。剩下的二十多萬要貸款,沈耀宗要念書,哪一樣不要錢?
沈祖林、肖云兩人舍棄了農活,都來城里當臨時清潔工。靠他們的收入,能維持日常開支就不錯了。就算再節約,收入不增加,哪里能有結余?
親戚們都不是傻子,難道算不清這筆賬嗎?明顯借債的人在一兩年之內,沒辦法還錢,他們怎會情愿將錢拿出來?
再者,這些年,沈艾雖然內向,卻是個有眼睛的,看懂了不少人情世故。
眾親戚中,自家的條件是最差的,運氣也不怎么樣。
在跟親戚們打交道的時候,肖云總是將自己放得很低,不是褒獎親戚家的孩子,夸贊親戚們的穿著,就是貶低自己家的孩子,以襯托旁的孩子。
當然,肖云貶低的人物,只限于沈艾,沈耀宗是她的心肝兒,疼惜都來不及,哪里舍得說半句不好的話?
親戚們是什么態度呢?每次肖云開口,客氣的會回應幾句,剩余的人,只是看她兩眼,一聲也不應,似乎懶得搭理。
一直站在角落的沈艾,看清楚了親戚們的輕視冷漠。所謂“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不是一句空話,而是千百年來被事實證明的真理。
當然,沈艾并不想批判自家親戚們的態度,畢竟這個社會,錢留在自己手里最放心,何況還能投資,能放在銀行里吃利息。
若是借給肖云,一兩年不會歸還不說,還要日夜懸心。
眾親戚里面,有幾戶條件特別好,但沒有誰是富二代。家里的錢,都是自己辛辛苦苦,一點點賺來的,自然看得重一些。
換位思考,若是沈艾的話,也未必情愿將錢借出來。
也就是肖云,火氣上來了,竟然盲目自信,根本沒細算這筆賬。
腦海里都是這件破事兒,沈艾也沒心情做晚飯,直接泡了一包方便面吃了。
之后,沈艾又坐著發起呆來。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十一點,又接到肖云的電話。
這一次,肖云開口還是錢呀房子呀,口氣卻軟和了很多。
只聽得她道:“你為家里著想,這很好,但我們買三室一廳的房子的原因,也都跟你解釋過了。定金已經交了,中介說絕不能退。你還是將手頭上的錢都打回來,這樣我們才能盡快交首付,免得又生出別的事兒。你放心,我說話算話,這筆錢,算是我找你借的,將來你出嫁的時候,我一定都還給你。”
沈艾知道自己不該追問,卻還是忍不住問了一聲:“除了我這里的錢之外,你借到錢了嗎?”
肖云默了一下,才道:“親戚們都有事兒,手里沒有多少錢,不能借給咱們家。你手上的錢,現在也沒有用的地方,拿出來應急不是挺合適嗎?好了,不扯遠了,房子定了,你只說愿不愿意拿錢吧。”
沈艾滿腹的話,都咽了回去,嘆了一聲道:“我自然是說話算話的,之前答應給你,怎么會反悔?”
肖云登時松了一口氣,連聲音都透著喜氣:“到底咱們才是一家人,你說話就是爽快。有血緣關系的家里人,就是要這樣互相幫助才好……”
肖云心情大好,竟然不惜轉變態度,說了不少家人就是要相親相愛的話。
沈艾聽得一陣麻木,心中根本毫無波瀾。
這么多年,相親相愛的是他們,是爸媽和沈耀宗。
自己一直是陌路的,哪怕她現在說的話再好聽,自己都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溫暖。
肖云卻不知她的心思,繼續道:“以后你回娘家,就能住在城里,而且三室一廳,還能有你的房間,根本不用打地鋪。我跟你弟弟說了,就算你出嫁了,城里的房子你也是能住的……”
沈艾實在聽不下去,忍不住打斷道:“錢什么時候要交?我這邊的錢,都存在銀行里了,正好有兩萬是前年存的,算下來,還有半個月就要到期,能拿接近一千多塊錢的利息呢。”
肖云愣了一下道:“具體的時間還沒約好,明天我問一下中介吧。哎,一千多塊錢的利息,真是不少呀,若是提前取出來,損失不小呢。”說著幽幽嘆了一聲。
