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熙嘴角一抽，也不知道是苦還是笑。
隨手扯過一條座椅坐下的他認真的說道：“趙總，你覺得這么大的事情我敢開玩笑嗎？而且，你覺得我是那樣的人？”
趙守時一陣恍惚，差點就要脫口而出：“我昨天剛認識你，跟你完全不熟好不好。鬼知道你這人到底咋樣。”
理智讓趙守時選擇慎言，搖頭苦笑道：“抱歉，主要是這事太、、太讓人難以接受。”
“我理解你的心情，也因此我察覺出問題，直接過來跟你商議。”
孫熙感慨的點頭，摸出一根煙抽起來的他慢條斯理的說道：“這個老盧的膽子是真的大啊，說實話我到現在還捋不明白當前的500盈利，應該算是他的功勞還是罪過。”
趙守時眉頭一挑，好奇的問道：“孫科長這話透露的信息量可不少啊。”
孫熙既然來就是打了說的注意，略一整理思緒就開口道：“說起來你預估的數字跟實際應得的收益有差別，但相差不多。
至于最終盈利為什么是少之又少的500，那是因為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支出給拉低了。”
“在清宮秘史播出前，中北電視向一家公司支出了一筆數百萬的技術服務費，據我們爬蟲所知，這家公司的主營業務就是收視數據調查。”
一聽這話，趙守時立時明白問題關鍵所在：清宮秘史涉嫌收視造假。
說實話，收視造假這玩意在電視行業，是眾所周知且普遍存在的。
無他，利益使然。
因為收視率是代表一檔節目是否成功的重要衡量標準，收視率越高代表其帶來的各種收益越高。
因為有利可圖，讓這個現象一直屢禁不絕。
當有了需求，造假的收視率就成為一種生產物料，成了某些人想走捷徑的人的目標。
這些有需求的人就成了采購方。
例如制作電視劇的中北電視藝術中心，以及采購電視劇的帝都衛視。
前者在把自己制作的電視劇銷售給帝都衛視時，可以選擇一筆固定的價格買斷，也可以選擇一種對賭的方式。
只要收視率達到一定的程度，那獲得的收益將以階梯的方式遞增，雖然有風險，但收益要遠高于買斷價格。
反之亦然。
制作方為了獲得更高的收益，選擇冒險，而采購方雖然可能多付出資金，但冒的風險會降低很多。
反正就是，制作方可能小賺，但采購方絕對不虧。
于是，兩者一拍即合，便開始尋找收視造假這條產業鏈上的執行方。
這個執行方就是收視調查公司，這也是他們最為主要的收入來源。
當然，即便是收視造假也不可能肆無忌憚，一般而言就是錦上添花可以，雪中送炭不行。
當然，這句話是說給既得利益者的。
例如某檔節目的收視率在095，那就給它加上005，讓其堪堪破1，這樣數據就好看很多，就可以推高廣告費用。
這就是錦上添花。
當然，這依舊是很危險。
還是這檔節目，還是095的收視率，你要是給它加055，讓其破15或者更狠的給它加105。讓其破2、
這就是雪中送炭，也是貪心不足。
這已經不是危險不危險的了，這種程度造假的難度等同于：自殺成功去陰曹地府一日游，順道喝碗孟婆湯還留有記憶，再成功說服地藏菩薩，讓你回歸陽世間。
這就是不可能的，就是擱神話時代都不可能。
因為收視率的盤子是恒定的，某一時段同時播出的所有節目都在這個盤子里找吃食。
就算你本事再大，也只能移花接木，而絕對做不到無中生有。
你想要讓自己的節目收視率再高一點，那勢必要讓降低其他人的收視率。
也就是說，這部分收視率是從同時段正在播出的其他節目身上偷來的。
而且，你的需求越高，這個危險性越大。
這么說吧，一檔節目的收視率能夠破2，那即便在強勢的省級衛視都算的上是領頭羊的存在。
要是能夠破1，那也是省級衛視的一張絕對王牌。
這樣的節目，一家衛視也最多有一兩檔。
而一家衛視所有的節目起碼有數十上百，這還只是統計上星節目。
