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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川舊史 第二百二十五章 與君長夜語

作者/梁語澄 看小說文學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亥時,兩人邁入挽瀾殿大門。

    該是走了至少半個時辰。她想。且走得很快,全程未歇。好在她也是能走的人。

    而他心情糟糕。

    她確定他心情糟糕,卻不知是為了哪一項。

    聲東擊西裝模作樣?這么些年了,哪怕不喜歡怕也早就習慣。

    利用了淳風的性子和傷心?用與不用,淳風都是這個性子,都在傷心,用便用了。她嘆氣。且他不是一早準備好了用淳風么?才讓自己昨晚去靈華殿做說客。

    所以是,雖然定了心下了手,仍覺抱歉?

    或許有一點。

    但當是還有別的事。

    他一路沉郁,沉郁如深秋夜的長風呼藍湖的暗涌。她極少見他這樣。哪怕冷宮審阿姌那日夜里從清晏亭將他撿回折雪殿,為著是否利用真心之題,他也是苦惱大過沉郁。

    而此刻沉郁中,分明帶了些恨,憤,與狠。

    讓她想起那個繁盛秋光午后挽瀾正殿的氣氛。他、顧淳月與自己三人圍坐,聊了大花香水蘭。

    是這個?

    淳風今日之恨,也是這個?單是阿姌被逐離宮,不會作如此反應。而她說了為父抵命。

    如果是。大花香水蘭,究竟殺了誰?

    “上官姌,還活著嗎?”

    御書房,烏木案,顧星朗攤開一張潔凈宣紙,提筆,發(fā)現(xiàn)無墨可用。

    “你會研墨嗎?”他不答她問,自己問出一句全不相關的。

    阮雪音一怔:“不會!

    顧星朗挑眉:“你們在蓬溪山不寫字?”

    就這么三個人,總不至于惢姬大人研墨?

    “她研!比钛┮粢荒樚故幨,“競庭歌。”

    書架人家整理,東西人家收拾,墨也是人家磨?

    “那你干什么?”

    “體力活兒都我干。”

    顧星朗目瞪口呆:“什么?”

    “她五歲上山前,收養(yǎng)她的那家人待她不好,劈柴、打水、洗衣服、搬東西通通讓她干。她說她此生都不想再干這些事情。恰好我不喜歡做太細碎的事,收拾整理縫紉磨墨之類的,還是那些直接出力氣的活兒痛快。所以我們分工明確!

    “你是說,你負責劈柴打水,洗衣服搬東西?”

    “嗯!

    顧星朗一臉不相信,下意識去看那雙雪白瑩潤的手,不自覺回憶一瞬昨日握在掌心的觸感,吞咽一口,“你可不像做這些事的人!

    阮雪音正欲反駁,抬眼見他盯著自己手看,有些反應過來,“老師怕我們平日里做事傷了手,制下許多潤澤肌膚的香膏,讓我們有空便涂抹,看書上課時都抹。”她伸展十指低頭看一眼,覺得還行,

    “競庭歌還洗碗碟呢。她的手也很好。其實真要計算,也沒多少事,不至于就傷了手。”

    “惢姬大人倒很在意經(jīng)營你們的容貌外在!彼南挛樱^緒不清,“飯呢?誰做?”

    “卻是老師。”阮雪音答,似乎想不通,表情有些——

    可愛。顧星朗想。

    “說也奇怪,除了打理,”她一頓,想起來在冷宮與阿姌對質(zhì)時已經(jīng)暴露了蓬溪山有藥園之事,而顧星朗也知道她有一箱子瓶瓶罐罐——

    于是不再改口,接上繼續(xù):“打理藥園和制藥,大部分日常事務老師都不愛干,獨獨喜歡做飯。到今年我下山前,一日三餐依然是老師準備,所以我和競庭歌都不會做飯!

    “好吃嗎?”

    “怎么說呢。”她想一瞬,“有些味道不一定是好,而是習慣。因為習慣,會覺得其他味道都不如它,久而久之就變成了好。甚至可能是最好!

    顧星朗沉默片刻。

    “人家叫你小雪,你卻叫人家競庭歌?”

    阮雪音一愣,頗覺無語:“她很少這么叫。應該有十五年沒這么叫過了!

    顧星朗再挑眉:“你們認識多少年?”

    “十五年!

    顯然是有故事的。顧星朗暗忖。但他現(xiàn)下沒什么心思聽故事,只由衷感嘆一句:“小雪也有人叫了!

    這話像是沒說完,也很莫名其妙。阮雪音偏頭看他:“什么?”

    小雪也有人叫了,那我要怎么叫你?

    他干咳一聲,止了這猝不及防的心思,“沒什么。”又看一眼案上硯臺,“沒墨寫不了字,出不了題。你不試試么?”

    阮雪音也去看那硯臺,“你也不會嗎?”

    顧星朗重重盯她一瞬。只差一句“放肆”沒能出口,被滿腔深沉寧柔攔在了半路。

    阮雪音反應過來,有些尷尬,“要不讓滌硯大人進來磨?”

    顧星朗不答,黑著臉將硯臺抓至跟前,“墨錠在書架最右從下往上第四層!

    阮雪音不敢再辯,灰溜溜至書架邊找墨錠,確認無誤,又抱著一匣子五個墨錠灰溜溜走回來。

    “拿圭形那個,”

    阮雪音打開匣蓋,低頭去看,沒有圭形,只有一個似乎用過幾次的,也許之前是圭形?

    “中間飾了螭龍,上下有如意頭云紋。”聽她半晌沒動靜,顧星朗補充。

    就是它了。阮雪音取出那錠墨,“放上來嗎?”她看一眼硯臺,上面不知何時已被加入了少許清水。

    顧星朗伸手去接,眼神冰涼。

    開口讓祁君陛下自己研墨,她自知理虧,小心遞過去,不敢再有失。便見他持墨輕推,緩緩打圈,眉宇間倦意仍在,姿態(tài)卻如常好看。

    她凝神看了一會兒,終于覺出來哪里不對:

    “你用右手研墨?”