沈艾自然也是心疼利息的,更心疼自己辛辛苦苦積攢的五萬多塊錢,心情郁郁,不由得也跟著嘆了一口氣。
肖云又拉扯了幾句,才心滿意足的道:“好了,時候不早了,有事明天再說,你好好歇著吧。”說完這些話,方才掛了電話。
沈艾默默靠坐在床上,良久,自嘲一笑。
說起來,也真是讓人不得不發笑。
人人都說母女是最親近的,但沈艾與肖云,可能是一對奇葩母女吧。
兩人之間,交流得很少,且大多數時候都是肖云吼叫、抱怨。
算下來,一年說的話,都沒有今天說的多。
算下來,這是肖云頭一次讓她好生歇著。
金錢的作用,還真是大呀。
買房子這事兒,自己是無力阻止了,還得往里面搭錢。
罷了,已經成了定局的事,多想無益。
沈艾反復給自己做了心理建設,直到轉鐘時分,才終于打起精神,洗漱一番睡下了。
午休時分,卻又接到肖云的電話。
只聽得肖云道:“中介的人說,反正定金交了,最好在這個星期將剩余的錢都交了,這樣能盡快簽合同。買房的政策經常變,據說二手房很快要調整交易稅,具體的我也不太懂,但我覺得中介說的有道理,已經定好的事情,早點交錢,房子能早點到手。”
沈艾有些無語,翻了翻白眼道:“一定要這么急嗎?要不跟中介說一下,讓他們通融通融,等我存的錢到期了,拿到利息就給你打回來。一千多塊錢的利息,若是提前支取只能拿到幾十塊錢,實在太可惜太讓人心疼了。”
肖云提高聲音道:“已經說好的事兒,難道要為了你那點利息延期?”
沈艾耐著性子道:“這可不是一點點利息,是一千多塊錢,是我兩個月的生活費。我又不是不愿打錢,是時間不趕巧,再等兩個星期,錢到期了,我立馬取了給你打過去。”
肖云哪里聽得進去,迫不及待的道:“你這孩子怎么回事?我們都說好的事兒,你怎么就反悔了呢?看好的房子,買下來就能住,多好的事兒呀。若是聽你的拖延著,萬一稅費漲了,根本不止一千塊錢。你還是讀了書的大學生呢,這筆賬算不過來嗎?”
沈艾默了默,只能道:“我是想著,若是錢到期了,我連本金、利息一起打給你,這樣能多給你們湊一千塊錢。算了算了,我也不說這些討人嫌的話,你非要立刻買房,我勸不了,就按你的意思。今天是星期三,等星期六休息的時候,我進城辦手續去。”
肖云想了想道:“何必等到星期天?你下午就請個假,將手續辦了,咱們這邊也能早點住新房子。”
沈艾再次無語,擰著眉道:“有雙休日呢,什么事不能辦?我從沒請過假,我這個崗位是一個蘿卜一個坑,請假該被人議論了,領導也不會批準的。依我說,也就是兩三天的事兒,媽你還是耐心點。”
事關五萬多塊錢,肖云哪里放心得下,絮叨道:“你這孩子,有要事要辦,怎么就不能請半天假了?”
沈艾執意不肯松口。
肖云嘮叨了幾句后,突發奇想道:“你不想請假,這樣,我買張票到你廠里來拿。”
沈艾嘴巴張成圓形,半天說不出話來。
自己工作了三年,肖云從沒來過,也沒關心自己工作、生活的情況。
如今為了錢,竟然不惜跑腿。
當然她來的目的,絕不是為了探望,而是為了錢。
錢的魅力,還真是大呀。
沈艾唇角勾起諷刺的弧度,嘆了口氣道:“你來了,也不能馬上拿到錢。我說了,我的錢都存在銀行了,只有我親自拿著存折去銀行,才能將錢取出來。”
肖云這才想起這一茬,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悻悻道:“那就按你說的,等到了星期六,你去辦手續,將錢打回來。我們這邊,先將手頭上的錢都給人家,再問一問貸款的事兒。”
沈艾“嗯”了一聲。
眼見得大局已定,但錢還沒到手,肖云提不起情緒,沒滋沒味說了幾句閑話,就將電話掛了。
轉眼到了星期六,早上六點多鐘,沈艾睡得正香,卻被手機的彩鈴聲吵醒。
沈艾拿起來一看,是肖云拿過來的。
接通了之后,聽得肖云訕訕道:“艾艾,該起床去銀行了,這事兒你沒忘吧?”
