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題從來難解。
規(guī)則,朝局,舊情。掩耳盜鈴,而鈴動驚夢終有時。
出挽瀾殿,阮雪音一路北行。在紀(jì)晚苓的問題上,顧星朗究竟有沒有處理,處理到了怎樣程度,與段惜潤那廂不同,他從來沒說過。
他只是叫她放心,說晚苓已成過去。說他對她,和對紀(jì)晚苓完全不同。
但人還在,關(guān)系也在。帝妃之名,名正言順,又如何能真的成為過去呢?
紀(jì)晚苓如今掌后宮事,一因她擅長此道,二也是對相國府的交代。顧星朗司朝堂,紀(jì)晚苓管后庭,場面上好看,更給足了紀(jì)家面子。某程度講亦模糊了披霜殿無寵之實。
已算是最佳安排。放眼后宮,亦沒人比紀(jì)晚苓更堪當(dāng)此職。
分工既定,那么今日這樣的共進(jìn)晚膳,在往后漫長光陰里,會一再發(fā)生。
如果她打定主意諒解他難處,在底線之上接受祁宮后庭一切局面,也就不得不接受這樣的,晚膳黃昏。
而接受往往是妥協(xié)的開始。
今日是晚膳。明日呢?
沒完沒了。她暗嘆。歷代后庭爭斗,那些初時潔身自好者如何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終卷入洪流,恐怕就是從這些時刻開始的。
她及時打住。
暮色籠花色,不遠(yuǎn)處采露殿的檐頂在將暗天色中劃出精致弧度。殿門忽開,段惜潤從里面走出來。
阮雪音原地站定。對方多行兩步,很快看到了她。
“珮姐姐。”她迎上來,“知道你今日回來,本想去瞧,又怕你剛到要忙,沒敢攪擾。”
阮雪音微笑點頭,“還好。殿中有宮人們操持,一向無須我費心。”觀對方盛裝,眉色唇色皆新,向晚天色下亦顯得明媚,該是剛下過功夫,“這是要去哪里嗎?”
“做了些春夏糕餅,”段惜潤赧然,“恰逢君上回宮,便想著送些去挽瀾殿。”這般說著,望一望阮雪音過來方向,“姐姐是剛從那邊回來?君上此刻方便嗎?”
阮雪音想了想,“這會兒該是有事,我剛過去,也沒見到。不如先花園中走走,晚些你再去。”
難得對方主動相邀。段惜潤頗詫異,點頭道好。兩人并行,園中花木色被夕陽霞光調(diào)得柔和,倒是散步好時候。
“一月間君上曾同我有過一次長談。”與眾宮人拉開距離,段惜潤開口。
阮雪音知道是哪次。這話不好接,她默默聽。
“君上的意思,我通通明白。如今往來,”她頓了頓,似乎艱難,“譬如此時送糕點,不過盡些義務(wù),我畢竟已經(jīng)入了宮。”她聲量更輕,“姐姐你別介意。”
自然不介意,不該也不能。阮雪音心答。段惜潤是四夫人之一,想送吃食去挽瀾殿,再正常不過,卻莫名其妙在這里同她解釋。明明是心意,偏只說成義務(wù)。
人人無辜,問題出在自己身上。阮雪音驀然想。是她要改規(guī)則,以至于規(guī)則中所有人都要因此主動或被動接受改變。
而改變需要犧牲。競庭歌是對的。死局之中,從無萬全策,自己不想讓步,便只能叫別人讓步。
她有些頭疼,斂下思緒勉強笑回:“你殿中的糕點向來好味,又別具新意,君上一定喜歡。”
段惜潤展顏,“今年又有新花樣,明日我再做些,請姐姐過來一嘗。”
阮雪音點頭,算是答應(yīng)。兩人繞著圈兒在南御花園溜達(dá)。
“上回放神燈,時間太晚,未及詳聊。你說這百鳥朝鳳箏的傳承,難論來源,可能逾兩百年,甚至可能都不姓段。”阮雪音稍頓,“如果此箏非段氏傳承,還有可能是誰家的呢?程家?”
