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景弘四年始,每月二十六是淳月長公主回宮省親的日子。歷代公主省親的規矩雖各不相同,也因人而異,但這樣的短周期、高頻次實屬罕見。主要因為顧星朗即位時年紀尚小,所謂長姐如母,因此即便淳月出嫁那年當今君上已經十七歲,仍然設了這樣的規矩。
顧星磊排行第三,淳月第五,顧星朗第九。顧星磊薨逝,對于顧星朗而言,至親其實只剩淳月一個,因為他們都是定惠皇后所出。
顧淳月性子內斂持重,跟他們三人的母后很像。就連對于那個流言,她的態度也一直微妙:從未表達過懷疑,亦從未表示過相信。
緘口不言。
相比淳風一邊倒的明確信任,淳月的沉默有些叫人失望,但這很符合她從小到大的行事風格。且無論是否疑心過,她終究會站在自己的嫡親弟弟這邊,助他守護這顧氏江山。
姐弟倆從未明言,但當初顧淳月提出要嫁紀平時,顧星朗便知道她的用意。
和紀平自幼相識的情分只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對方是紀平,紀家大公子,最可能繼承名相紀桓的衣缽。
紀氏幾代忠良,是大祁名望最高、權勢最盛的士族。這樣的家族,當然要籠絡,更要提防。
而對于紀家而言,長公主下嫁,自然是無上榮耀,哪怕這皇恩或許并不單純。
忠良之人不怕窺視,亦不怕考驗。只要你真忠良,且能代代延續。
“前些天君上抱恙甚至取消早朝,淳月心急如焚。又聽說挽瀾殿設了禁制,除侍疾的珮夫人外任何人不得探視,好幾天竟是半點消息也無。”她眉頭微蹙,似乎再次陷入前幾日的焦慮情緒中,又有些責怪意味,放低聲量道:
“這么嚴重,好歹讓滌硯來跟姐姐知會一聲。這幾日大好了,也不見你報平安。若不是晚苓那日回來,姐姐至今還云里霧里不知所以。”
顧星朗眉心微蹙:“她也跟姐姐說了?”
“當然沒有。她每次回來就呆不到兩個時辰,用過午膳便得回宮,多是花時間陪伴雙親,哪里有空與我這個嫂嫂閑話。不過是紀桓大人怕我著急,略轉達了幾句。”她飲一口茶,復又看向他:“聽君上的意思,姐姐不能知道嗎?”
顧星朗見她真有些動氣,緩聲道:“生個病而已,哪里又有多要緊?總歸沒過幾天也大好了。”
“紀桓大人雖只寥寥數語,淳月亦能聽出彼時情況兇險。好在太醫院那幫人沒白拿這么些年俸祿,這張玄幾也是個有用的。”
顧星朗松下一口氣,心想紀桓總算沒多說阮雪音的事,卻聽得淳月繼續道:
“不過君上此次為何指明珮夫人侍疾?她——”
她沒再往下說,因為這層擔憂自阮雪音入宮便廣泛存在于顧氏皇族所有人心里。一個拖長音的“她”字已經表達了全部意思。
“姐姐放心。”
淳月看著他,點點頭道:“那便好。世事無絕對,尤其是本就沒有定論的事情。但多一層小心總是好的。”
顧星朗微笑,將藕粉桂花糕推至她面前道:“也就每月二十八姐姐入宮,朕才命小廚房做,快用些吧。”
淳月笑道:“說起來相府里真做不出這個味道,也不知是藕不對還是桂花不對。”說著便拈一塊放進嘴里。
“每次讓姐姐帶些回去,你又不要。”
“為了我喜歡吃這藕粉桂花糕,又不滿意相府里做的,三年里紀平已經換了十幾位點心師傅。因著我上個月夸贊了新師傅手藝,總算消停些,若是見我從宮里往回帶,說不得又要折騰了。”
顧星朗滿意道:“紀平待姐姐很好。”
“他一直待姐姐好,少年時候便是,你盡管放心。”此時四下無人,淳月在稱謂上也放松些,“倒是你,我瞧著天長節夜宴上晚苓為你畫那幅山河長卷,很是用心,你們,可是緩和了不少?”
顧星朗沒有立實回答,他在猶豫是否將顧星磊案子的新進展告訴她。除了晚苓,這件事合該她知道,但——
解釋起來確實復雜,又要扯到阮雪音,且畢竟還未水落石出,于是只答道:
“確實好了些。”
淳月頗寬慰:“如此甚好。去年她說要入宮,我也沒多問,此事姐姐有責任。還好她來了只是使性子,沒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來。”她猶有余悸,嘆氣道:“她那時候鉆牛角尖,若真要做什么,現在想起來也是后怕。”
顧星朗拍拍她手臂安慰道:“晚苓一向識大體,不會沖動行事。你弟弟也不是普通人,懂得保護自己。姐姐無須將所有事情往自己身上攬。”
“三哥離世已經七年,想來她也漸漸接受,不會繼續偏激下去。無論如何,少年綺夢,得償所愿,姐姐替你高興。你耐心些,多給她點時間。”
顧星朗淡淡一笑:“姐姐還當我是小孩子。成年人的世界里哪里有多少得償所愿,不過是盡人事,但求心安。”
淳月怔了怔,柔聲道:“這幾年你又沉穩了不少,似乎,也冷淡了不少。”她心情復雜,不知是喜是悲,“你對晚苓,已經不那么執著了?”
顧星朗緩緩道:“有人告訴我,人生有一項重要功課叫作去執。我覺得很有道理。”
“這是哪位老人家告訴你的?你才二十歲,等到六十歲再說這話不遲。”
顧星朗心想是啊,這么老成的話,怎會從一個二十歲姑娘口中講出來。比自己還老成。
顧淳月瞧著他臉上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心里一驚。都有過少年時代,都是過來人,她太熟悉那種笑意。
“看來是一位姑娘告訴你的。不是晚苓。瑾夫人?珍夫人?”
顧星朗愕然:“姐姐怎么知道?”
淳月了然一笑:“因為姐姐也這樣笑過,姐姐還看很多人這樣笑過。大部分人的一生中,都這樣笑過。”
畢竟只是少年,顧星朗讓她繞得糊涂:“啊?”
顧淳月如釋重負道:“我原本還擔心,你剛至弱冠,后宮便突然這般熱鬧,你會不習慣。現在看來,多兩個人陪你也是好的。我雖未與她們怎樣相處,幾次宮宴下來也看得差不多,這兩個女孩子都沒有大毛病,畢竟出身擺在那里,模樣也都是拔尖兒的。”
顧星朗微笑,并不接話。
淳月看一眼窗外天色道:“快正午了,想來滌硯也準備要傳膳,姐姐先走了。”
顧星朗意外:“不用完午膳再走?”
“我今日去披霜殿用午膳,上次晚苓回府便說好了。”
顧星朗蹙眉:“姐姐可別去胡亂說話。”
淳月笑道:“姐姐在世為人二十三年,自問從未說錯過一句話。”
顧星朗無奈笑道:“淳月長公主說話做事滴水不漏,祁宮誰人不知。”
“你放心,你們的事情我以前不摻和,現在亦不會多嘴。但我是你姐姐,有些事情,總要心中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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