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惜潤很吃驚。從看客角度,最近發生的樁樁件件,都非常明顯指向一個事實:顧星朗和阮雪音的關系今非昔比。紀晚苓反常,甚至是對這件事的變相肯定。
但阮雪音卻說出這樣一番話。而且看神情聽語氣,并無假意。
就算她們都猜錯了,今日午宴,君上的反應總騙不了人。
“今日家宴,我就坐在姐姐鄰席。姐姐知道,我對君上向來留心,他——”她停頓,猶豫是否該說,“他雖不曾轉頭,余光卻一直往姐姐身上掃,估計都沒人瞧出來。筵席快結束時,他終于沒忍住朝姐姐這邊看。但姐姐彼時在看別處,想來未曾注意。”
阮雪音幾乎不受控制心尖一動。
這很糟糕,她不想再生出這種感覺。
段惜潤見她發呆,而且是她從未見過的那種神情,有些忐忑:“我多嘴了,姐姐莫怪。無論姐姐與君上如何,今日我是想同姐姐說,人是會變的。我從未將姐姐說不會爭寵的話當作一世之諾。姐姐是四夫人之一,也沒有義務對任何人承諾這種話。”
阮雪音愕然看向她。
段惜潤笑笑,有些悵惘,似乎自嘲:“姐姐是否覺得我奇怪?不瞞姐姐說,我最近的確心緒不佳,但不是因為那兩道所謂盛寵令,也不因為瑜夫人突然每日都去挽瀾殿,只因為見君上的次數太少。”她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怕姐姐笑,你一向知道,我除了習舞養花,不過就是日日盼著與君上相處。”
“我有時候在想,惜潤,”阮雪音很猶疑,終是忍不住道,“你如何做到與旁的女子共享夫君,而不捻酸,不爭搶,還能翹首等待?”
段惜潤愣住,旋即反應過來:“姐姐與我都是作為公主被送來祁宮,我常常忘記,姐姐不在宮中長大,在蓬溪山接受的是另一套教導。”
她赧然淺笑,娓娓道:“我自記事起,看到的便是一眾出色女子圍著我父君一個人轉,從來沒人說過,這不合理。”
阮雪音點頭:“每個人眼中的世界,都是過往經歷的總和。”
“姐姐此言很妙。來霽都之前的十九年,我每天都在看真實的宮闈故事。我母妃從不爭搶,但許是因為這樣,反而得了我父君大半世庇護,雖從未享過盛寵,但也幾乎沒受過委屈。母妃告訴我,身為帝妃,能這樣度過一生已經是最好;那些所謂盛寵,一朝也不一定能出一位,就是盛寵一時,也難保一世。既如此,爭斗又有何意義?能得君上長久庇護,安寧度一生,也是本事。”
阮雪音有些欣賞:“你母妃很睿智。說起來,明夫人出自段氏,可說是青川三百年來最當得起盛寵二字的人,且幾乎是一世盛寵。但這樣的傳奇故事,也只三百年才出一個。”
段惜潤目光投向遠處,不知在看什么:“是啊,段明澄三個字,是迄今為止段氏族譜上最耀眼的名字,百年來被整個大陸掛在嘴邊,甚至比白國五代君王的名字還廣為人知。”
她突然轉頭看著阮雪音,臉上露出極少見的深邃神情:“我有時候會想,我與姐姐投緣,或者也因為姐姐是大祁歷史上第二位住進折雪殿的夫人?在姐姐之前,那里面住的便是我祖上。”
阮雪音微笑:“明夫人的故事,你應該是咱們這一代里了解最多的吧。畢竟她入祁宮之前的事,段氏皇族最為清楚。”
惜潤搖頭:“早年間也許是的,但自我記事起,宮中人很少提到她。好些故事,我還是從瑾姐姐那兒聽來的。”
阮雪音意外:“按理說,明夫人是白國的驕傲,亦是祁、白兩國多年來交好的原因之一,居然鮮有人提?”
“也許是時間太久遠,傳著傳著便淡了吧。世人健忘,再是風光無二的故事,又有誰會年復一年記著念著呢?新的人與事,總是更有趣些。”
說到最后這句,她語聲漸低,顯然意有所指。阮雪音不忍,輕拍她手背:
“你不要多想。君上不是喜新厭舊的人,甚至都不是三心二意的人。他對你們,很顧惜。”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講出這么幾句話,許是不希望顧星朗的責任感,或者說善意,被平白誤會曲解?
段惜潤怔愣看著阮雪音半晌,輕聲道:“君上一定,視姐姐為知己吧。總覺得姐姐,很了解他。”
阮雪音無法確定這項判斷的準確程度,但她自知說過了頭,有些后悔,卻聽惜潤繼續道:
“君上是否,仍一心放在瑜夫人身上,對我們,不過是善意顧惜?”
這個問題阮雪音答不了。她甚至有意避開對這個問題的探究。無論是因為不想知道,還是不敢知道。
但那只鐲子還是適時出現在腦海里,碧瑩瑩的,揮之不去。
的確碧綠生彩。顧星朗看了兩眼,想開口問她怎么戴上了,又覺得會突兀:給都給了,人家想戴就戴,有什么可問的?
阮雪音離開不久,紀晚苓便入了挽瀾殿,此時正手捧一盞青瓷杯喝茶。
但另一件事是要問上一問的:
“今日又是為了什么?”
語態溫和。
紀晚苓放下茶杯,不疾不徐道:“我連續出入挽瀾殿十日有余,合宮議論,也該有所交代。今日強調與君上的情分,也是希望她們明白,從今往后我會站在君上身邊,注視著她們一舉一動。”
顧星朗挑眉:“她們?”
“君上不言,但對瑾夫人與珍夫人也并非全無防范吧。雖然關鍵只在珮夫人。”
“這是你看出來的,還是你父親說的?”
紀晚苓有一瞬慌張,迅速平復了:“除了父親,月姐姐也有交待。”
顧星朗面色微沉:“如果今日站在這里的是三哥,你也會這樣?朕確信,他會動怒。”
紀晚苓不意他竟提起顧星磊,有些惱,抬頭定定看他:“我是為你好。你姐姐也是。父親也是。”
她改了稱謂,他卻沒有。
“朕再說一遍,朕自會處理。”
紀晚苓也動了氣:“這些是后宮事,臣妾為何管不得?且只是提了幼時情分,并沒有別的,你到底惱什么?難不成,”她突然認真看向他,“真的為了她?你怕她不高興?”
顧星朗措手不及,幾乎沒能控制住神色變化:“自然不是。”
輪到紀晚苓變了臉色:“如果不是,君上如何確定臣妾說的‘她’,是指誰?”
顧星朗神色終變。
“你到底想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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