沈艾認命坐起來,嘆道:“沒忘,我收拾好馬上去。”
肖云見她應了,不由得轉憂為喜道:“你沒忘最好了,我新辦了一張銀行卡,轉錢能立馬到賬。”頓了頓,又道:“你等一等,你爸爸要跟你說話。”
聽了這話,沈艾不免有些吃驚。
要知道,沈祖林一直不習慣用手機,從沒跟自己通過話。
今天他竟然主動要電話,要跟自己說話,這可真是破天荒頭一回。
沈艾發呆的當口,電話已經傳到沈祖林手中。
“你先去銀行,等錢打過來后,你給我們打個電話。我們就在銀行等著,拿到錢能立刻去交首付。”沈祖林的聲音徐徐傳來,帶著幾分方言,聲音卻很高,能聽得很清楚。
一張口,就是為了錢。
沈艾麻木道:“我知道了。”
沈祖林又道:“你快點出發,我們吃了飯,就去銀行等著。”說著就掛了電話。
沈艾眼角有些酸,卻又硬生生忍住了。
不要哭,不就是爸爸頭一次打電話,沒跟自己說別的,只惦記著錢嗎?從小到大,自己是什么地位,自己不是很清楚嗎?
沈艾呀沈艾,你不是早就看透了嗎?如今難受個什么勁兒?
沈艾拼命開導自己,拼命想忍住淚,卻還是沒能忍住,硬生生紅了眼圈。
之前每次雙休時,沈艾心情都很好,或是哼著小曲兒,給自己做點好吃的,或是看看書,吃點水果。
貴的東西她舍不得買,但近來她也學會了在意自己,心疼自己,時不時買些葷菜水果,給自己改善生活,調劑心情。
休息日,從來都是喜悅的。
這一次,沈艾卻如同被霜打過的茄子一般,木木呆呆去趕公交車。
等到了目的地,沈艾走了將近一公里,才終于進了銀行。
將存折、身份證都遞進窗口后,沈艾輕輕吐出一口氣:“叔叔,麻煩你,將這個存折上的錢都提出來,再轉到這個銀行卡上。”沈艾又從包里掏出紙,遞了進去,那上面寫著肖云的銀行卡卡號。
柜員打開存折看了一遍,不由得有些吃驚:“小姑娘,你這上面有一筆錢,馬上就要到期了,怎么不等到期了再來取呢?”
沈艾苦笑道:“我是想等,但家里有事等不得,讓我立刻將錢都匯回去。”
柜員嘖嘖嘆道:“還有十來天就到期,毀約了實在可惜。要不你跟家里人說一下,遲幾天再匯唄。”
遲幾天?家里已經等得不耐煩了,自己若是敢開這個口,肖云能馬上追到廠里來。
罷了,自己懶得再為這樁事吵鬧煩心,早點給錢早安心,買個清靜。
沈艾心里如斯想,也沒多做解釋,只固執道:“叔叔,你幫我辦手續吧。”
柜員一臉惋惜,卻沒法再勸,只能嘆了一聲,按照沈艾的意思將錢都提取出來,之后全部轉給肖云。
手續很快辦完了。
五萬二,將近三年的心血,瞬間沒了蹤影。
沈艾心里空空落落的,只覺得心里缺了一個洞,沒有什么東西能填滿。
坐了好一會兒,沈艾才緩過神來,拿出手機,按照沈祖林的意思打了電話,通知了一聲。
過了幾分鐘,很快有電話打進來,電話那端,傳來肖云怒氣沖沖的聲音:“你真的將錢打過來了嗎?為什么我沒查到?”
沈艾登時顧不得惆悵迷茫,嚇出了一身冷汗:“怎么可能呢?錢的確都打了,賬號也沒錯呀,你們再查一下。”
肖云冷哼了一聲:“你這丫頭片子,一會兒這個想法,一會兒那個想法,一張嘴跟機關槍似的噼里啪啦,滿是歪理,我實在琢磨不透。你說實話,是不是反悔不肯打錢了?”
沈艾都急眼了:“錢真的打過去了,你們快查呀,老跟我較什么勁?”
因為心急如焚,她聲音不自覺高了起來,引得眾人側目。
一連串的異樣目光落在身上,沈艾卻來不及管,急出了一身冷汗。
大概聽出她是真心誠意的,肖云總算沒再絮叨,掛了電話又去查詢了。
沈艾搓著手,在銀行里團團轉,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過了片刻后,肖云再次打電話過來,這一次換成了破口大罵:“你這個丫頭片子,你是不是覺得耍人好玩呀?我跟你爸又查了一遍,一根毛都沒有。”
沈艾哪里說得出話來,幾乎要陷入暈厥中。
肖云繼續臭罵:“你這個死丫頭,你給我等著,你耍把戲,以為能躲過去嗎?哼,老娘這就買了票,到你廠里拿錢。你就算有再多花言巧語,也都不管用。”說著也不聽沈艾辯解,直接掛了電話。
沈艾呆了好一會兒,連忙去問銀行的咨詢員。
因為心中焦急,沈艾竟變得結結巴巴,好不容易才將問題表達清楚。
咨詢員一直耐心傾聽,給予耐心解答:“據我所知,相同的銀行,本省不同市之間,若是匯款的話,會有幾分鐘到半小時的遲滯,如果是同城同銀行匯款,是能立刻到賬,不會有遲滯的。”
沈艾聽了這番話,好不容易才消化明白,囁喏開口道:“打擾了,我知道了,謝謝。”
咨詢員道:“不用謝,小姑娘,我看你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你是不是不舒服?”