    顧星朗不抬頭,盯著墨錠與硯臺接觸區(qū)域緩緩滲出的墨汁,才剛開始,顏色很淡,“有什么問題嗎?”

    “也沒有,就,”她猶豫,不太確定,“研墨所費時間長,持墨錠的手容易酸,好像一般都是用不寫字那只手。競庭歌就是用左手!

    顧星朗終于抬頭,瞥了她半眼,“偶爾為之,無所謂!钡皖^再凝那些墨汁,走墨打圈的手依然穩(wěn)定,“你以為我平時會研墨?”

    阮雪音干笑,“君上素日里不操練,需要用時卻技藝上佳,臣妾佩服。”

    顧星朗本就磨得不情不愿,聞言再抬頭瞥她,“這磨墨打圈也沒多少技藝可言,不過講一個心靜手穩(wěn)。常年寫字的人手都穩(wěn),大概知道方法,都能磨!边@般說著,忽然想起來什么,搖頭道:“你字寫得那么難看,想來甚少提筆,確實也研不了墨。”

    阮雪音甚少提筆,也不愛寫字,這些都是實情。但——

    “很難看嗎?”她底氣不足,想了想最近交的功課加起來也不過百來個字,還分了七次——

    字兒少的時候她是能耐下心寫一寫的,且她知道顧星朗字好,為免過分丟臉,寫得格外認真。

    結(jié)果居然,還是很難看?

    不至于啊。

    “很難看!彼f,“最近這幾次似乎好一點。你練過了?”

    當然沒有。我為了不在你這里丟臉還專門練字?認真寫兩筆就不錯了。等等——

    “除了最近這幾次,你也沒見過我的字吧!

    “怎么沒有。”他依然低著頭,神情專注,走圈不停——

    真好看。她心道。

    “你那時候問我要月華臺,不是洋洋灑灑寫了四頁紙陳情?”他眸光微轉(zhuǎn),似在回憶,“第一頁還可以,到第二頁中段開始筆畫不正,第三頁已經(jīng)橫不平豎不直,到第四頁,”他撇嘴——

    她真的不知道一個男子撇嘴會這般,好看,好看又少年氣。天理難容。

    “第四頁根本就是鬼畫符。”他繼續(xù),“你說水書像鬼畫符,當真低估了你自己的實力!

    阮雪音啞口無言,無言以對,噎在原地半晌道:“不至于吧。”

    顧星朗停手,抬頭直視她,“你要再欣賞一遍嗎?也在書架上。我去拿你去拿?”

    “你——”

    這人真有病吧?難看成這樣的四頁紙,留著?

    “留著這種時候用。證據(jù)確鑿!彼龥]出聲,他再次接上了。

    阮雪音徹底失語,除了心道佩服也是無話可說。而顧星朗不止是停了手。

    他收了手。

    “我累了。你來。”

    我不會啊。阮雪音瞪眼看他,再次滿臉坦蕩蕩以至于根本不需要講出來。

    “都說了沒難度。手穩(wěn)就行。”他看一眼硯臺和墨錠,“快點。時間長了會粘住。”

    他讓開半步。

    她無計可施,磨磨蹭蹭挪過去,握了墨錠開始打圈。

    “斜了!睕]走幾圈,他開始指摘。

    阮雪音不理他,手繼續(xù)轉(zhuǎn),墨繼續(xù)走。

    顧星朗忍無可忍,伸手糾正,“墨要平正。什么叫平正!彼谒疫,伸的是左手,此刻搭在她右手上,微微用力,將墨錠扶正,“記住這個手感。這叫平正!

    若不是他昨日已經(jīng)拉過她的手,她此刻就要撂挑子不干了。

    又為何拉過了就能忍呢?她不及思考此題,腦內(nèi)嗡嗡作響。

    腦內(nèi)嗡嗡作響,導致她沒能記住那個平正手感。顧星朗撤手沒多久,該是又斜了。

    該是。

    因為他突然繞到她身后。

    他繞到她身后,不過咫尺,右手輕輕握住墨錠,也就握住了她的手,“持墨平正,與硯臺面要完全垂直,重按輕轉(zhuǎn)。打圈須輕而緩,速度力量都要勻,不能時輕時重,也不能忽快忽慢。”

    他的聲音就在右耳垂邊上。

    “研墨用水,寧少勿多,磨濃了,再加水!币槐谡f著,他左手去拿烏木案上小銅勺,從青玉水丞中舀起來一勺,緩緩往硯臺中加了一滴。

    須臾,再一滴,右手轉(zhuǎn)墨不停。

    他站在她身后,右手握她右手在研墨,左手在加水,也就將她整個人環(huán)在了身前。

    圈在他和烏木書案狹窄的空隙之間。

    阮雪音腦中嗡聲更響,漸漸變成了轟鳴。

    長夜深寂。

    十一月的風被擋在緊閉的門窗之外。

    圭形墨錠在兩人重疊的手心中散出幽漾的香,像是白檀?

    這錠墨里調(diào)了白檀。她恍惚想。聽說以前還有君王用芙蓉花汁調(diào)香粉作御墨,起名龍香劑。

    該還是白檀更好聞。她結(jié)論。腦中轟鳴更甚。漸漸呼吸也不太順暢。

    顧星朗沒有聞到白檀氣味。

    他被橙花香罩住了。

    那些來自初夏甚至更早時節(jié)的清絕馥郁,越過漫長盛夏和多事之秋殺將過來,一攏而至,溫香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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