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自映島別院出來時，已盡黃昏。檐下串鈴在微黯日光中泛著柔暖琉璃色，阮雪音從前廳出來再次經(jīng)過，終沒忍住問：
“好別致的檐鈴，這般形制顏彩，從未見過。”
“嫂嫂你有所不知，”顧淳風(fēng)嘻嘻笑，“這檐鈴是昔年我姐夫不知從哪里尋得的，確實稀罕得很，連我這種遍覽天下奇珍的人都未曾見過。自然是送給長姐了，算定情信物吧？”言及此，她揚聲：
“對吧姐夫？”
紀平就在兩三步開外，實在無須揚聲。而所有人前后腳出廳，此刻雖不完全在一處，正常對話都能彼此聽見。
此番內(nèi)容始末，自是一字不差落進了眾人耳朵。
紀平回頭，略尷尬，微笑答：“對。”又朝阮雪音，“珮夫人見笑了。”復(fù)向顧淳風(fēng)，
“臣送給長公主的東西，樣樣皆是定情之物。被殿下說得，仿佛二十余年來臣只送了這一件。”
“嘶——”顧淳風(fēng)一個大機靈，寒戰(zhàn)從頭到腳，“姐夫，你這孩子都出生了，可消停點兒吧，以后在我侄兒面前，少肉麻些。愛護幼童，人皆有責(zé)啊。”
“上回不是同殿下說過，”紀平依舊微笑，“待殿下嫁得如意郎君，便知何為情難自禁，言出由衷，管不住的。”
顧星朗聞言，也回頭一笑，“姐夫且再等等，快了。”
紀齊聞言，瞪眼如銅鈴，窺探之心熊熊燃起，“快了是什么意思？”話方出口，意識到不成禮數(shù)，趕緊躬身，“君上恕罪。”
“無妨。都是自幼相識的交情，你自己問她吧。”
“那，”紀齊眨眼，“微臣失禮了？”
自然指隨意靠近公主之失禮，私底下是一回事，人多場合是另一回事。
顧星朗根本未及應(yīng)答。竹竿兒少年已是默默放緩步子等著顧淳風(fēng)走上來。
顧淳風(fēng)走上來，快速略過他。紀齊哪里肯依，重新提速與她并行，
“誰啊？”
“什么誰啊。”
“如意郎君啊。”又壓低聲量嘀咕，“誰這么倒霉。”
“總歸不是你。倒霉不到你身上。”顧淳風(fēng)不耐，一揮手，又嚷嚷，“九哥你干嘛讓這小屁孩來問我的私事，與他何干？”
“你們幾個不是要好么？也叫紀齊幫你參謀參謀，男子看男子，更準。”
誰們幾個？顧淳風(fēng)一臉懵，至別院拱門下見沈疾正候在一側(cè)，便聽顧星朗再道：“喏，人齊了。紀齊認識沈疾比你更早，僅次于朕和紀平，他的意見，值得一聽。”
顧淳風(fēng)反應(yīng)半刻。
忽然如遭雷擊。
沈疾也一臉懵，垂首斂色以為顧星朗有話要吩咐。
紀齊更覺茫然，呆在當場不明所以。
而顧星朗說完這句，并不停步，眾人只好也跟著走。分別發(fā)懵、茫然、如遭雷擊的三人邁不動步，依舊在拱門下僵成了三只木雞。
“那個，”紀齊率先回身，“等一下，我得捋捋。”他肅容，先看淳風(fēng)，“君上讓我，幫你，”再看沈疾，“參謀我哥？”眨眼半刻，
“這是參謀的什么職位。”再眨，神色驟變，一臉不可思議，費九牛二虎之力擠出四個字：
“如意郎君？”
尾音出來時已有些變調(diào)，“不是吧。真的？”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再來回看兩人，快到頭來不及轉(zhuǎn)，“你，你們，誰對誰啊？”
這是什么場景什么對話什么要命的故事走向！
顧淳風(fēng)怒從中起，自覺再厚的臉皮也撐不住這般被拷問，尤其對方還是紀齊！