沈艾愣了一下,看著臉帶關切、言語和藹的咨詢員,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一個陌生人,竟然給予自己善意,自己的父母卻百般質疑、懷疑,哪里拿自己當親人了?
心傷痛至極,但沈艾是要強的,不愿在眾目睽睽之下落淚。
她只能硬生生忍住,擺手道:“我沒事,阿姨,不打擾你了,你繼續工作吧。”說著連忙轉身,快步離開。
等走到角落,她拿出電話正要撥打,肖云卻將電話打了過來。
“我跟你爸查了,錢已經到賬了。”這一次,肖云口氣好了很多,仔細聽,還能聽出幾分喜悅來。
得知這一消息,沈艾緊繃的神經登時松懈下來。
到了這一刻,沈艾已經無力指責兩人,只能有氣無力的道:“到賬了就好。”
肖云似乎忘記了剛才發生的事情,亦或者,她根本不覺得剛才的事值得放在心上,帶著歡喜道:“是五萬兩千塊錢,雖然不算多,但有了這筆錢,首付就夠了。剩下的咱們一起努力,很快就能還清的。”
電話傳到沈祖林手上,沈祖林也是興致高昂,喜滋滋道:“是呀是呀,我們馬上就能在城里落戶生根了。”
沈艾根本沒心情應和。
沈祖林也沒想得到她的回應,自顧自聊起了心底的喜悅和對沈耀宗的期望。
細說起來,沈祖林的性格也挺內向,加上家里境況不好,他一直也敏感、自卑。
這一次,他卻變得很健談,興高采烈說了差不多五六分鐘的話。
再過了一會兒,電話又轉回肖云手里,只聽得肖云道:“艾艾我問你一個事兒。”
沈艾愣了一下道:“什么事?”
肖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默了片刻訕訕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是想說,你手里還有錢嗎?家里正是用錢的時候,你留點生活費就行了,多余的都該打回來。你放心我們不白用,你的錢我們都記著賬呢,以后一定還你……”嘮嘮叨叨,又是一番會歸還的陳詞濫調。
沈艾無力道:“現在是月初,我們是月底發工資,除了打回去的錢之外,我手頭上一共只有四百塊錢。這二十多天,難道媽你要我不吃不喝,硬生生餓著?”
肖云訕訕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問一聲,你不肯給就算了。”
沈艾道:“我不是不肯,我是沒有,我現在兜比臉干凈。”
肖云嗤了一聲,似乎不相信,仍舊道:“難道你的錢都放在銀行了?難道你平時手頭上沒有一兩千塊錢?”
沈艾幾乎要氣瘋,大聲道:“我真的只要四百塊錢,你說破大天去,我也沒法變出錢來。”
因為太過生氣,沈艾喊叫的聲音十分大,直接蓋過了整個銀行的喧鬧聲。
滿屋子的人都轉過身,吃驚的盯著沈艾瞧。
沈艾心中五味雜陳,在眾人的注視下低下頭,默默走了出去。
大街上人來人往,陽光正好,沈艾的一顆心,卻仿佛墜入了冰窖,一絲暖氣兒都沒有。
心情不好的時候,沈艾最喜歡暴飲暴食。
食物吃在嘴里,也不知怎的,會產生一股讓人欲罷不能的滿足感和愉悅感。
一直以來,沈艾都是這樣放松心情的。
今天,她的心情墜入谷底,在街上晃蕩了兩圈后,完全無法調整好精神。
算了,不管了,今天先大吃一頓,放松放松。
腦海里閃過這個念頭后,沈艾慢慢下了決心,不去逛街,也不回去了,先飽餐一頓再說。
雖然是個縣級市,但吃食還是很多的,琳瑯滿目,甚至還有各色西餐。
當然,沈艾心心念念的自助餐,這里還是看不到影子。
上大學時,因為兼職能供應自己的日常開銷,沈艾心情不好時,經常花兩塊錢公交錢,去市里最繁華的商店吃自助餐。
最開始,一頓要三十五塊。等到了大四離開的時候,還漲了五塊錢,要四十塊錢。
沈艾是個能吃的,尤其每次吃自助餐的時候,胃口格外好,還會特意不吃餓一頓,再去吃飯,應了那句“扶著墻壁進,扶著墻壁出”。