現實情況是，絕大多數的節目的收視率是在百分點之后，乃至兩位、三位數的。
例如01，001，0001這種數據。
可別小瞧這幾個破數，要知道國內觀影人群過于龐大，以10億為基數，那0001就代表著百萬級。
這么來看，一檔收視率只有0001的節目是不是也算挺成功的
而事實也正是如此，很多檔節目就憑這微薄的收視率就可以支撐很久。
需求方需要的假收視這種生產資料是同時段同行們依為生存的基礎，你說這事難不難。
更高的需求代表更高的勞動量以及更高的生產成本，當然少不了更高的被人發現的概率。
趙守時作為一名傳媒人，自然知道身邊就有人從事這方面工作，但他并沒有深入的去了解，也不需要。
但直覺告訴他，中北電視支出的這數百萬算是非常龐大的一個數目了。
亮眼的收視率看著挺是爽，但若是這事暴露，帶來的反噬也將是極其可怕的。
最最關鍵的是你還不知道這事會不會爆，能不能爆，什么時候爆。
沒有準備就沒法應對。
這讓趙守時心中隱隱覺得不妙，強壓著這種驚懼的他問向孫熙：“老哥，你們知道清宮秘史的收視率有多少水分嗎？”
孫熙搖頭：“不知道，這筆支出的名義就是技術服務費用，沒有羅列具體的明細。
不過，這么大的數字，我覺得應該有10，乃至可能還要多一點。”
孫熙的話，讓趙守時眼神微凝。
有兩個原因，一個是清宮秘史的收視率是最高2，平均17。
要是按照10的水準計算的話，那造假的部分就是02，以及017，而且還是至少。
這種牽扯上千萬觀影群眾的造假已經超越了危險的范疇，這是找死，是自殺。
而且，清宮秘史作為帝都衛視引進的重點項目，播出時段是黃金檔。
而其他兄弟單位在這個時段播出的節目，不是王牌也是主推項目。
這可真是摯愛親朋，得加錢。
第二個原因還只是趙守時的猜測，如果真的是孫熙從賬目上查出中北電視有收視造假的嫌疑，那還好說。
那說明這個事情還是小范圍內發酵，還有時間與機會把這個問題給解決掉。
就怕是上級集團早就察覺出這方面的危險，或者有兄弟衛視的小伙伴提出質問。
這就逼著上級集團不得不給出一個處理態度，因為省級電視臺上面還有總局，乃至文化部。
說推脫責任也好，說卸磨殺驢也罷。
如果這事真的如趙守時猜測的那般，那上級領導就很有可能借著這次合并事宜把這件事情給低調處理，順道給兄弟單位一個交代。
當然，這只是趙守時個人的揣測，他本人并不希望是這種情況。
但直覺告訴他，這件事極大概率是這樣的。
讓趙守時做出這個判斷的是剛才孫熙無心之語的10。
趙守時這種專業玩影視的人都不知道收視造假的行情，可孫熙一個負責審計的卻可以章口就來。
孫熙應該推斷不出這個比例的，很有可能是他聽別人提起過這個數字，不經意間就記在心里。
恰逢趙守時問，沒有察覺這個數字重要性的他直接道出。
于是，就有了這么一個不是疏漏的疏漏。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不讓自己插手中北電視的賬目，以及剛才喜事臨門的副處級待遇。
有道是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現在這情況很有可能是先給你甜棗，然后再打一巴掌。
當然，最多也就是被打一巴掌而已，畢竟趙守時是新來的，不知道這回事。
而真正要遭受一頓毒打，乃至要挨收拾的是前任主事人盧楚學。
對于趙守時真正危險的是，若是這件事暴露出來，有很大概率要牽扯到帝都衛視的某些中層，乃至高層。
而趙守時也是帝都衛視的一員，這是讓他內卷啊。
但趙守時并沒有選擇權。
卷？得罪人，路可能窄一點，但收益巨大。
不卷？直接得罪上級領導，那路不是窄不窄的問題，而是有沒有。
而且，還沒有收益，只有敲打。
趙守時又不傻，不用權衡就有了主意。
