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久。以為你迷路了。”
顧星朗回到小廳時,上官宴已經(jīng)斜在長桌一側(cè)座椅上,挑著一雙桃花眼,笑得懶散。
“年年來,年年去,豈有迷路之理。”顧星朗回,不知是否受對方影響,語調(diào)也有些懶,面上卻含笑,小冊兜在手里志得意滿。
“你說你年年費這么大功夫過來,卻必須贏一回合才能去一趟。是不是顯得我不太近人情啊?”
當(dāng)然是落井下石,此人絕不會愧疚。顧星朗不置可否,徑直往自己位置上去,經(jīng)過對方身邊時忽停下,凝神分辨,低頭看他,
“你剛?cè)ツ膬毫耍俊?br />
上官宴眨一眨眼,“沒去哪兒啊。不過是方便了一下。這你也管?”
錯覺?顧星朗晃神。只方才一瞬,此刻再辨,又像是沒了。或是自己身上的?日夜和她在一處,染了她獨一份的橙花氣,也是自然。
但面前這人狀態(tài)不對。表情控制上佳,是他多年功夫,仿佛并無破綻,卻容易被熟人察覺。
方才的話也答得有問題。
“你剛又見過她了?”
“誰?”
顧星朗持續(xù)盯。
“當(dāng)然沒有。”明亮如星,此刻卻鋒利如劍,上官宴回應(yīng)半瞬對方目光,自覺有些架不住,咳嗽一聲,“那個就,剛出去路上恰好碰到,隨便聊了兩句。”
隨便聊了兩句,怎會沾染她身上氣味。明知方才可能只是錯覺,那香氣也很可能來源于自己,他就是忍不住多想,蓋因上官宴此人在女人的事情上太不值得信任。
他俯身沉眸,眸色更利,“什么距離聊的?”
上官宴仰著頭,再眨眼,“就,正好在轉(zhuǎn)彎處,撞上了。但你放心,”他雙臂交叉,煞有介事?lián)踉谏砬胺佬l(wèi),“我很快退到了安全距離,只是講話,絕對沒碰。”
“別怪我沒警告你。”沉眸亦沉聲,清風(fēng)朗月裹了水殿浮光。
“知道。剛算見識了,冰塊兒似的,我就是想碰也很難得手啊你說是不是。”
顧星朗剛卸一半的霜意再次升回來。
“玩笑玩笑。不想碰,念頭都不敢有。”上官宴趕緊賠笑,拍他大臂,“別這副表情嘛,最怕你這樣。”
顧星朗直起身,“我腦子進水了才會把她帶到你這狂蜂浪蝶跟前來。”
上官宴繼續(xù)賠笑,一雙桃花眼彎得無辜,“不至于。祁君陛下喜歡的女人,多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亂來。放心啊,別影響了對戰(zhàn)心情,還有兩個回合呢。”
“回合之前,”顧星朗緩步至自己那側(cè)坐下,隨手往桌上一擲,“先把這事聊清楚了。”
上官宴在長桌那頭,遙遙一望場間無名小冊,挑了挑眉,“找得很準(zhǔn)嘛。”
“就是沒找到,也已經(jīng)很明白了。說吧,為何大規(guī)模高價收祁南的大米?”
上官宴繼續(xù)眨眼,愈加無辜,“你們是雙季稻啊,吃都吃不完,我們那兒都不夠吃的。這不過來買點兒,運回去讓大伙飽飽口福嘛。”
“你們不是食面食牛羊肉?本來也不吃米。”
“你是不知道。”上官宴侃侃,“以蒼梧為首的蔚國大城郡啊,相對富庶,總吃面食早就膩歪了。稻米在那些地方,賣得好得很。我收的價格已經(jīng)挺高了吧,運過去入市賣,定價更高,一掃而空,有的是人買。”仿佛覺得此話不夠說服對方,他頓了頓,
“且富庶地區(qū)食稻米,其他糧食便可勻向北部貧瘠之地,也是解我蔚國經(jīng)年困境。一舉兩得,我還有錢賺,何樂不為。”
“你倒操起國君的心來了。”顧星朗淡聲,“這么大的量,若真有需要,且關(guān)涉民生,慕容峋自會來同我協(xié)商。要你鬼鬼祟祟搞小動作。假手這么多人,讓不同買家在祁南各區(qū)域出價,小規(guī)模多回合,單次收得少,回合疊加,數(shù)量驚人。我摸了小半年,才摸出來背后是你。”
他將面前三枚骰子扔進盅內(nèi),若無其事?lián)u起來。
若無其事,卻震天動地。動作不大,聲響卻穿透整個空間。
半晌,骰盅落桌,音律驟停,一聲沉郁,兩道回響,
“開大開小?”
