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矚目下，少年站立在場地中央，目光漫不經心地掠過，沒有刻意為之地冷漠，但就是讓人從心里升起一種恐懼感。
眉眼疏離，雙眸微垂，洛九不言不語，轉身離開，只留一片死寂。
房間里的洛七正專注地刻著手里的木雕，瞥了進來的身影一眼，繼續埋頭。
洛九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神色專注地看她雕木雕。
洛幽漓雕刻技術很好，也難得她感興趣，所以就越來越好了
洛九有些苦惱地皺眉，他已經跟著師父學了好幾天了，技術一點沒長。
“這里的人武功怎么樣？”
聽到這個溫軟的聲音，洛九眸子冷了一些，“不怎么樣。”
洛幽漓抬頭看了他一眼，“他們人還行。”
知道洛幽漓聽出了自己語氣的不滿，洛九抿唇悶悶地“嗯”了一聲。
“這里離往生閣近，讓他們多注意一下這邊。”
洛九沉默了一會。
“師父，你為什么對他們這么好？”
洛幽漓淡笑，“好嗎？順手的事。”說著放下手里已經完成的木雕，“我九歲的時候救了石無堯，但是后來的幾個月里，一直是他在照顧我。雖然我不需要。”
洛九皺著的眉頭松了些。
“有一次落水，是石無堯救了我。救命之恩，當然要報。”
洛九這才明白洛幽漓會因為石無堯纏了幾句就在這里留了幾天。
洛幽漓怕水，這是她身邊的人都知道的事。
“我會跟他們說的。”
聞言，洛幽漓彎了彎眉眼，“明天回鄴都。”
“我知道了。”
晚上的宴會，洛幽漓和洛九出現的時候，眾人的目光齊刷刷朝兩人去，沒有任何惡意。
這些人都沒什么心思，之所以不滿，是因為他們看重實力。
現在，兩人都被他們當做了心中的神。
雖然所有人都不知道大當家的實力，但他徒弟都恐怖到這個樣子，本人能差到哪里去？
整齊響亮的兩聲。
“大當家！”
“三當家！”
知道兩人明天就走，心里都挺不舍的。
洛幽漓很喜歡這樣的一群人，豪邁樸實，說話直來直去，沒有彎彎繞繞的心思，沒有斤斤計較的惡意，善惡都擺在臉上。
這世間浮浮沉沉，渾濁破敗，這樣的單純實屬不易。
洛幽漓從坐下就一直被輪流敬酒，喝的是石無堯特意給她換的他們自己釀的果子酒，度數很低，洛九也就沒有幫她擋酒，自己也喝了幾杯。
石無堯從知道洛幽漓明天走就一直懨懨的，“七爺，你以后還會回來嗎？”
“或許吧。”
石無堯垂頭了一會，又抬起頭笑得豪邁，“七爺，好好照顧自己啊！無論什么時候，黑狗寨都歡迎你。”
洛幽漓笑了笑，側頭發現洛九不知什么時候趴在了桌子上。
洛幽漓輕聲喚了他一句，洛九坐起來，一張臉沒什么變化，依舊淡定冷漠，只是眼睛里有些茫然。
洛九盯著洛幽漓看，也沒說話。
洛幽漓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轉頭跟石無堯說了一句：“洛九喝醉了，我帶他回房。”
石無堯有些懵逼地看洛九，后者完全沒有喝醉的跡象，坐姿端正，面無表情，就是一直盯著洛七在看。
洛幽漓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洛九，能站起來嗎？”
“能！”洛九肯定地回答，然后迅速站起來。
洛幽漓起身，“跟我走。”
洛九點頭，跟在洛幽漓身后。
石無堯仔仔細細地打量洛九，試圖找出不平常的動作。
動作沉穩冷靜，臉色波瀾不驚，熟練自然地繞開桌子，眼睛盯著洛幽漓的腦袋。
石無堯終于發現了異樣。
感情大佬喝醉的表現就是同手同腳走路？
洛幽漓走近房間坐到椅子上，洛九站在她面前看著她。
“關門。”
洛九轉身關門，站在同一個位置看她，似乎是在等她開口。
“去床上，脫鞋子，躺下，蓋被子，閉眼睛。”
洛九點頭，走到床邊坐下，脫掉鞋子，蓋好被子閉上眼睛。
十分乖巧聽話。
洛幽漓無聲地笑了笑，洛九酒量特別差，屬于一點都不能沾的那種。
但是他喝醉了也不吵不鬧，乖巧地過分。
石無堯只給他們準備了一間房，這是寨子里最好的房間，是石無堯早就準備好了一直給她留著的，石無堯不知道她會不會回來，但一直派人打掃這間房，時不時添置些物件。
洛幽漓走向房間另一側的躺椅，手枕著頭躺下，看著窗外。
突然聽到少年嘶啞低沉的聲音：“師父。”
“嗯？”
“你睡著了嗎？”
“睡著了。”
少年沒說話，洛幽漓側頭看他，他依舊是閉著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洛幽漓闔眼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又聽到少年的聲音。