不過，這也趙守時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既然盧楚學在收視率上都投入這么大的手筆，那其他方面、、
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的趙守時再度問道：“孫哥，我冒昧的問一下，類似這樣的技術服務費應該還有吧？畢竟除了收視率之外，熱搜、競價排名、以及控評，水軍造勢這些手段同樣重要，也開銷不少。”
“確實如此。”孫熙扶了扶眼睛，幽幽的說道：“最大的支出項是宣傳推廣費用，上千萬之巨。而且我懷疑這里面很有可能存在利益輸送，只不過還需要時間去查證。”
趙守時嘖嘖兩聲，略帶氣憤的說道：“好幾千萬的數額，這里面有貓膩才是正常的。
不過，我現在也明白孫哥你剛才說的也不知道這盈利的五百萬是老盧的功勞還是罪過的意思了。
清宮秘史的火爆有很大程度是這瘋狂的推廣策略。這次推廣成功，結余之下還剩下500利潤。
如果播出之處不花銷這巨額的推廣費用，那清宮秘史能否火爆還是未知之數，那時的收益能不能超過500也是個問題。”
孫熙感慨道：“老盧這人其實是有本事的，就是有些陰狠，手伸錯地方就要做好被人剁掉的準備。可惜了、、”
趙守時眉頭一挑，手伸錯地方？你怎么知道他的手伸錯地方了？
還有，剁手？是誰要剁？是苦主嗎？
這種種跡象，讓趙守時心中原本有的懷疑更是加重一分。
抱著這份懷疑，趙守時長佯裝沮喪的說道：“這么大的事情，我覺得是不是應該跟集團領導以及衛視領導報備一下，起碼讓領導們有個心理準備，別到時候真鬧出大風波來，再無法收場。”
說這話，趙守時長嘆一聲：“不過，這還沒有足夠詳實的證據佐證的情況下，我要是貿然前往，弄不好要被領導以為我這人沒有容人之量。”
“這事難辦啊。”
趙守時一錘手心，看向孫熙的他這才拋出自己的目的：“孫哥，咱倆不是外人，你可得幫兄弟出出主意啊。”
孫熙有張口說話的動作，不知為何他沒有發聲。
緊蹙眉頭的他半晌后開口道：“這種事情，我一個外人不好參言吧。”
“誒呀我的好哥哥，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跟兄弟見外呢，快救救兄弟吧。”
趙守時拱手做告饒裝，繼續說道：“老哥你可是集團總部的，對集團的領導們的了解肯定比我深，你就給個建議就行。”
“這樣啊，那好吧。”
孫熙狀似為難，摸著下巴的他思索許久才開口：“其實我的看法跟你一樣，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趙守時明白了，這是讓自己去跟領導報備啊。
不出意料的話，自己去了，領導大怒，拍著桌子要求嚴查，要求法不容情。
然后自己這個背鍋俠回頭就就要噼里啪啦的一頓收拾中北電視，當然自己這個新來的領導也逃不出這一套組合拳。
套路，都是套路。
“行，我聽老哥你的。”
趙守時點頭表示答應，直接起身的他整理妝容，畢竟要去匯報工作，儀容儀表還是很重要的。
正整理著呢，趙守時像是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向孫熙問道：“老哥，這里沒有外人，你跟兄弟稍稍的透露一句，中北電視還有沒有其他問題？稍微大一點的那種。
當然，兄弟也不敢讓你為難，不用說的過于具體。你就提點兄弟一下，是有還是沒有就行。”
孫熙猶豫，明明沒有人的會議室，他還是環顧一圈，然后謹慎的說道：“具體多少我不確定，但肯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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