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妧冷著臉往回走。

    老實說，今天這一出她并不意外。

    孟氏不接受她，也在她預料之內。

    所以根本怨不得別人，只能怪自己懷著僥幸心理，總想著會不會有個萬一——萬一孟氏不會阻撓呢？

    然而現實往往藏在那剩下的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里。

    用村里人的話說，孟氏不愧是能教養出秀才公的婦人，深諳打蛇打七寸的道理。

    她原可以找上門大喊大鬧。但凡要點臉皮的，經此一鬧都會知難而退。

    她也可以不出面，直接將事情宣揚出去。到時候被毀的肯定不是宋璟，而是季妧。

    可是她沒有，她選擇了一種相對體面的處理方式。

    這么做也許是性格使然，最主要的，應該還是為宋璟考慮。

    事情一旦鬧大，吃虧的是女方不假，但男方多少也會受些牽累。尤其宋璟剛中了秀才，眼紅的人可不少，這時候但凡行差踏錯，都會被有心人利用。

    所以她才選擇用捂的方式，苦心孤詣安排了這次會面，想無聲無息的把事情解決，將一切扼殺在萌芽狀態。

    季妧能看出來，她面對自己時已經盡量克制了。

    不過再是克制，真實的情緒還是會在言行間流露出一二。

    有好幾次，季妧甚至都能感受到她幾欲噴發的怒火和鄙夷，可是她依然忍了下來，直到自己開始反唇相譏。

    原本的旁敲側擊，慢慢就變了味。

    孟氏一通綿里藏針、夾槍帶棒，指責她輕浮不自重，更點明了她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配不上宋璟。

    也許她一開始的目的，真的只是讓季妧知難而退。

    可大概還是沒法咽下心中那口惡氣，所以言語間除了諷刺挖苦，還帶上了羞辱。

    季妧愿意理解孟氏作為一個母親的苦心和動機。

    她只是憤怒，孟氏不該牽扯到衛氏和大寶頭上。

    如果孟氏不是宋璟的母親，她早就……

    只可惜這個如果根本不成立，自己喜歡的可不就是人家兒子嗎？

    可就因為喜歡她兒子，被指著鼻子罵，也得忍著？

    不。季妧搖頭。

    她不介意談場戀愛，但也不是非男人不可。

    若這場婚姻需要她做小伏低、委屈求全才能得到，那么對不起，她不要了。

    婆媳矛盾是亙古的難題，除非雙方開明，否則就得靠另一方的退讓才能保全。

    可是季妧已經不想再討好任何人了。

    她曾經討好過自己的母親，希望她夸自己一句看自己一眼，到后來，她看不看夸不夸，自己已經不在乎了。

    重來一次的人生，總不能越活越回去吧？

    連自己的母親都不想再討好，何況是花下半生去討好另一個、注定不可能把自己當親生女兒看的人。

    所以她才會不留情面的一再反駁孟氏。

    然而，她的自尊是保全了，宋璟該怎么辦？

    宋璟眼下應該正面臨著孟氏的拷問呢吧。

    不用想也知道他此刻有多苦惱，夾在兩個女人中間，進退不得，左右為難……

    唉，決心下的挺干脆利落，一想到宋璟，還是……

    不過她怎么想，關系好像并不大，主動權從來不在她手里。

    她也不是沒想過為自己的感情積極爭取奮力一搏，但那樣一來，在別人眼里就不是有沒有教養的問題，恐怕所有人都會認為她瘋了，她和宋璟也就更沒有了可能性。

    總不能去私奔吧？聘為妻奔為妾，大環境如此，她不可能犯這個蠢。

    更何況，她和宋璟都不是那種，為了一己之私，什么都可以拋下、什么都能夠不管不顧的人。

    她能做的，好像只有等。

    等宋璟做出選擇，等宋璟告訴她決定。

    見她空著手回來，謝寡婦問：“史勇沒在家，東西沒借著？”

    季妧這才想起來把正事給忘了，便胡亂點了點頭，蒙混過了關。

    后院如今重新做了劃分。

    東邊兩間廂房，一間做原料間，一間做成品間。

    西邊兩間廂房，一間做炮制間，一間做配制間。

    如今配制間還沒啟用，四個人全在炮制間里忙活。

    本來季妧邊干活邊負責監督的角色，畢竟炮制這一步不比細分，細分的話，只要腦子靈活記性好就可以，炮制則主要講究實踐。

    之前做細分的時候，季明方那叫一個麻利，出錯率幾乎為零，謝寡婦和季雪蘭不但速度趕不上他，還經常出錯。

    然而到了炮制這關，一下子顛倒了過來。

    謝寡婦和季雪蘭做慣了灶間活計的，即便聽不太懂里面的門道，但只要你教給她們怎么做，她們很快就能上手。

    季明方卻開始發愁了，理論知識記得頭頭是道，一上手就露怯，不是火候把握不好，就是水溫各方面有偏差。

    季妧主要是負責盯他。

    當然，謝寡婦和季雪蘭的情況也只是稍微好些，熟練度還是不夠，所以進度比較緩慢。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核心成員，都是這么一步步培養出來的。

    平時，季妧往誰身邊一站，就意味著那個人出錯了，久而久之，已經形成了一種條件反射。

    好比現在，季妧走到季明方這突然站住不動了，也不說話，一徑盯著他手里的搗臼看。

    季明方幾乎是立刻就繃緊了神經，心想，難道是自己力氣使大了？

    他趕忙放輕了力道。

    然而季妧還是沒挪步，目光也沒換地方。

    季明方硬著頭皮，又慢慢加大了力道。

    依舊沒動。

    季明方仔細回憶了一下，搗臼這個好像不用分輕重的，他應該沒有出錯。

    剛想跟季妧確認一下，季妧挪步走了。

    季明方：“……”

    接下來，同樣的事陸續在謝寡婦和季雪蘭身上上演。

    謝寡婦：“……”

    季雪蘭：“……”

    三位核心老員工發現了——季妧今天不對勁。

    季妧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心不在焉。

    這個階段不盯著不行，但這樣下去效率低下不說，質量也沒有保證。

    見也快到下工時間了，索性宣布提早下工。

    謝寡婦臨走還提醒季妧，如果覺得不舒服，一定要記得看大夫。

    季妧心知，她這病看大夫可沒用。

    亂糟糟的心緒一直持續到晚間。

    吃過飯、洗漱好，給大寶講完睡前故事，哄他睡下后，季妧回到自己的房間，才疲憊的嘆了聲氣，就聽到后院大黃的叫聲。

    叫聲和以往有些不同，季妧放心不下，提燈去后院查看，然后就聽到了敲門聲。

    這么晚還有人敲門，按說是有些驚悚的，季妧卻甚是平靜。

    因為她知道外面是誰。

    或者說，她一晚上都在等著這個人來。

    院門打開，宋璟果然站在外面。

    他頭一次顧不上禮數，一把抓住季妧手腕。

    “別放手行不行，季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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