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北這邊，成婚頭一天子孫要去拜墳，以告慰祖先求得庇佑。
不過這是男人們的規(guī)矩，女兒家是不用的。
但季妧的情況不一樣，她既是戶主，又是招贅，行事比照男子來，未嘗不可。
主要季連柏和衛(wèi)氏就剩她這么一個后代，人生大事，不去說一下，實(shí)在說不過去。
這兩天院里人來人往，鬧騰是免不了的，大寶一直關(guān)在西屋不出來，不過有季明方陪著，他又迷上了剪紙，季妧也不擔(dān)心，一個人提著籃子去了西南墳山。
站在季連柏和衛(wèi)氏光禿禿的墳包前，季妧半晌無言。
說什么呢？沒什么可說的。
親事是假的，連她這個女兒都是假的。
用樹枝撥拉著燃燒的火紙堆，季妧心里略不是滋味。
年前那次來上墳，還想過等春暖花開就給他們夫妻倆遷墳，謝寡婦知道后卻勸她三思。
按這邊的說法，被遷出祖墳的，那都是生前犯了大錯或者罪大惡極之人。而且?guī)啄甓歼^去了，突然挪地方，亡者在地底下也不得安生。
季妧雖不信這些，卻也不想平白給季連柏和衛(wèi)氏招惹議論，遷墳的事便就此擱置。
反正逢年過節(jié)掃墓祭奠，絕不委屈他們就是。
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不，或許自己還可以為他們做些別的……
離開前，季妧又繞了點(diǎn)路，給大寶爺爺燒了些紙錢，雖然不年不節(jié)的有點(diǎn)奇怪。
從墳山回到家，太陽已經(jīng)落山。
堂屋門口長條桌案已經(jīng)擺上，上面放著瓜果點(diǎn)心等一應(yīng)貢品，桌前地上還擱著一個蒲團(tuán)。
祭祖之后，安神自然也不能忘。
季妧跪下，按交代磕了六個頭，又上了三炷香，這才算完。
這時候院子里該忙的也都忙的差不多了，因?yàn)槊魈煲鹪纾蠹彝盹堃膊豢狭簦缭缁厝チ恕?br />
季妧進(jìn)了東屋，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換了紅色的炕席，炕席反鋪著，四周撒了不少干果。
床也請人鋪好了，旺嬸子和高嬸子鋪的，她們兒女雙全，雙親都在，正合適。
謝寡婦沒急著走，把第二天的流程和禮儀叮囑了又叮囑，比如叩頭怎么叩、拜堂怎么拜、吉祥話該怎么說之類的。
季妧想說不必太較真，然而這話她說的喉嚨都起繭子了，根本沒人聽她的，尤其心心念念想讓她“風(fēng)光大嫁”的謝寡婦。
自己的一個決定，害的大家累成這樣，季妧心懷有愧，自然無比配合，謝寡婦怎么說她就怎么做。
謝寡婦盯著她又演示了兩遍，這才肯放心。
“還有，還有那個……”
季妧一看她突然尷尬起來的神色，就知道謝寡婦要說的是什么了。
她不尷尬，就是心虛，因?yàn)檫@些壓根用不到。
“那個，謝姨，你不用說了，我知道……”
“你知道？”謝寡婦一愣，隨即想到什么，“是不是你娘最后那段日子教給你的？唉，你娘她到最后都不放心你，臨去還拉著我的手，托我……罷了，你既知道，我也就不啰嗦了。”
季妧心里突然有些酸澀。
可憐天下父母心，衛(wèi)氏彌留之際還牽掛著唯一的女兒何去何從，而她身邊唯一能夠托付的，也就只有謝寡婦這么一個。
“大喜的日子，別多想了，你娘知道你長大成家，不定怎么開心。”
謝寡婦寬慰了幾句，又問季妧要不要請人過來壓床。
按說，迎親前一日，女方要派人到男方家與男方共同鋪設(shè)房屋，床榻桌椅之類由男方家負(fù)責(zé)，氈褥帳幔之類由女方家負(fù)責(zé)。
鋪房之后還要備禮暖房，然后讓去的親戚在房中看守著，新娘子入房前，不許外人入房。
但兩類人除外，一個是新郎官，還有就是男方那邊找來壓床的男童。
而關(guān)于壓床的說法，各地不一。
有說是新娘的床有靈氣，睡睡可治百病。
也有說延請四五歲的男孩兒來壓床，象征新娘婚后早早生育、多子多福。
總之就是圖個吉利。
“什么都是你準(zhǔn)備的，你又不挪屋，反倒是他過來住，那要壓也是壓這邊的床……”