自然指兆國程家。
段惜潤一怔,略回身確認(rèn)近旁無人,
“姐姐你是知道什么嗎?”她低下聲量,“這種說法,在白國宮廷一直是有的。但畢竟是前朝,”聲量更低,“沒人敢明目張膽議論。”
自然是隨口猜的,連試探意圖都無。阮雪音也覺意外。但既然如此,倒真的可以探一探。
“聽過一些傳聞。”她答,“包括那些青金色涂料,有說是程氏創(chuàng)制。”
“姐姐師門當(dāng)真了得。”段惜潤眨眼,“關(guān)鍵就在那青金色涂料。單就風(fēng)箏本身來說,巨大而奇巧,確非工匠大師不可為。但歸根到底,其材質(zhì)、結(jié)構(gòu)都能在當(dāng)世被找到、被研習(xí)以效仿。唯獨這個青金色涂料,”
突然站定杵在御花園中竊竊私語,畢竟不好看,阮雪音拉了她入清晏亭。
兩人入亭坐下,一應(yīng)宮人都候在外間,段惜潤繼續(xù):
“不瞞姐姐說,白國揚箏放神燈乃世襲傳統(tǒng),從皇室到民間,有的是人嘗試熒光涂料等各種花樣。但涂料的壽命是有限的,天長日久,總有褪色失卻光澤時。這百鳥朝鳳箏上的卻不。無論逾了一百年、兩百年又或更長,姐姐你也看到了,其上青金色飽滿如初。是后世維護(hù)補的色嗎?至少白國宮廷一百二十余年來,無人調(diào)配出一模一樣顏彩光澤的涂料,甚至青金色這個說法都是隨百鳥朝鳳箏傳下來的。”
言及此,她忽揚眸看阮雪音,
“姐姐當(dāng)初來問我,為何張口便道出了青金二字?”
百密一疏。阮雪音自省。但話已至此,無不可說,
“我?guī)熼T中有一物,其上也有這種涂料,嵌于石間,經(jīng)久不衰。那晚我乍見百鳥朝鳳箏,實有些吃驚,便過來細(xì)察,順道問你。”
“那真是奇了。”段惜潤乍舌,“除了百鳥朝鳳箏上那些,白國境內(nèi),至少據(jù)我所知,沒有哪處再出現(xiàn)過這種涂料。姐姐所說,是惢姬大人之物?”
“算是吧。”阮雪音答,“蓬溪山有趣的小物件不少,有些是老師的,有些可能不是,我也不完全清楚。惜潤你要再想起來或從母國打聽到與此涂料相關(guān)的細(xì)節(jié),可否告訴我?”
“好。”段惜潤一口答應(yīng)。
天色漸暗,阮雪音仰頭望,提醒道:“你要去挽瀾殿,這會兒應(yīng)該差不多了。”
確實可以了。蓋因她說完這句,遠(yuǎn)遠(yuǎn)見一抹翠色出現(xiàn)在園中。
紀(jì)晚苓也看見了她們,緩步過來,三方見禮。又說起段惜潤要去挽瀾殿送糕餅,她端和一笑:
“這便去吧。晚膳過后,我又陪君上飲了會兒茶,算上方才走過來的時間,到你過去,恰能再進(jìn)些點心。”
段惜潤含笑應(yīng)了,道別離開。亭中只余紀(jì)晚苓和阮雪音兩人。
“珍夫人去挽瀾殿送吃食,我以為你會不高興。”紀(jì)晚苓坐下,仰頭笑望她。
阮雪音無法,只好也坐,“怎會。”
“聽雪燈亮,君上獨寵珮夫人已近半年。”紀(jì)晚苓緩聲,“此事朝堂上漸生議論,核心意思無外兩點:對內(nèi),不利皇室興旺;對外,無益國之邦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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