學過的知識告訴她,暴飲暴食不好,這個道理她心里明白,但心情郁悶、壓力來襲的時候,除了吃東西之外,她根本沒有其他的排遣方法。
沒有朋友,沒有親情,只能吃一頓,滿足自己的胃了。
沒有自助餐,好一點的吃食又太貴,沈艾想來想去,只能去吃麻辣燙了。
進了店,沈艾左右開弓,拿了三十多支麻辣燙簽子。
當然,三四塊錢的葷菜,她是舍不得拿的,她吃的,仍舊是最便宜的素菜,搭配了一點便宜葷菜。
饒是如此,結賬的時候,
吃完后,她在街上漫無目的逛了逛,之后就打道回府了。
晚上,沈艾拉起了肚子,跑了十幾趟肚子后,肚子終于排空了,整個人有氣無力。
自助餐、麻辣燙店里的材料,其實都是低價買來、長期售賣,根本不能多吃,不利于身體健康,這一點沈艾不是不明白。
但火氣上來了,她實在管不住自己。
次日,沈艾直接躺在床上睡覺,一整天下來,只喝了點自己熬的稀飯。
等整個人終于清醒過來,沈艾心底閃過一抹慶幸,得虧今天是星期天,不然,就該耽擱上班了。
錢打回了老家,晚上,肖云卻再沒打電話過來。
直到好幾天之后,終于接到肖云的報喜電話,說是手續已經辦得差不多,房子買下來了。
隨后,肖云又談起沈耀宗,說沈耀宗如何如何認真,放學了回家除了等著人伺候吃喝之外,竟還愿意做家庭作業,實在是了不得,以后一定是會有出息的。
其他的話,肖云只字未提。
好在沈艾也沒指望她能關心自己,心中沒有期望,也就不會失望。
五萬二一掃而空,但時光不會停止流逝,依舊一點一滴往前跑。
接下來的日子,沈艾陷入痛苦之中。
本來,手上還有四百塊錢,按照沈艾的消費習慣,是完全夠撐到月底發工資的。
道理是這個道理,沈艾也反復勸自己,不必心急,錢沒了,自己人還在。只要自己不懶,有手有腳,認真攢錢,還是能有積蓄的。
這里面的道道,沈艾明明明白,但就是忍不住會瞎想,會忍不住憂心忡忡。
父母根本就不愛自己,活了二十多年,一個真心朋友都沒有。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是自己突然病倒,或是出了什么事兒急需用錢,自己一分錢都拿不出來。
十八歲之前,沈艾一直是窮困的,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等到她能賺錢了之后,她從未亂花,竭盡全力省錢,只為了心底的那一份安全感。
如今,什么都沒有了,連十八歲之前,那種不畏未來、不懼艱險的孤勇,似乎也都隨著消失了一般。
兜里有依仗的日子過慣了,這次再次一窮二白,竟然接受不了。
所謂的“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應該就是這樣了吧?
爸爸媽媽和弟弟有了新家,整天興高采烈笑容滿面,沈艾自己,卻沒有了歸依之處。
那個新家,是屬于他們三個人的,與自己沒有關系。等到沈耀宗長大,那套房會被重新裝修,或是直接變賣,成為沈耀宗買新房子的首付。
無論房子會被怎么處理,都跟自己沒關系。
父母從自己這里拿走的錢,之前說要歸還,拿走了之后,連提都不曾提一聲。
歸還是不可能的,一輩子都不可能歸還,沈艾心底是有這個認知的。
一直都在勸自己,不能憤青,不該消沉,要自信、樂觀、積極、上進。
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到了這一刻,沈艾心底的負面情緒越來越多,已經到了無法自我凈化的地步。
于她而言,這是很危險的事情。
畢竟身邊沒有可以依靠的人,沒有朋友知己。若是自己不能調劑好,那等待自己的,極有可能是無邊的黑暗。
越想,越恐懼,越打不起精神,甚至找不到活著的意義,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沈艾變得越來越低落,越來越沉默寡言。