謝寡婦有些為難，男童倒是好找，就是怎么個壓法呢？
讓關(guān)山提前過來，不合規(guī)矩。讓季妧和倆男童一塊，也不像話。
季妧自己也覺得挺惡寒的，而且她并不覺得有這個必要。
“還是算了吧謝姨。”
謝寡婦嘆了口氣：“那行吧，鍋里給你煮了咸菜粥，大寶吃過了，你也趕緊吃一碗，吃完早點(diǎn)睡。”
季妧點(diǎn)頭，謝寡婦這才出門。
謝寡婦走了沒多久，胡細(xì)妹過來了。
自打胡大成去了村塾，謝寡婦又在作坊上工，她就再也不能隨隨便便往這邊跑了。
不過好在她也不再是當(dāng)初那個容易鉆牛角尖的小姑娘了。
她現(xiàn)在有了目標(biāo)，在家看顧謝姥娘和小安小花的同時，順便練習(xí)季妧教過的字，繡花也沒有擱下。中午謝寡婦回去做飯，她再跑過來，不會的問問，學(xué)學(xué)新的，一天天過得倒也充實(shí)。
然而今天，她瞧著好像不怎么開心。
胡細(xì)妹確實(shí)開心不起來，因?yàn)橹钡浆F(xiàn)在她都沒能明白，小妧姐為什么會嫁給流浪漢。
別人不知道，她卻是知道的。
小妧姐明明喜歡的是宋大哥，宋大哥也那么喜歡小妧姐，為什么最后會這樣？
“她們都說，是宋大……宋璟娶了別人，你一氣之下，才會胡亂找個人嫁了，是不是？”
季妧一愣，回過神笑道：“沒有的事，別聽她們瞎說。”
胡細(xì)妹不信。
她不是沒見過那流浪漢，正因?yàn)橐娺^，才覺得小妧姐配那么個人委屈了。
可小妧姐之所以委屈自己，還不是因?yàn)樗苇Z。
“虧我還覺得他好，原來他和那些壞男人一個樣！”
季妧臉上的笑微一停頓。
想了想，道：“兩個人不能在一起，不一定就是誰辜負(fù)了誰。不要說宋璟的壞話，他很好。他只是……不容易。”
這話胡細(xì)妹聽不進(jìn)，而且她發(fā)現(xiàn)季妧瘦了很多。
肯定是太傷心的緣故，人傷心就會變瘦。
她看著這樣的季妧，眼圈有點(diǎn)紅：“他哪里好了？他一點(diǎn)都不好，他害你傷心，害你丟臉，他就是個壞蛋！”
季妧揪了揪她的辮子：“你啊，終歸還是小，等你長大就明白了。成年人，每個人都有說不出口的無奈，不是你想要什么，就一定能得到什么的。”
“可是小妧姐，你真的喜歡那個關(guān)山嗎？”
季妧一本正經(jīng)的點(diǎn)頭：“喜歡啊！你不要覺得他長得嚇人，就覺得他不是好人。咱們看人，要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明白？”
顯然，胡細(xì)妹這個年齡，還無法明白這么高深的道理。
所以她懷著深深的擔(dān)憂，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臨走還塞給季妧的一方手帕和一個精致的荷包。
“小丫頭，還挺有心，這繡的可比我……”
話音突然打住。
季妧走進(jìn)東屋，打開衣柜，在下層的針線笸籮里，找到了親手縫的那個半成品荷包。
當(dāng)時她嘴硬，為了挽回面子，故意跟胡細(xì)妹說，不需要花團(tuán)錦簇，素素凈凈就很好。
后來想想，別人的荷包要么是梅蘭竹菊，要么是花鳥蟲魚，獨(dú)宋璟的荷包光禿禿的的話，未免……
自那以后，她每天都會抽些時間練習(xí)繡花，原想著重新繡一個好的再拿給他，沒想到……
如今使君有婦，這個蹩腳的荷包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季妧最后看了一眼，手驀然收緊，起身去了灶房。
灶膛里還有尚未滅盡的火星，荷包扔進(jìn)去，眨眼便著了起來。
季妧盯著那簇火苗，由旺轉(zhuǎn)暗，直至最后一點(diǎn)光也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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