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黑的尤其快，馬車回到王府時已經(jīng)是掌燈時分。

    季妧原打算去大寶的院子，結(jié)果前來接應(yīng)的小太監(jiān)說王爺在閱微院，整個下午都在，課也沒去聽。

    季妧沉思了一下，半路折返，直接去了暖閣。

    桌子擺滿了精致可口的飯菜，一筷子也未動，都冷了，而且已經(jīng)撤換了好幾次。

    見季妧進來，大寶臉的陰云總算散了些。

    他抬頭看了眼季妧，隨即又垂下了眼簾，一副郁郁不樂的樣子。

    季妧沒有管他，將狐裘脫下遞給前來伺候的丫鬟，自去炭爐前烤火去了。

    “勞煩，把冷掉的飯菜撤下去吧，別扔，熱了重新端來就行。”

    滕總管下半晌出去了，到現(xiàn)在也沒回，其他人勸服不了大寶，只能跟著干著急。季妧這一回來，滿屋子下人都跟找到了主心骨似的，自然她怎么說怎么是。

    熱好的飯菜很快端了來，季妧走到臨窗的暖炕邊，把大寶面前根本沒有在看的書冊收走，讓把飯菜擱去。

    等小太監(jiān)一一試完菜后，季妧遞給大寶一雙筷子。

    大寶垂下的目光落在筷子，猶豫了再猶豫，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季妧是真的餓了，落座就開吃。

    大寶過了好一會兒才動筷子，有一口沒一口的，時不時看季妧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季妧全當(dāng)看不到，中途還添了次飯，直到七分飽時才擱下碗筷。

    大寶也要跟著擱，季妧敲了敲桌子。

    “碗里的飯吃完，不許剩。”

    大寶看了她一眼，老老實實又捧起了碗。

    這次被季妧盯著，吃的快了些，沒多久就吃完了。

    下人撤桌后，陸續(xù)退了下去。

    季妧與他相對而坐，沖他抬了抬下巴：“有什么想問的？”

    前前后后這么一弄，大寶終于還是繃不住了。

    “你去見他了？”

    “見誰？”季妧明知故問。

    大寶對季妧的視線，眼神有些躲閃，支吾半天擠出兩個字。

    “狄?guī)V。”

    “所以你這一下午的，課不好好，飯不好好吃，就因為他？你是跟自己賭氣呢，還是跟我賭氣呢？”

    季妧只當(dāng)他還記著狄?guī)V欺負他的事，所以聽說自己去找狄?guī)V，心里不痛快。

    大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直勾勾的看著季妧。

    “他是你弟弟，你知道了。”

    這句話顯然不是疑問，季妧從中品出些不對來。

    “你是怎么知道的？又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大寶眨了下眼，長長的眼睫垂了下去。

    季妧的神情便跟著一點點嚴(yán)肅下來。

    “你打算和我對坐到天明？”

    大寶放在桌下的手無意識的攥緊。

    “那次他去咱們家……”他頓了頓，聲音莫名小了許多，“他跟我說……”

    ——“聽說你還有個哥哥，小時候被人給拐走了……”

    ——“若是將來那個弟弟找回來了，你猜季妧還會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疼你……”

    ——“你和季妧長得一點也不像，別不是撿來的吧……我長得都比你像她弟弟……”

    ——“他沒死，說不定有一天他就回來了……到時你這個冒牌貨，怎么跟人家的親弟弟爭……”

    那次狄?guī)V說了很多，大寶從他話里話外只得出一個意思——他是真正的季牧。

    說不害怕都是假的，所以后面狄?guī)V推他時，他順勢撞到了桌角，也成功讓季妧趕走了狄?guī)V。

    后來經(jīng)過紙條**，他有想過跟季妧說實話，但是被岔開了，過罷年，得知狄?guī)V離開了鄴陽，他便再也沒提過。

    原以為再不會有交集，沒想到季妧還是知道了。

    “年紀(jì)不大，倒是挺能藏事啊！”

    季妧氣沖頭頂，手往桌子一拍，差點轉(zhuǎn)身就人。

    可是看著因為自己的動作而瑟縮了一下的大寶，小臉忐忑的神情，藏在眼底深處的恐慌，終究還是沒能狠下心。

    “說吧，現(xiàn)在怎么肯告訴我了。”

    大寶垂著頭，吶吶道：“怕你不原諒我……”

    本心里，他不愿季妧知道，可是木已成舟。想起年二十八那晚季妧給他的警告，直覺告訴他，這是他最后一次坦誠的機會。

    季妧下榻穿鞋，叉著腰原地轉(zhuǎn)了好幾圈，回身看著大寶。

    “我之前都跟你說過什么？”

    大寶囁嚅了一下。

    “若是……我，我長成一個恩將仇報，對親友舉起屠刀的人，你會失望，會不要我……”

    “還有呢？”

    “這個世永遠不可能只有我們倆，這個家也永遠不可能只有我們倆……”

    “還有沒有？”

    大寶抿著嘴，不說話了，黑漆漆的眼睛倏然泛起了水霧。

    “我錯了。”他吶吶道。

    “你是錯了！”

    季妧厲聲說完，想到外面還有下人候著，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聲音保持克制。

    “狄?guī)V以前是欺負過你，他也確實有很多欠揍的地方，等你有了能力，你可以自己欺負過去，但不該耍那種心眼。”

    所幸，他還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季妧心里松緩了些，但臉色依舊沉凝。

    “你欠狄?guī)V一個道歉。”

    大寶垂下腦袋，過了許久，點了一下頭。

    伴隨著這個動作，啪嗒一聲，一滴水珠砸在了桌面。

    果然是長大了，已經(jīng)不是那個會撲進她懷里邊哭邊喊“阿姐我錯了”的小孩子了。

    季妧嘆了口氣。

    從旁邊的高腳盤盞里拿了個蜜餞果子，然后拉過他緊緊攥著的手，掰開，放進手心，然后又放了一個。

    “我還說過，如果你的手始終這么攥著，那么你永遠只有這一顆糖果。唯有把手張開，你才能收獲更多的糖果。現(xiàn)在咱們家又多了一個人，等他長大懂事，說不定，也是個可以給你糖果的兄長……”

    大寶沒有說話。

    狄?guī)V會不會給他糖果，他不在乎，但是他清楚，季妧手里的糖果又要多分一個人了。

    季妧豈能看不出他的心思？

    “我是你姐姐，永遠都是——如果你還記著這點，那也也應(yīng)該記住下面這點——沒有人能搶走我給你的愛，除非你自己把這份感情糟蹋光。”

    末了，拍了拍他的頭。

    “他不會搶走你的東西，別怕。”

    大寶肩膀先是顫動了一下，然后顫動的越來越頻繁，有更多的水珠紛紛砸落。

    他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只緊緊握住了那兩顆蜜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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