等到了月底,拿到了工資,沈艾的心情都沒有好轉。
再后來,便是午休時分,崔容親自登門,找她談話了。
自從調到實驗室,沈艾跟崔容、趙芬芳的接觸就變少了很多。
雖然依舊在同一個單位,但大家干的活兒不一樣,上班時間不一樣,見面的機會并不多。
不管怎樣,來者是客。
沈艾打起精神,給崔容倒了一杯白開水,帶著歉意道:“我這里什么都沒有,崔阿姨別嫌棄呀。”
崔容微微一笑:“你別忙了,坐下來我們聊一聊。”她喝了一口水后,直接開門見山直奔主題,問沈艾是否有對象了。
沈艾愣了一下,嘴上很鎮定的說了一聲“沒有”,心里卻微微發顫。
于自己而言,這很可能是一個契機呢。
普普通通的自己,在這個化工廠上了三年班,接觸的圈子一直很小,小到除了幾個同事之外,其他人一點兒都不熟。
沈艾并不是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女,但她天生有交往恐懼癥,一走到人多的地方,就覺得心里發虛,不能坦然面對。
很多時候,在廠里或是街上遇到認識的人,一般的女孩會很自然露出笑容,寒暄幾句。
于沈艾而言,這看似簡單的應對,自己操作起來,卻是十分艱難的。因為不夠自信,因為恐懼,她更愿意默默低下頭,裝作視而不見。
無法克服心底的畏懼,沈艾自然成為小透明,被大家忽視。
廠里的人都不敢接觸,廠外的人,沈艾更不敢采取主動了。
因了這個緣故,已經二十五歲的她,依舊是個懵懂少女,一次戀愛都沒談過。
沈艾無數次想,依照自己這樣的性格,根本不可能主動去認識男生。
剩下的唯一的路,就只有靠人介紹了。
秦嫂子起意要介紹時,沈艾剛開始還有幾分興趣,之后因為覺得合不來,加上對方也不熱心,桃花還沒開就被悶死了。
如今,崔容上了門,一張嘴就是這么明感的話,顯然是有意為自己牽線呢。
果不其然,崔容笑著道:“我找你也沒有別的事兒,就是想問一問你有沒有對象。你若是有了,我就不再多說,現在你說沒有,那我倒是要多句嘴了。我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你呢,性格好但內向,肯定不認識幾個適婚男生。我跟你同事了幾年,看你是個踏實的性子,這才來多嘴。”
她撇了撇嘴,接口道:“要是你是趙芬芳那樣的性子,我還懶得管閑事呢。”
自從在何瓊的婚禮上受了刺激,趙芬芳就許下了愿,一定要嫁個有錢的丈夫,至于丈夫本人的年紀、長相,她根本不在乎。
她是這樣想的,也付諸行動,認識了一個中年拆遷戶。
雖然那人年紀很大了,趙芬芳卻不介意,跟拆遷戶打得火熱。
沈艾雖然不贊同,卻能夠理解。但年紀大一點的女同事們卻非常看不慣,背后不知說了多少閑話。
如今,聽崔容開口批判,沈艾只笑了笑,沒有說話。
不是局內人,不身臨其境,很難明白當事人的想法。
沈艾自然也沒有經歷過趙芬芳的人生,但可以肯定的是,兩人都是從苦日子里走出來的,對于趙芬芳,自己雖然不贊同,卻能體諒趙芬芳想過好日子卻沒有路徑,只能走捷徑的苦楚。
顯然崔容不怎么在意趙芬芳,只略提了兩句,很快轉回正題:“我是本地人,認識的人不說幾百,一兩百總是有的。想你也知道,咱們廠除了在這里建了職工宿舍之外,還在縣城弄了些集資房。你們年輕這一輩是沒機會買的,但我們老職工都買了集資房,住在一個大院子里。這里面有戶人家,跟我熟得很,他們家的男孩今年二十八歲,長相中等,個子比你略高一點,我覺得,跟你挺般配的。你若是愿意的話,我來開這個口,給你們介紹介紹。”
崔容說完這些話后,便端起水杯慢慢抿著,眼睛盯著沈艾看。
沈艾有些不好意思,默了片刻,鼓起勇氣道:“多謝崔阿姨想著,那男孩什么學歷?叫什么名字?怎么到這個年紀還沒結婚?”
