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君圣也,豈會失策。要失也不會失這般明易的策。
而阮雪音突然為第十年沒動手想到了更具說服力的理由。
“是花植沒準備好對不對。”她道,“少女入園十年,那幾株花植卻沒生長到十年。按照四名藥師三年成其學推算,要花的天南星,要葉的蕨草,要果的榧樹,很可能是在第三年甚至第四年才被培育出來。少女十年功,但夏秋三味藥引都沒滿十年。”
必然是這樣。四種植物名字如此,必然是她們分別培育出來的,到第十年,也就必然沒滿十年。
“你母親不及你聰慧。”阮佋抬眼皮,“朕一直覺得,你這腦子隨朕。”
阮雪音從未如此刻這般須要競庭歌的白眼。
還是很亂。如此邏輯的是煉藥求長生這一條線,倒證得阮佋沒有說謊。問題是,一心隱藏藥園內幕的阮佋怎會開缺口讓蘇落錦出園子住在皇宮里?就調養體,再育子嗣?
更加荒唐。國君要什么樣的女子沒有、要誰誕育子嗣不行,偏就差藥園里這位?
競庭歌也想到了,她問出來。
“朕那時候是很,你母親。”阮佋看著阮雪音,“她們幾個子大不同,楚荻沉默,顏衣歡脫,文綺最世故,蘇落錦,”他頓住,目光跌回地面,光潔地面正模模糊糊倒映著藻井間花紋,
“很柔順,子極好,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都合朕心意。你子也不像她,隨了我阮氏的古怪。”
“小雪柔順,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都合朕心意。”顧星朗淡開口,“圣君從未與她共同生活,亦未盡過父親之責共筑父女天倫,自然不知。”
“你不必挑唆我父女分。”阮佋森笑,“她姓阮,且與朕有約在先,你此番若想借東宮藥園案翻轉時局亡我崟國,她必要出手救。奉勸賢婿,若真在意,便早回霽都。”
顧星朗無謂一笑,并不駁。
競庭歌緊抓進程:“所以圣君是在告訴我們,你出于對蘇落錦的寵而松懈了對她們的桎梏,至少讓鐵桶般的東宮藥園出現了蘇落錦這一線天。”
語氣神皆是不信。
阮雪音也不信。
阮佋沒立時接。廳內安靜烘襯外間雨聲,似是下得大了,滴滴答答落屋檐,又墜向地面迸出清晰可聞的破碎漣漪。
“朕這一生,每犯一次錯,都無具細復盤、記錄,然后時時查看,避免下一次。”半晌他道,向顧星朗,
“你是怎么做的?就朕經年觀瞻,你即位以來好像還沒犯過大錯。”
“大錯沒有,小錯不斷。”顧星朗坐正認真答,“初時懊惱,很快發現收拾緒與做事一樣耗費時間氣力,于是不再有緒,錯便錯了,盡力救,哪怕眼下救不回,來總有機會找補。持續盯著就是,機會一至果斷出手就是。別停就是。”
“像個陀螺。”阮佋了然笑,“子久了成為習慣,想停都停不下來。”
顧星朗默了默,“是。”
“朕和她一起的時候,能停下來。”
這是在解釋他為何會因蘇落錦犯錯?阮雪音心下排斥,寧愿聽一個兩相利用無無義的險故事。
“兩個緣由。”卻聽阮佋再道,仿佛這才開始答疑,“第一,藥園十年安定,人會自然放松警惕,她們由朕一手培養至成年,也深諳須保密的道理蘇落錦夜出入,至少在當時看上去并不危險;第二,十年相識,朕對她們,是有些分的。”
競庭歌和阮雪音同時蹙起了眉。
“退一步講,哪怕事提前暴露,須祭出命的只有楚荻一人,朕與其他三個,沒有根本上結仇怨的動因,對待蘇落錦,也更坦然些。”
“圣君十年間與她們斷續相處尚結了分,更遑論這四位彼此之間。”顧星朗道,“結果她們提早發現了真相,要救楚荻。并且在其余三人看來,作為這場長生實驗里的棋子,待塵埃落定,自己很可能也會死。于是四人聯手,以易容為掩,謀劃出逃。”
阮佋點頭,“朕后來也是這么猜的。被低估的永遠是時間本。奈何到最后她們都未言明。”
未言明為何算計害他并焚毀藥園。
不是。
老師講的不是這個故事。阮雪音與競庭歌同時望對方以期達成共識。
東宮藥園案還有另一個完全不同的版本,來自老師甚至文綺視角的版本。她們倆活下來究竟是偶然還是計劃中,老師故事里的執劍人是誰,為何要混入藥園蟄伏十年之久圖謀阮氏——
這些在阮佋的講述里連個影子都沒有。
阮佋或許真的不知她們中有人另具份。
而東宮藥園案從來就沒到最后。因著阮雪音和競庭歌的存在、兩人先后入祁入蔚站到了國君邊的事實——
東宮藥園案的下半程才剛開始,開始于藥園消失二十年之后。
下這盤棋的人就在三十多年前走進藥園那幾個姑娘之中。
更可能是提出這道詭異長生丹方的那個江湖術士。
構建一幅圖景,鼓動年輕的崟太子畫出來,然后將該入畫的人順理成章送進去。老師姓程,絕對是這幅圖景被構建的終極原因之一。
鎖寧城冬雨不絕。
鴇母并一眾歌舞伎被遣出了方廳。
屋內只剩三國皇室,囿于錯綜復雜的姻親關系,莫名顯得如同家宴。
“藥園燒起來之前,毫無征兆么?”阮雪音問,“不相干者都已經屋內,圣君若指望我履行約定,還請知無不言。”
阮佋歪著子撐著地,一再朝門外望。
“朕已經安排沈疾帶人一個個查驗,剛從這間屋子出去的,若有誰戴著面皮,脫不了。”顧星朗道。
“沈大人一己之力不足。”阮佋回頭,“賢婿,一屋子年輕人,朕最不放心你。”
顧星朗了然,側目看慕容峋。慕容峋一瞬反應,點頭道:
“朕的人也加入查驗,這便安排。圣君大可放心。”
“聽聞賢婿你的大軍,此刻正駐扎在崟蔚邊境,稱萬。”阮佋轉而向慕容峋。
慕容峋稍怔,“不錯。”
阮佋視線稍巡,“封亭關一役,祁蔚像是已成默契。賢婿你此來,除了接兮兒回去,明面上朕想不出其他緣故。但以你待兮兒之冷淡,豈會勞師動眾只為接人?除非明面下還有緣故。”
“圣君多慮了。就是這個緣故。朕與皇后,相敬如賓。”
“是么,競先生。”老人再轉向競庭歌。
“君上說是便是。”競庭歌面色不佳氣力不濟,正端湯碗自顧自喝。
阮佋并不追,回過頭答阮雪音方才問:“自然有征兆。藥園焚毀當年初,佶兒生怪病,天下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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