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此時話題是提神的好法子。和著愈加冰涼的風與逐漸下降的氣溫,紀齊竟覺得清醒更勝白日。
“你們的體能是先天劣勢。我與沈疾討論過這個問題。”
沈疾算紀齊半個老師,多年來時常指導(dǎo)他武藝騎射,這也是為什么他們二人會有自己的通信方式。
“我很小的時候仿佛聽三哥說,武之道只一種,其術(shù)卻有千千萬,有的要靠力氣體能,有的卻講求輕巧靈動;它們各自需要的身體條件也不同,只要練得好,都能成為高手。”
紀齊想一瞬,點頭道:“這話不錯。”然后更加困惑,終是問道:“從前怎么沒聽你說過這么些有用的話?你這是受了什么刺激?”
淳風微怔,繼而失笑:“我也不知道。這些年聽來的各種話,尤其當時沒興趣不愛聽的,最近都突然跑回腦子里來。三哥離世七年了,他說過的話,這幾日也總能想起來許多。她說得對,經(jīng)過的時間,沒有一刻是白費的。”
紀齊不確定她口中的“她”是戰(zhàn)封太子還是誰,莫名其妙,只繼續(xù)道:
“我一直奇怪,你這些哥哥姐姐,一個比一個能耐,尤其最厲害那幾位,都是跟你感情好的。怎么獨獨你——”他想說不學(xué)無術(shù),忍住了,“這么與眾不同。”
“誰知道呢?或許我私心里想跟別人不一樣吧。但原來好像,不可以。好像每個人都有自己必須要走的路,因為各種限制。如果不這么走,就沒法好好過一生。”
阿姌叫她多聽九哥的話,好好過這一生。
又講那年春日她初入煮雨殿,看見她在庭中滑稽地射箭。那些鳥鳴果然悅耳,許多音調(diào)組合在一起,變成歡快又悠揚的小曲。唱著唱著,氣氛漸漸不對,明明還是那些鳥鳴,調(diào)子卻變得凄婉無比,聽著像是,挽歌。
她不記得母妃在時煮雨殿內(nèi)的鳥鳴這般哀戚過,驚慌失措,想要去看那些鳥兒出了什么事,卻怎么也睜不開眼。直到臉頰冰涼粘膩,左頰貼著不知什么同樣冰冷潮濕的東西,她終于費力撐開了眼瞼。
如此天色,她從未看過。明明青灰,卻是生機勃勃的青灰,大片青灰之下接近地面處,有一條望不見兩端的金紅色長線無限延伸。
就在他們正穿梭其間的,那整片青黃相間的茫茫高草盡頭。
她直起身子,盯著那條越來越模糊、又越來越明亮的金線發(fā)呆。
“你醒了。剛破曉。等著看日出吧。”
是紀齊。她回過頭,才發(fā)現(xiàn)他后背潮濕一片。這么冰冷的秋夜,自然不是汗水。
她摸一把自己的臉,只有些極淺的水漬感,想來都被風吹盡了。
他很想問她做了什么夢,為何一直哭。那么靜默的睡眠中流淚,整個下半夜,他后背的濕潤涼意不斷擴散,那種感覺,實在很難形容。
以至于他一度想要叫醒她。
在尚未歷事的十八歲少年看來,這般哭法太過慘烈。
盡管他自己也說不出為什么慘烈。
“抱歉。我好像做噩夢了。你這會兒很冷吧。”
她整晚環(huán)抱著他,睡著后人也伏在他后背,所以冷風是完全被她身體擋住的。就連淚水的涼也只是溫涼,同樣被她臉頰擋住了風襲。
濕不沾風,便不至于太冷。
反而這會兒她直起身來,他才覺得后背驟然生寒。
而顧淳風被生生吹了好兩個時辰,此刻已有些鼻塞,問完紀齊,自己先連打了三個噴嚏。
“這種趕路法,不睡還好,睡了更容易著涼。出這么遠的門,你怎么連個斗篷都不帶?”
這些事情,過去都是阿姌做的。但她走了。
她重新轉(zhuǎn)頭,看向荒草盡頭的天際。金線已經(jīng)暈染成一整片明亮的光海,色彩變幻之中,一抹極正的紅色出現(xiàn)在光海中央,漸漸上升,依稀可見是小半個圓。
血一樣濃郁的紅不斷自光海中升起,淳風總覺得沒怎么看到它移動,那圓卻變得越來越完整,越來越分明。
紀齊的速度依然很快,荒草如幕布般從眼前掠過,只有天邊層疊交錯的霞光在往復(fù)流動。
就在那圓完全跳離地面,剛剛露出全部真容的時候,光線突然刺眼。
顧淳風還沒來得及細看那輪比畫作上大很多的紅日,便被萬道金光晃瞇了眼。待要再看,光芒已經(jīng)四散而出,太陽又是平日里每每見到的那輪太陽了。
“日出就是這樣。等很久,看一瞬。你夠幸運了,一覺醒來,時間正好。”
顧淳風有些慚愧。她要求他不眠不休趕路,還說能一直陪他講話提神,終究不小心睡著了。而對方卻是實打?qū)嵟芰艘灰埂?br />
否則她不可能不醒。
“還有多久到千乘郡?”
“已經(jīng)過了。我們到下一站換馬。順便吃點東西。”
“沈疾那邊有消息嗎?”她咬一咬嘴唇,“他到了嗎?”
“還沒。半個時辰前的消息,他最快下午能到邊境,估摸是申時。”
經(jīng)過昨晚對話,到此刻,紀齊才有些猜出事情梗概——
看樣子沈疾也在追人,或者確切說是找人,只知范圍是北部邊境,不確定對方具體位置。
那人應(yīng)該就是,淳風要去道別的人。
所以他們要追沈疾。
是誰呢?朝夕陪伴顧淳風多年的人。她的大婢阿姌?阿姌不是九月犯了宮規(guī),在冷宮受罰嗎?
朝夕朝夕。從朝至夕。
對于一天來說,這樣的過程很長;對于一生來說,卻只是白駒過隙。
兩個夜晚,三個白日,在阿姌的感知里,不過瞬息。她沒有刻意趕路,該吃吃,該睡睡,當然是睡在馬車上——
如果住店,會浪費太多時間,她怕趕不及像山最后的秋色。
送她出長信門那輛車是宮里安排的,到城外放下她便返回了。此時這一輛,她在霽都界外雇得,車夫是祁北人,她聽到口音,想起養(yǎng)父母,覺得有些親切。
但那兩張面孔已經(jīng)非常模糊。她不知道該不該慚愧,或者自責,因為養(yǎng)父母究竟是否知曉父親的盤算,知曉多少,她至今無法確定。
她甚至不確定他們的死因是天災(zāi)還是人禍。
“姑娘,前面就是邊境了。”
熟悉又陌生的口音再次響起來,她掀開車簾,便看到沉默在暮色中的蒼茫天地。更遠的天地相接處,有一整片橫亙的仿佛是山巒。真的很長,又很遠,以至于她有些懷疑只是海市蜃樓。
“那是像山嗎?”
【精彩東方文學(xué)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