上官宴眨眼再眨眼,
“什么注?”
“你贏,祁南的大米繼續(xù)讓你收,但你要告訴我去向,究竟入市了,發(fā)放了,還是屯倉了。”他緩答,意態(tài)閑閑,“我贏,兩年內(nèi)你不得在大祁境內(nèi)行任何購糧之舉,任何,不止是大米。”
“太不公平了。”上官宴揚聲,唬著臉,“我贏了,還得跟你詳說盤算。你贏了,可是半分旁的好處沒給到我。”
“所以確有盤算。并不是你方才說那兩個道理。至少不止是。”
上官宴拿眼瞪他。
顧星朗單手扶盅,手指動了動,“大還是小。”
上官宴無語,長出一口氣,“大。”
“愿賭服輸。”
“不是吧。”上官宴觀他表情,太過熟悉,心知不妙。
顧星朗起盅。
沒有骰子。
一個都無。
余下一堆粗細(xì)不勻的碎屑。
“呵!”上官宴挑眉,驟然粲笑,“好大的火氣。”
一盅三骰全部搖成碎屑,確實火大。而碎屑?xì)w零,此局無論開大開小,都是他輸。
“都跟你說了我沒碰她。衣服角都沒沾到。”衣服角怕是沾到了,只是沒討到旁的便宜。他一抿嘴。
“知道。”碰了就不是碎骰子的事了。
“那你火這么大。”
“你跟人說話,那副垂涎之態(tài)惡狼之姿,我此刻都能想出來。”
“你不是吧。”上官宴瞠目,“看都不讓看?”
“是不讓你看。”顧星朗后仰靠椅背,隨意撥弄那些碎屑,“君子之交,喜聞樂見。豺狼虎豹,敬而遠之。”
上官宴忿忿,“不讓我看你帶過來做什么?”
因為這里是鎖寧城。把她單獨安置在哪處都不好。顧星朗心答。對方自然也明白。
“嗨,我就是品嘗——”張口嘴瓢,上官宴趕緊修正,“品鑒一下。我這種閱美無數(shù)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兩眼,不正說明人家容色卓絕,也是對祁君陛下您品位的肯定嘛。”
“那我還要多謝首肯。”
“承讓。”上官宴笑得明晃晃,略思忖,又搖頭,“不過別說我沒提醒你啊,男人一旦生出這種霸占欲,”看他一眼,
“容易壞事。女人嘛,喜歡就寵,她享受你也爽。但寵歸寵,無謂太投入,千萬別頭腦一熱給什么非你不可、白首不離的鬼承諾。你一個換女人比換衣服還勤的國君,過個兩年,新鮮感沒了——”
“愿賭服輸。”顧星朗打斷,神色淡淡,“趕緊停了你在祁南的線,別連累我對本國商販下重手。他們做買賣不容易。”
“知道了。”上官宴一擺手,“我這么講誠信的人,哪次不是落實得妥妥的。”又瞥一眼桌上堆成小山的碎屑,“但你這叫使詐啊。也就是我,縱容你。”
顧星朗冷眼瞧他,“當(dāng)初你自己說的,骰在歸數(shù),骰碎歸零,搖得碎是本事,贏了隨便提要求。我這算客氣了。”
上官宴搖頭嘆氣,“真是教會徒弟餓死師父。”落盅時竟沒聽出來。這般想著,更覺郁悶,伸手也拿過面前骰盅,單個骰子扔進去,有一搭沒一搭開始輕晃,
“晚上哪兒吃?帶著女人,最歡樓也沒法兒去了吧?”一呆,“聽說你現(xiàn)下獨寵阮雪音,除了她誰都不碰?真的?”
“晚上不跟你吃了。還有事。”顧星朗起身,雙手互拍兩下撇掉手中碎屑,抬步往外去,走一半忽道:“從前在最歡樓我也只是吃喝,胡作非為的都是你。少壞我名聲。”
上官宴一怔,旋即反應(yīng),嗤笑:“我又不去阮雪音那里告你的狀。瞧給你嚇的。”
眼見對方負(fù)手走遠,他連聲嘖嘖,感慨上頭,忽覺不對,
“三局兩勝啊喂!且還有一回合呢!怎么算我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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