“什么誰對誰，什么亂七八糟的。”她外強中干，已有些紅了臉，“反正跟我沒關(guān)系！”
來不及跺腳，她倉惶逃竄，逃至一半頓住，伸手從發(fā)髻上不知抓下來一個什么東西。
銀燦燦的，晃著明黃珠玉光澤，沈疾遠遠瞧著，也有些如遭雷擊，待要開口，對方早已經(jīng)跑得沒了影兒。
紀齊傻眼觀此番動靜，轉(zhuǎn)臉再瞧沈疾正極目往遠處追，自然追不上了，連裙裾都不剩半縷。
“那個，哥，”紀齊干咳，舌頭打結(jié)，“是比較倒霉哈。”被這么個女霸王看上。反應(yīng)一瞬又覺不對，
“她，她剛說跟她沒關(guān)系，那，”
是跟你有關(guān)系？
“不是，哥，你若遭人脅迫，”他正經(jīng)瞧沈疾，深覺對方呆滯，估摸也說不出什么來，“就對我眨一眨眼。”
鬼才有力氣眨眼。顧淳風(fēng)千難萬難上了車，氣喘吁吁，一言不發(fā)，拿出所剩不多氣力死死盯著顧星朗。
紀晚苓沒什么表情，本就不知情，此刻滿臉置身事外。
阮雪音默觀淳風(fēng)來勢洶洶，又觀顧星朗事不關(guān)己，半晌開口：
“考察溫執(zhí)的事，方才在長公主房里也說過，是我忘記稟奏了。”
“嫂嫂你別打岔。”顧淳風(fēng)終于開口，依舊死盯顧星朗，“是溫執(zhí)的問題么？”
初夏晚風(fēng)半揚起車窗簾，顧星朗終移目光望過去，早先發(fā)髻上那朵明黃珠花已經(jīng)不在，
“那是誰的問題。”他淡聲回，理直氣壯。
“九哥你有什么話，先問我。有什么想法，先同我招呼。一上來鬧得誰都知道了算怎么回事？我一個姑娘家，”她撇嘴，有些急眼，“不要面子的啊！”
顧星朗眨眼，半刻回：“你這時候是姑娘家了，知道要面子了。平日里跟他們一起騎馬射箭滿城亂逛的時候，怎么不避嫌自己是姑娘家？不僅是姑娘家，還是一殿之主，皇家女兒。”
“所以九哥今日是在報復(fù)我咯？”
“我報復(fù)你什么。”顧星朗好笑，“那珠花，沈疾買回來當天我就看見了。你自己花枝招展戴出門，我以為有些進展，順口讓紀齊把把關(guān)。就這么幾個人，哪里就誰都知道了。且你東西都插上了頭，還怕人知道？”
“別人又不知道這珠花誰送的，”顧淳風(fēng)咬唇，“我戴出來，該知道的人自然知道，不知道的，瞧一百遍也瞧不出旁的花兒來！”
“所以你是故意戴出來，讓他知道你戴了？這還不叫有進展？”
“我那是——”顧淳風(fēng)氣結(jié)，“我那是想借此機會當面問他！”
“那你問了么？”
“問了啊。”
“結(jié)果？”
“他還沒來得及答，我不就被你叫走了嗎！”
果然便是早先大門口那會兒。顧星朗暗嘆氣，“我若不表現(xiàn)出來知道，你們這就叫私相授受。先被旁人抓了把柄，才是真正壞名聲。”他沉臉看顧淳風(fēng)，
“如今怎樣，溫執(zhí)還見么？”
“見唄。”顧淳風(fēng)再咬唇，“你不是想讓我見。”
“從來只憑你自己心意。我不過給些參考。”顧星朗拒絕這波推諉，頓一頓，“沈疾若明確，你待如何？”
阮雪音定定看淳風(fēng)。
“那，”顧淳風(fēng)一咳，又吸鼻子，再伸手捋頭發(fā)，“便試試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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