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直接問她嗎?”
見她反常竟至于無言以對,慕容峋忍不住追擊。
競庭歌正大腦飛轉,被這句問攪得一頭霧水:“什么?”
慕容峋無語:“問你師姐,究竟什么打算,會不會為了顧星朗與你為敵。”
她蹙眉,揚臉看他仍居高臨下杵在身前,“你不能坐下說嗎?這樣俯視別人很威風?”
“確實。”他揚眉,牽出一個明燦燦笑容,“感覺不錯。尤其這么看你。”一壁說著,他順手拉過最近一張圓凳坐下,仍舊杵在她面前,“所以呢?你不能用粉羽流金鳥直接問?”
競庭歌不滿意他的坐法,秀眉再蹙:“哪有坐在人跟前的?你能去對面嗎?”她下意識往后挪自己,同時用眼睛示意圓桌另一側她的正對面。
“你讓我坐,我已經照辦了,休要得寸進尺。”
競庭歌的猖狂還沒有到對國君再三發號施令的地步。于是忍了一時憋屈,肅容道:“我說過,我們從不討論這類問題。且她幫與不幫顧星朗,不影響我謀劃。”
“那你著的什么急?兩年內取崟,太過荒唐。阮氏立國于青川,已經三百年。”
“所以也該亡了。”她轉頭,目光越過廳門看向前庭那棵蕭索梨樹,“剛也說了,照目前思路,滅崟只是最佳結果,若生變數,有路可退。”
“太倉促。不可能。”但凡坐著,他都習慣性要撐起左肘,此時是圓凳,沒有扶手,他將左臂撐在了桌上,“如果你一定要借阮仲,讓他等。”
“他等不了。”
慕容峋挑眉:“我若沒記錯,他今年才二十二歲。阮佋年初剛滿四十九,也還沒老糊涂。他有何等不了?”
競庭歌微微張口,欲言又止,終是道:“每個人謀事皆有緣故。他的緣故等不了。”
“緣故?逼宮的緣故不就是君位?等不等,等多久,也就是在那個位置上多坐幾年少坐幾年的差別。他要統領一方,這點耐心都沒有?”他更覺不滿,“如此心性,恐怕還不及他父親。你這盤局,不太行。”
“我再說一遍,咱們不是要押寶阮仲。只是要趁亂入局再攪局。若天時地利人和,能攪出一個上佳結果;若差了機緣,也是進可攻退可守。亂局才有機會,風平浪靜能攪出什么花來?”她失了耐心,擺擺手道:“罷了。總歸不是最近的事。在他動手之前,時局是否有變尚未可知,先說到這里,你心中有數便好。”
她沒有回答那句關于“緣故等不了”的話。慕容峋意識到了。但另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取代了這份好奇,以至于他語聲里赫然多出幾分沉郁:
“我若不來問,你打算何時說?”
競庭歌一怔,想了想道:“也許明年?或者臨近他動手前兩三個月。”
“你倒有信心,我會立時答應。”
那沉郁嗓音里竟有些冷然意味,競庭歌莫名:“為蔚國好的事,你有什么不答應的?”
他左臂依然支在桌邊,坐姿依然隨意而挺拔,整個人看似毫無變化。但她分明感受到了變化。對方氣場和廳內氣氛的改變。
然后他說了和先前在宛空湖畔一模一樣的話:
“我真是將你慣壞了。”
這次競庭歌明白得很快。所以她答得也快:
“你這是怎么了?從前我也經常先斬后奏,且這次我還沒斬,只是未能即時告知,你為這個不痛快?”
慕容峋是隨性之人。他的生性張揚不拘小節,在那場長達三年的腥風血雨奪嫡戰中都未曾徹底收起。直至即位為君,情況才有所改變。
但一個人的性格基底是不可能徹底改變的。
競庭歌深諳這一點,故而對于他此刻嚴肅非常不解。
“你說你不嫁君王,是為了不入后宮,以成謀者功名。”
“不錯。”她瞪眼,心道即位兩年,此人倒練就了些問話水平,君位畢竟沒有白坐,早朝也沒白上。
“那么身為國士,你為誰而謀?”
“自然是國君。”她再瞪眼,不確定這個從不繞彎子的人此刻在繞什么彎子。
“所以國君為主上,謀士為臣子,國君為主導,謀士為輔佐,是也不是?”
“當然是。”她不耐煩,語速也翻了倍。
“為人臣者,無論有何勸諫、是何謀劃,都只能算提議,定奪者始終是國君。是也不是?”
競庭歌終于明白他在繞什么前言不搭后語的彎子。
“慕容峋,你每個月總有幾天要發瘋是不是?當初你自己說的,無論什么事,只要對蔚國有利,我放手去做便可。五年來我也一直是這么做的,哪一次結果不如你意?”
“那時朕還不是國君。”整整五年,他第一次私下里對她稱了“朕”,“哪怕一朝為君,大部分事情,朕都隨你發揮。你要怎么對付陸現那幫人,怎么算計慕容嶙和慕容嶠,到執行層面,朕很少過問。因為朕完全知情,且認同允準。”
他姿勢依舊不變,撐在桌邊的左肘紋絲未動:
“但方才那件事,并非內政,關乎蔚國在青川的站位走勢。不是你一拍腦門兒就能定的。哪怕你句句都對,”眼見對方挑眉愕然,他并不打算讓步,“其一,你不能未經允準便向阮仲承諾出兵;其二,你不能一意孤行,有所謀劃卻瞞而不報,哪怕只是暫時;其三,你不能用這種理所當然的語氣向朕告知。不是告知,而是稟報和請示。這是為人臣的態度問題。明白嗎?”
她太少聽他這么說話。應該說,沒有聽過。以至于“明白嗎”三個字出來半晌,空氣卻持續安靜。
“是誰?”
約莫過了三個半晌,她突然發問。
“什么誰?”
“是誰挑撥離間,讓你對我說出這么一番話?”
又三個半晌。
“沒有誰。這是一個國君對臣子的提醒。因為是你,我才直說。換作別人,已經處置了。”
她忽然燦笑,眸光卻冷:“可微臣已經犯下大錯,說出的話作出的允諾也不可能收回,君上打算如何處置我?”
“競庭歌。”
她站起身,恭謹一拜,卻不跪,整個人俏生生立著,脊背比任何時候都挺直得刻意:
“庭歌有違君命,該當受罰,但憑君上處置。”
“你知道我不會處置你。”
“我不知道。”眸光里的冷蔓延至唇角,以至于那燦若明霞的笑意都染上嚴冬霜色,“君上要求臣子恭順慎行,臣下未能遵守,自然要處置。沒什么會不會的。”
慕容峋面上也浮起霜色,“你料定我拿你沒辦法。”他同樣站起身,走近她氣勢逼人,“阮雪音也如你這般,生了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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