二十八歲還沒著落,沈艾問一聲,是合情合理的。
雖然現在都流行晚婚,但家里條件尚可,或是自身資質出眾的,基本都不會在這個年紀還被剩下。
崔容聽出她有這個意思,登時覺得有戲,笑著道:“他是大專學歷,叫陳鑫榮,至于他為什么沒結婚拖成大齡青年,這內中緣故,我也不瞞你,是因為他家境不怎么好呢。”
顯然,崔容也是個實在人。
不過,在保媒牽線的時候,實在些是應該的。
本來嘛,介紹人只是負責牽線的,坦白大方是最合適的,何必裝神弄鬼糊弄人?若是說了假話,即便促成了姻緣,也會落一輩子的埋怨,折損自己的福壽。
相反,那些說了真話的媒人,會得到男女雙方的尊重和愛戴。直接直來直往,將一切都說透,雙方有意了見一面,能談就繼續談,看不過眼就算了,互不耽擱,于大家都好。
在跟沈艾共事的時候,因為沈艾是本科生,拿的工資跟自己差不多,崔容心底不太舒坦,跟沈艾相處起來,一直不冷不熱,不太感冒。
但此刻,崔容顯然是個合格的介紹人,娓娓而談,將陳鑫榮的情況細細講了。
原來,這個陳鑫榮也是個苦命人。
陳鑫榮的父母,都是農村的,且房子、田地都在山腳下,很是貧困。
除了他之外,家里還有個比他小一歲的妹妹。
陳鑫榮小時候,一大家子都在農村生活,物質生活匱乏,但一家四口相親相愛,父母又勤勞善良,日子還是能過下去的。
等陳鑫榮長到五歲,父親陳齊生出外出闖蕩之心,毅然帶著家里的積蓄,拿著簡陋的行李,走出了大山。
自此,一大家子的生計,都落在了媽媽王梅朵身上。
家里田地多,王梅朵整天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時間管兩個孩子。
才剛滿五歲的陳鑫榮,為了能吃上一口飽飯,不得不搬個小板凳墊腳,自己學著做飯。
剛開始的時候,做出來的飯半生半熟,菜切得厚薄不均,根本不能入口。雖然不好吃,但一則是肚子餓,二則是不能浪費糧食,娘三個只能強忍著吃下去。
再后來,陳鑫榮做飯的次數多了,技藝越來越嫻熟,飯菜不但能煮熟,味道還挺不錯的。
至于妹妹陳妍,也是個能干的,慢慢的也學會了做飯,手腳麻利,打豬草更是一把好手。每次她背個背簍出去,帶回來的豬草又多又新鮮,花費的時間還短,全村沒有人比得過。
兄妹兩個讀書之余,承擔了家里的家務活,喂雞、喂豬也都包圓了。
農忙時,要給王梅朵送飯,還要下地干活。
家里少一個壯勞動力,一切活計都是娘三個承擔,吃的苦不知有多少。
陳鑫榮跌跌撞撞長到十歲時,陳齊在外面站穩了根,就將一大家子都接了出來。
一個農村人,沒有多少文化,想進城其實挺難的。
自然,陳齊吃了很多苦,但找的工作并不算好,是在化工廠燒鍋爐,還是個臨時工。
一大家子進城后,陳鑫榮、陳妍年紀小,自然是要繼續讀書的。按照要求,兩人交了一大筆借讀費,才有資格進學校。
至于王梅朵,也進了同一家化工廠,成為一名后勤人員,也是臨時工。
自然,兩人進的化工廠,正是崔容、沈艾如今工作的地方。
一家人住在工廠的宿舍里,工作的工作,上學的上學,倒也穩定下來。美中不足的是,陳鑫榮、陳妍沒有正式的學籍,上學時必須交一大筆借讀費,日子過得緊緊巴巴。
后來,大家的戶口都轉了出來,讀書才便宜些。
再后來,又要買集資房,背了一些債務。
等將債務還清,陳齊卻查出了糖尿病,還十分嚴重,被迫辦了病休。
那時,陳鑫榮和妹妹都在上高中,正是家里壓力最大的時候。
陳鑫榮的成績一直都不太好,又經歷轉學、父親生病,家境也不怎樣,沒辦法為他提供補習機會,所以高考時只考取了一個專科。
陳齊吃了沒文化的苦,雖然家里沒什么錢,但還是堅持讓他去上學了。
至于陳妍,高考時沒有發揮好,出去打了半年工后,又回學校復讀,考取了一所衛校。
就這樣,一家人過得十分窘迫,能賺錢的只剩王梅朵。
隨著時間的流逝,陳齊的糖尿病越來越嚴重,最后有了很多并發癥,拖了幾年,在陳鑫榮有了工作,陳妍即將畢業的時候去世了。
一大家子哭得死去活來,但日子還是要過的。辦完葬禮后,陳鑫榮繼續在一家機械廠上班,陳妍則去了二線城市武漢,開始了獨力打拼的生活。
陳妍有文憑,本身資質也不錯,進了一家大醫院當護士。
王梅朵滿了五十歲時辦理了退休,同年陳妍結婚,嫁了個條件不錯的丈夫。那男的名叫徐強,是個建造師,在建設工地是個小領導。
