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柱香時間內,這是他第二次大腦飛轉,感覺比過去七年間任何一次謀算布局都要辛苦。他內心掙扎,千頭萬緒涌起,卻聽阮雪音平靜道:
“君上此前問我藥的事,我一直未明言。今日倒可以同君上說說。”
顧星朗一怔,心想話題轉這么快,香囊的事一句也不解釋嗎?這么含蓄?
抬眼卻見她神色認真,甚至有些嚴肅,一時不確定她要做什么,只順口接道:
“你說。”
“君上打開香囊看看,里面的粉末是否眼熟?”
顧星朗聞言,有些反應過來自己想多了,但信息反轉太快,他來不及處理,只好依言先打開香囊,倒出來一小撮在手心。
他仔細看一瞬,微微蹙眉:“看著,有些像當時你兌水讓我喝下的,那些棕色粉末?”
阮雪音點頭:“正是。”
顧星朗不解,再次看向她,大腦開始清醒,心跳逐漸恢復常速。
“那藥的名字,叫做四姝斬。”她停頓,確認他沒有問題要問,繼續道:“看名字不難猜,這藥由四種植物制成,且是非常美麗的四種植物。”
顧星朗眉心微動:“只有四種成分,卻如此厲害,所致病癥,連祁宮御醫都視為疑難雜癥?”
阮雪音卻并不著急回答問題:“這四種植物,分別叫做落錦天南星、綺越蕨、荻桐和妍衣榧。”
“好奇怪的名字。我一個都沒聽過。”
“莫說君上,我敢肯定,這四個名字中任意一個,祁宮太醫院的人都沒聽過,這天下間,也絕少有人聽過。”
顧星朗挑眉:“可你之前說,這藥中成分,只有一種是蓬溪山獨有。所以你們才以為天下間無第四人會用。”
阮雪音點頭:“老師的確是這么說的。因為只有那一種她敢肯定。其他三種,不是不獨特,而是她不確定別人是否知道并能尋得。”
“是哪一味?”
“荻桐。”
“但其他三種,蓬溪山也都有種植。”
“是。”
顧星朗低頭看向手中粉末,“那這些是什么?”
“落錦天南星、綺越蕨和妍衣榧研制的粉末。”
顧星朗眉心一跳,驀然抬眼看她,捧著粉末的手卻非常穩定。
阮雪音暗贊他膽識過人,已經吃過虧,卻沒在聽到這句話時將那些粉末脫手撒出去。
“我那時候喝的,也是這個?”
“是。”
“這三味一起是解藥,加上荻桐卻成了毒藥?”
“這四姝斬只有四種成分,藥效卻奇妙。從少至多,不同的用量帶來的癥狀完全一樣,只是嚴重程度不同。君上先前染病,我既判斷對方沒下殺手,又說自己救了君上的命,是因為,哪怕極輕的用量,如果沒有對癥的藥治,拖個十天半月也會沒命;如果用量重,短則一日,長則三日,立竿見影。”
她飲一口茶,繼續道:
“但最妙的,便是君上適才所說:這病癥的解藥,只用除卻一味荻桐。我隨老師習醫數年,自問極通醫理,但至今想不明白個中道理。老師也解釋不出,只能歸結于這四種植物本身厲害。卻不知它們如何相生相克出這樣的關系,又如何被人發現,制成了藥。”
顧星朗不懂藥理,細想片刻,仍是贊嘆:“確實極妙。”復又看向她,“你就沒問問惢姬大人從何處得了這方子,又從何處獲取了這四種植物的種子?”
阮雪音搖頭:“我沒問過。老師的前半生很神秘。她打算告訴我們的,就是不問她也會說;而那些她不打算說的,如果問,她會沉默走開。我們曾問過曜星幛和山河盤從何而來,她就是如此反應。時間長了,我們也便不問了。”
顧星朗默然。半晌,他將手中粉末倒回香囊,閑閑道:
“這個香囊給我做什么?”
阮雪音這才想起來還未解釋:“雖然此次對方可能只是為試我,但敢動一次手,便難保不會有第二次。這香囊你隨身帶著,每日沾一點在手上,可以即時對抗四姝斬的藥效。”
顧星朗意外:“既然涂抹就可以,當初為何要兌水讓我口服?還有那藥膏又是什么?”
阮雪音無語:“這個是預防,與治療是兩碼事。且我之前也不知道這樣可以預防,最近才試出來的。”
“試出來的?怎么試?”
“還能怎么試?先沾一點這個在手上,再抓等量的四姝斬,等著看會不會發燒長疹子。”
顧星朗瞠目:“你有幾成把握,你就試?”
“五成吧。”她看他瞪著眼,仿佛在聽什么了不得的事,擺擺手道:“沒事的。就算不成,我自己會治。”
“那時候你人都倒了,怎么治?”
“我知道自己沾了四姝斬,自然一燒起來就有感覺,倒下前就會吃藥啊。”
“那藥膏呢?難道你能給自己后背上藥,還能用那套手法?”
阮雪音一呆,這個她倒真沒想到。
輪到顧星朗無語:“你沒事試這個做什么?萬一有個好歹,河洛圖還看不看了?”
阮雪音回想當時情形,突然后怕,隨口應道:“我擔心對方萬一再對你出手,萬一下狠手,萬一我趕到不及時。就想著有沒有什么辦法能預防,就算我不在,也能保你無事。也是突發奇想,沒想到真的可以。”
顧星朗聽完也是一呆,然后心里彌漫起一些奇怪的情緒。像是溫暖,又像是柔軟,綿綿密密,如漣漪一圈圈撥開,有些癢,有些沉,最后糅合成一股——怎么譬喻比較貼切呢?
像是一個人獨自在嚴冬里走了很久,凍得渾身冰涼,突然鉆進極暖極軟的被窩。
她是為了他。為了找一種方法護他,她居然拿自己試,而且根本沒想清楚后果就行動。
這實在不像一個冷靜聰慧的姑娘干出的事。
最初看到香囊那刻他想歪了,腦中預測過好幾種所謂“告白”話術:直接的,委婉的,聰明的,笨拙的,但此刻出現的,這段根本不是告白的話,卻比所有那些動聽百倍。
是他平生聽過最動聽的話。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只靜靜凝著她。阮雪音卻好像根本不覺得自己說了什么,緩緩從后怕中抽出來,看向他平靜道:
“好在有驚無險,最重要是真的有效。你記得隨身帶著,用完了,再來找我拿。”
顧星朗依然看著她,不知在想什么。阮雪音從沒見過他這種神情,或許也見過,但沒有這么——
濃烈?
她很難理解那種表情,尤其是眼神,所包含的意味。總之看久了,讓人有些害怕。不是恐懼那種害怕,而是——
心悸?
心悸是病理癥狀,她自然清楚,旋即覺得好笑:自己心臟一向健康,無緣無故,怎么可能心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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