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白國最北,近祁南邊境。聽還有一個姐姐,但我全無印象。
對最初那個家也無印象。自記事起我便在流浪,磕碰不少,兇險沒有,祁南是個好地方。
長胡子就是在祁南認識的。他游歷青川,以行醫為生,偶爾被貴人家請去解疑難雜癥,于坊間頗有些名聲。
但沒人知道他名姓,我一直叫他長胡子。長胡子在巷子里找到我,時間到了,接下來跟他走,當時我拔腿就跑。
跑了好幾回,回回被他找到,我也累了。且這人三番兩次并沒有傷害我的意思,那么姑且聽聽是何路數。
那年我好像六歲吧。白國最北的家,姐姐,世,都是他告訴我的。
我自然當騙孩的故事聽,終歸到最后是要跟他走,這一整個故事,恐怕都是為了達到這一個目的。
流浪久,我早不是膽鼠輩;他將程家的亡國始末得有模有樣,我也興致盎然,萬一呢?輾轉大陸流離與跟著陌生人探險是一樣的危險,沒什么難選的。
但我很快發現,這兩件事根本是同一件事。我依然獨自流浪,只是路線由他定,顯然他也在暗中同行,我吃的苦頭比從前少多了。
我們先去了白國,他不叫去,叫回。他要帶我好好看一遍韻水城。
姐姐也在韻水。經過王家那座大宅時他告訴我的。這般陣勢,我開始有些相信他不是在騙我,遂要求躲在暗處找機會遠遠看一眼這個所謂的“姐姐”。
我見過姐姐三次。第一次她從府中出來我便認得了,原來血濃于水是這個意思。一壁按照長胡子給的路線逛韻水,期間我又找機會看過她兩次。最后一次實在沒忍住,我決定同她幾句話。
這般矜貴的高門姐怎會與我話?又兼前呼后擁,怕是還沒到跟前我就會被抓了轟走。
都先禮后兵,依禮成不了事,只好上來就用兵了。那她又跟著家人出府,正要上馬車,機不可失,我拔腿沖過去便搶她腰間系著的香囊。
她也觀之不過**歲,又常養在家哪里反應得過。但家丁們都是好手,立時逮住了我就要綁起來,又搶我手中香囊,我死攥著不放。
姐姐回過了神,不知是否看我年紀動了惻隱之心,只叫他們讓開,過來蹲下問我為何搶她的香囊。
我脫口這香囊同我姐姐的像,想拿過來瞧瞧。
她笑問我姐姐去了何處。
我不知道,從便失散了,一直在找。
她聽完這句居然紅了眼眶。
我確定自己沒看錯,蓋因她就蹲在我跟前離得極近。
但她完全不想被人發現,旋即屏住了。我第一次這么真切看人將要起的淚意收回去。
**歲這般功夫,算是相當撩了吧。若非有往事和責任背負在肩,金尊玉貴的高門女兒何至于此?
我更有些信了長胡子的話,看著她發起呆來。
她應該并不知道我是誰,卻就此對我更生憐惜,不止叫家丁放人絕不能再找我麻煩,還香囊就送我,祝我早找到姐姐。
我攥著香囊心想已經找到了。
我再沒有見過她。
我自此信了長胡子的所有,信了我的世也便接受了此后一生命途。長胡子別人家到此代只剩下一個女兒,我們家運氣好,有兩個,故能分頭行動各取一方。
我當時還不知道別人家是誰家。
但姐姐圖段氏,我圖阮氏,此一項是明確的。長胡子又是否程家人呢?我問過,他沒答,只兆國若未滅,姐姐和我都會是公主。
意即正統而非旁支的意思了。
程家當年幸免于難逃出來的,我的祖父,竟是儲君。
我因此決心更定,開始照著長胡子安排以繼夜研學。我想青川此世代即便男子都沒幾個如我一般,六年間走遍了大半青川,看過東岸的海、踏過極北的雪、望過大漠的月,同時文地理、政史醫藥,雖樣樣不精,卻樣樣在手。
長胡子博學,若登朝堂必為股肱;我總懷疑他是舊臣之子,受父輩囑托護我們完成復仇。
年歲漸長,讀書游歷漸多,我愈發覺得無力。復仇當然是必要的,叫阮氏這樣的家族受到應有懲戒也是必行之事,但完成這些并不能助我們復國。
姐姐和我是程家僅有的傳承,卻都是女子,便得了奇遇奇運以一己之力毀了段氏王朝,又如何呢?
女子在此世代之不公,我是那時候開始真正體會。但來不及思辨這些宏大題目了。
那年我十二歲,養兵千終于到了用兵之時。我進了崟國藥園,沒過幾落錦也來了,然后是顏衣與文綺。
我這才知道別人家都是誰家。
四人之中我最年長,讀書游歷也多,因故明明大家都早歷事而心智強于同齡人,我還是顯得比她們都老成。
因著文綺的存在也因園中隔墻有耳,我們從不提那些秘密,除了習醫藥種花植,沐浴時、臨睡前也便有時間聊些女兒家聊的事。
我從來體會不到那些閑聊的意義和快樂,幾乎插不上話。但我喜歡聽她們聊、看她們鬧,仿佛如此便證明我也是這樣度過的少女歲月。
僅有一樣非醫藥而我能參與進去的是彈琴。琴譜是藥園里的,崟國藥園,彼時我們還未入東宮。顏衣打掃屋舍從架子最高一層翻到,拿下來,文綺同我都有興致,苦于無琴。
踟躕好幾終于壯著膽問那期間總來與我們授課的老師借,當場被訓斥了。
后來我們知道那位是太醫局的人,無怪嚴厲。但十四五歲的女孩子,長久拘于高墻內好容易對醫藥之外的事起興致,哪里會就此放棄呢?
阮佋是每月都來的。
十四五的年紀也不了,自初見那后我們都覺得他待落錦不同,雖不上所以然,到底算個指望,便推了落錦直接去問他要琴。
落錦去了,回來得竟快,只面上通紅,過兩便會有人將琴送進來。
文綺是最會問話的,當夜便拉了落錦悄悄話,第二告訴我們,阮佋親了她一下。
親一下換琴。
那時節阮佋已經十**,貴為皇子,總開始議婚事了吧?我們義憤填膺,暗罵了好兩,待上好的瑤琴送進來,還是個個沒骨氣撲了上去。
我們沒見過好琴,卻也知道那琴金貴。最了不得的是,琴面右下角鐫刻了極精巧一個“錦”字。
文綺此為定意思。
落錦自此不碰這把琴。
顏衣耐差,搗鼓了幾也覺沒趣,最后只剩文綺和我兩個學生。
有琴師一連十幾過來授課,自也是阮佋的安排。那譜子是我們倆學有所成之后動手改的,改完頗得意,自覺超越原作。
后來才知,瑤琴送進來那正是阮佋入主東宮之時。我心知距離我們進宮的子不遠,按照長胡子囑咐,開始整理確保該從藥園帶出去的東西都帶了,所謂阮氏制毒的證據。
半年以后果然來了消息,東宮藥園建成,我們該走了。
園中那棵梨樹比三年前我們來時又見高大,花亦更繁。落錦來去,也算有始有終。
我看著四月風一吹便落得滿地的梨花瓣,心想這不就是落錦么。
金玉馳至,我們一起上了車。這段偷來的始終謀相伴的少女歲月,終究倒頭了。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