結婚沒多久,陳妍就懷了孕,因為工作必須倒班,在徐強的強烈要求下,陳妍辭了職。
王梅朵不放心,在陳妍臨盆時,去了武漢照顧。
正趕上陳鑫榮的單位效益不好被裁,陳妍便讓哥哥也來武漢,到徐強手底下上班。
崔容是真心要當這個介紹人,將陳家的情況大致講了一遍后,笑著道:“之前那十幾年,陳家的確過得挺苦的。在我們住的院兒里,可能他們家條件最不好,但他們為人很好,有不少朋友。最近幾年,兩個孩子都陸續工作了,家里不說有錢,起碼是寬裕了很多。現在他們都在武漢,前不久打電話聯系時,說是陳鑫榮還沒對象,跟妹夫相處得不太開心,有回這邊工作的打算。”
沈艾“哦”了一聲,輕輕點頭。
崔容繼續道:“馬上就是年底了,照我的估計,他們很快就會回來。他們家的情況,我先跟你提一提,你若也有意思的話,等人回來了,我給你們介紹。你放心,我給你提的這個小伙子,雖然賺不了什么大錢,但人很踏實穩重,不是那種花里胡哨只知道哄騙人的主兒。”
沈艾想了想道:“多謝崔阿姨想著,情況我都了解了,你介紹得很詳細。等他們回來了,一切聽崔阿姨你安排。”
崔容露出笑容道:“那好,等我安排呀。時候不早了,你歇一歇,我也回去休息一下,就該上班了。”打了個招呼之后,就起身走了。
等屋里靜下來,沈艾靜靜發起呆來。
算起來,陳家這條件,真不算好。要不然,陳鑫榮也不會一直拖到現在沒對象。
但自身又好到哪里去了呢?除了有個普普通通的本科文憑之外,自己性格不活潑,不能自然跟人交往,做事也不夠麻利,根本不是那種走路帶風的女強人。自己不會打扮,上班時清湯掛面,什么妝都不化,下班了也是素顏,穿的衣服風格十分一致,根本沒有什么改變。看上去,整個人沉悶極了,沒有一點兒女孩子該有的活潑勁。
事業上自己并沒有很大的發展,家庭條件,沈艾嘆息,父母是不可能給自己助力的。五萬塊錢正如自己所料,消失得無影無蹤,歸還二字,一次都沒有提過。
以后花錢的地方多著呢,父母年紀越來越大,難免會有力不從心之感。他們不朝自己哭窮,就算是萬幸了。
在讀高中、大學時,沈艾一直覺得愛情是個很神圣的東西,只與男女雙方有關,與其他人無關。
只有彼此看對了眼,彼此有感情,才會走到一起,過上幸福美好的生活。
尤其看了一些偶像劇后,沈艾覺得,灰姑娘也是能突破家庭條件的掣肘,找到高富帥當丈夫的。
但走入社會之后她明白了,愛情可能是兩個人的事情,但談到婚姻,離不開男女雙方背后的家庭。
毫不出眾的自己,根本就沒有什么吸引力。
誰都想嫁得好,但沒有那個實力,如何能引來金鳳凰?人都是現實的,尤其自己如今已經二十多歲,早已過了幻想的年紀。
雖然沒有談過戀愛,但在擇偶方面,沈艾自己心里有一根線,有衡量的標準,旁人心里難道會毫無要求嗎?
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做人該有自知之明,這個叫陳鑫榮的男子,條件算是中等偏下。雖然學歷只有大專,卻未必配不上自己。
這些天,沈艾一直被家事所累,一想到父母對待自己的態度,就覺得如鯁在喉,晚上時常失眠。
雖然家里多了新房子,沈艾卻覺得自己根本沒有家,。那個家,是屬于沈耀宗的,與自己這個女孩無關。
天地雖大,卻沒有自己容身之處。
若是內心強大的女子,會勸自己不要糾結怨念,要努力奮斗,為自己攢一個家。
沈艾雖然也給自己做了心理輔導,但一想到買房子需要幾十萬,就覺得頭皮發麻,難以達成目標。
家回不去,難道自己會漂泊一生嗎?倒也還是有機會的,只要將自己嫁出去,是會有一個新家的。
沈艾想到這里,漸漸拿定了主意。
要求不要放得太高,就按崔容說的,等陳鑫榮回來,自己去見一面吧。若是合適的話,繼續交往下去,之后,一切隨其自然就是。
現在的她,迫切希望能脫離原生家庭,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的對象。
塵世多風雨,一個人孤獨摸索,終究不如兩個人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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