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海棠在窗前坐了一天一夜。
“娘娘，您好歹吃點吧！”采芹不安的說：“您不為了您自己，也該顧念您和皇上的孩子，小皇子也餓著呢！”
“他餓著算什么？他本就不該來�！焙Ｌ拿鏌o表情的摸著自己已經凸起的小腹：“孩子，你爹是殺你外祖父的兇手，你還要來這個虛偽的世上么？”
采芹不敢接話，膽戰心驚的端著粥退了出去。
“爹爹、哥哥，我就不該來找你們………”海棠滿臉淚水，卻浮起一層慘笑：“銘澤哥哥，你讓我怎么對馮叔、馮嬸交待呢？”
她不知道的是，馮叔、馮嬸和月湖鎮的五百口人，在他們離開后，早被血洗一清，無人幸免�，F在，月湖鎮還活在世上的，只有被獻王謝睿杬帶走的程海棠和馮銘澤。
不過，馮銘澤活著也和死了差不多，他進了神機營的機造司，就再沒有見過外面的藍天，不分晝夜，只為做出神兵。
他們說，造不出來，程海棠就得跟她一起死。馮銘澤不怕死，但他舍不得讓海棠死。海棠那么簡單，那么善良，是他從小呵護著長大的妹妹。他舍不得。
連云宮外傳來隱隱約約的絲竹聲，海棠愣了一下，居然笑了：“是了，今天是中秋呢！”
前年中秋，海棠還是程將軍府上的嫡小姐，那是她第一次到宮里赴宴。
皇上的子女不多，但各個都是拔尖的俊美倜儻。在海棠獻上一個用機關演繹出來的戲法之后，得到了皇上的贊賞。獻王謝睿杬趁著皇上高興，向皇上和姬貴妃求賜程海棠。
姬貴妃貼上去揉了皇上幾下，皇上就同意了。獻王已有正妃側妃，程海棠賜了一個夫人。
當時空氣都凝固了。程煜猛的站起來，想要上前分辯，卻又被同為總兵的姜夔拉住。圣旨已下！這些年，姬貴妃慫恿皇上做的荒唐事還少嗎？
海棠并沒有多想這些名分的問題，她的想法很簡單，獻王對她好，又帶她找到爹爹，她愿意和謝睿杬在一起。夫人就夫人，有什么關系？
月依舊，人難留，輕眉哪堪負重仇？唯愿事事休！
海棠喚了采芹進來更衣，又在梳妝臺前仔細打理她的指甲，采芹插好最后一根簪子，看著眉眼如畫，丹唇皓齒的海棠，笑瞇瞇的說：“我們娘娘真是個美人呢，就是懷著小皇子，也是宮里獨一份的美麗！”
海棠笑笑，慢慢往龍吟殿走去。
龍吟殿里，燭光明亮，觥籌交錯，正是皇上在宴請貴人。海棠笑靨如花的朝著坐在中間上座的皇上、皇后走過去，盈盈一拜，柔聲說道：“嬪妾海棠參見皇帝陛下，參見皇后娘娘�！�
皇上遠遠看見一位美人走來，近看才知是海棠，不由愣了一下�；屎罂戳艘谎鬯亩亲�，頷首笑到：“原來是麗嬪，怎么來晚了？”
“不晚，圓圓的月兒，還在大殿上頭呢～”
海棠環顧兩邊，發現端王爺桌上有壺酒，便對半倚在坐墊上，星眸迷離的端王爺謝睿樘福了福，“端王爺，臣妾想借您的酒，敬陛下和皇后！”
海棠說著便走過去，拿起桌上一只酒杯，也不管有沒有人用過，倒滿酒，又去朝皇上的杯子斟去。
“皇上，嬪妾祝您和皇后年年明月在，歲歲彩云歸！”海棠看著謝睿杬那張臉說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皇上卻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的酒杯，站起來繞到桌子前面，一把抓住海棠的右手，海棠一個踉蹌，竟順勢跌進皇上的懷里。
龍吟殿里突然靜悄悄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著皇上和他懷里的麗嬪。剛剛還半夢半醒的端王爺卻站了起來，朗聲笑到：“皇上是不是喝多了?這是要讓為兄當眾羨慕你鶼鰈情深嗎？”
皇上卻沒有笑，陰惻惻的看著海棠那張明艷動人的臉：“麗嬪，朕要親自回敬你一杯！”
話音未落，他一手仍禁錮住海棠，一手將那杯酒微微晃了晃，湊到海棠唇邊，低聲道：“麗嬪，你太心急了！你以為這樣就能殺了朕嗎？”
海棠呆了呆，兀的朝那張陰冷，卻依然英俊帥氣的臉，妖嬈的笑了笑：“謝皇上！”說完就著皇上的手將杯中酒緩緩飲下，她踮起腳將唇貼近皇上耳朵吐氣如蘭：“謝睿杬，程海棠等著你！”
酒杯落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海棠從皇上手中抽出自己的手，面帶淺笑的朝大殿外走去。沒有人攔她，她一步一步的走回了連云宮。她下的，本就是慢毒，她不想皇上立刻死在龍吟殿上。
靠在連云宮的大門上，海棠感覺有些累了。腹痛開始一陣陣襲來，起初如密密針刺，而后如驚濤裂岸。
采芹、采薇在宮門外守著并不敢進來，海棠吃力的站起來，拿出火折子，將宮內的垂紗簾點燃，再踉踉蹌蹌的走進內室，將紗帳點燃。腹痛讓海棠幾欲昏厥，終于像斷線的風箏，飄落在床榻邊。
神緒飄揺間，她仿佛聽見外面一陣鬧哄哄的，又聽見有人推門進來，來人坐下，將她半抱入懷中。他的懷抱如此溫暖，海棠禁不住凝神仰臉看去，那是一張急切又心疼的臉，目光熟悉又陌生。
“端王殿下……您來了……”
海棠不記得自己有沒有來得及笑笑，魂魄已經隨煙飄散，她要去找爹爹和哥哥，還去找她從未謀面的娘。娘，我來了。漸漸的，海棠已經不痛了。
“海棠！程海棠！你這個小傻子！”端王爺失聲喚道：“我以為你在他身邊，你就會幸福，究竟是你錯了？還是我？”
端王爺抬手撫了撫海棠貼在額前的亂發，毒藥發作時的疼痛，讓她渾身是汗。
王爺握住她的右手，將指尖放到唇邊吻了吻，看著她涂著豆蔻的指甲笑了起來：“你會制毒，卻不會下毒，可見是個干凈的人�！闭f罷，他將她的食指吮入口中，溫柔繾綣，如同與愛人做著最親密的事一般。
“放心，小傻子。本王已經幫你報了仇�！倍送鯛敺畔潞Ｌ牡氖�，周圍的火已經烈烈的燃起來，火苗舔在王爺的臉上，他卻感覺不到痛。因為心更疼！獻王上位，幾個兄弟死于非命，而他，卻一直閉著眼為虎作倀。
“本王用你的袖箭，弧形旋轉，一發三箭，射中了他的心臟，他活不成了，箭頭淬了毒。”端王爺閉上眼，仰臉微笑著，雙臂緊緊抱著懷里的海棠，“他們一個一個都走了，我獨自活著，就是為了這個小傻子！”
城門外那一眼，竟成了一生。
“程海棠，有我陪著你……別怕！記好了，我叫謝睿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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