“師父，生日快樂。”
這次洛幽漓沒再出聲，只是長長的睫毛微微顫了顫。
“師父，好夢。”
洛九再沒出聲，房間陷入死寂。
洛幽漓眼睛未睜，唇抿了一會就松開了。
好夢……
那天天氣很好，一連幾天的大雨難得放了晴。只是到了夜晚，夜色如墨，沒有星星，沒有月亮。
那人在黑暗中逐漸冰冷，她的世界剎那間崩塌。
那天是她十歲生日。
那天之后，她就再也不過生日了。
……
洛幽漓和洛九是悄悄離開的。
她不喜歡離別的場景。
石無堯興高采烈地抱著一壇果子酒進了洛幽漓的房間。
房間空無一人，只有桌子上擺了一個小木雕。
石無堯像失了魂一樣，懷里的酒壺落地，“砰”的一聲，酒流了滿地，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酒香和果子的甜味。
他動作僵硬地拿起那個木雕。
刻的是他的樣子，懷里抱著一條黑狗。
石無堯忽的笑了。
他一生孜然一人，來了這山里做土匪，庸庸碌碌，無滋無味。
后來遇到了這個孩子，他笑的恣意張揚，一雙眼睛邪氣靈動，愛捉弄人，很毒舌。
他身手極好，嘴硬心軟，生氣的時候冷漠得拒人千里之外，卻容易消氣，也不記仇。
石無堯從此多了幾分細膩，多了幾分人情味。生活，好像從此不再索然無味。
他沒有親人，洛七，早就被他當做了親人。
洛七不喜歡離別，那他也不能做出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子。
“七爺，保重。”
……
洛幽漓被顧夫人請到顧府，說要感謝她救了顧家父子倆。
沈清秋自然也被請了過來，難得穿了身素雅的白衣，看起來正經又儒雅。
洛幽漓被顧夫人拉著手進了大廳，顧南衣正側頭和顧碾塵說著什么，似乎是感覺到有人進來，回過頭來看了一眼。
洛幽漓很自然地準備跟顧南衣打招呼，卻發現顧南衣看著她愣了一會。
眼里帶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顧夫人和洛幽漓坐下，朝兩兄弟嗔道：“見了人也不招呼一下？”
顧碾塵溫和一笑，“我是應該喊小七還是喊小漓？”
“隨意。”
顧南衣斂下眼底的情緒，依舊是往日平淡儒雅的樣子，喊了聲：“小七。”
顧碾塵隨著顧南衣喊了聲“小七”，繼續說：“聽南衣說，你的武功很好。”
“嗯，是挺好的。”洛幽漓毫不謙虛，眼里卻沒有高傲凌人。
顧碾塵笑容深了些，不動聲色地看了顧南衣一眼，“比南衣更好嗎？”
沈清秋搶著開口，語氣有些驕傲，“我敢說，鄴都同輩沒有比小七武功更好的了！”
顧南衣看了沈清秋一眼，“小七教了你挺久了，也沒見你長進多少。”
洛幽漓適時嗤笑：“丟人。”
沈清秋：“……”兄弟之情如此不堪一擊！
顧老爺進了宮，一時回不來，無法親自向洛幽漓和沈清秋道謝，就叮囑顧夫人好好招待他們。
沈清秋一心要在顧夫人面前留下好印象，一頓飯下來都很安分，沒有和洛幽漓吵架拌嘴。
他在洛老爺子面前的印象已經不好了，在另一個兄弟長輩面前得努力一把。
沈清秋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小七，你差點和顧南衣成婚了誒！”
這句話一落，飯桌上出現了長久的沉默，沈清秋不由后脊一涼，覺得自己說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話。
洛幽漓倒沒什么反應，顧夫人最先回神，問她：“小七，你可有成婚的打算？”
椒房殿那個女人一直惦記著洛幽漓，看洛幽漓跟她兒子關系這么好，說不定洛幽漓是喜歡顧南衣的呢？
洛幽漓沒有猶豫，也沒有特意急著推脫，就是波瀾不驚地說了句：“沒有。”
垂著頭的顧南衣淡淡地笑了笑，抬起頭，“母親，你想的太多了。”
見兩人都是這樣的反應，顧夫人心中嘆氣，這兩個認識一年多了也沒什么別的想法，看來是真的無緣了。
顧南衣送洛幽漓和沈清秋出去，沈清秋一臉好奇地戳洛幽漓喉間的凸起，“洛七，我敬你是個厲害人物！這都能弄出來，難怪我認識你兩年了也沒看出你居然是個娘們！”
洛幽漓面無表情地撥開他的手。
“今天又高了一點，鞋墊得墊多高？”
洛幽漓朝沈清秋淡笑，“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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