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大夜里，麓州府衙前鼓聲再鳴。是上官家又抓了門前燒紙人的現(xiàn)行，當(dāng)即送過來求公斷。
已有明令禁止，再犯是為明知故犯，當(dāng)重責(zé)。兩個孩子哭告不想挨板子蹲大牢，肇事的男子看不得兒女受牽連，終供出是收了銀錢替人辦事，教他們燒紙之法的，正是城西扇子街米鋪家的女人。
婦人因同樣指控二度被傳上堂，哭成淚人兒，除了喊冤不會說別的，許久方冷靜，道家里開門做生意，得罪了人被報復(fù)污蔑亦未可知，要當(dāng)家的來堂上指認(rèn)對方是否仇家。
“通判大人說了，坦白從寬！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盡管招來！”這般對自家男人說，又狠拿眼剜那一家三口。
米鋪掌柜剛進(jìn)府衙，未及答，小女孩手一指，“這個伯伯我見過！”
楊敘深夜被迫上堂斷案，本就不豫，沉臉望肇事男子。
“啟稟大人，予草民銀錢辦事的，就是他。”
米鋪掌柜自然否認(rèn)。男人再道自己曾往扇子街，街坊鄰居或曾見過他又道收受銀兩如今仍藏家中，便是物證。
扇子街鄰里被傳喚至，有人稱確見過那男子很快物證也至，竟是金錠一匣。
一時證據(jù)確鑿，米鋪掌柜抵賴不得但一個賣米面的，何來這金錠許多，通通用來雇人以厭勝之術(shù)行詛咒之事？
必還有金主。
米鋪掌柜堅(jiān)稱沒有，又道不出金錠來頭婦人哭哭啼啼說上官家蒙圣恩庇佑，一而再受詛牽扯到自家，真鬧大了，怕要?dú)㈩^。
楊敘不再逼問，靜觀公堂上各人反應(yīng)。
米鋪掌柜終經(jīng)不住家中女人哭啼言利弊，供出自己也是受城南鐵鋪王麻子的托，找了這男人行事，至于金錠，實(shí)非他所授。
王麻子上堂，決口否認(rèn)，稱不識堂上眾人，與米鋪掌柜亦從沒有過交道。
楊敘闔眼沉吟，“各執(zhí)一詞，先行關(guān)押，搜得更多證據(jù)再審。”
人卻都沒活過當(dāng)晚。
消息至挽瀾殿時，顧星朗一把將密報揉得稀爛，揚(yáng)手，終沒扔出去。
滌硯知他是惱極了，大氣不敢出，半晌方聽烏木案那頭聲沉沉：
“好啊。手起刀落草菅人命，朕小瞧他了。”
“君上認(rèn)為，是那溫?fù)?jù)動的手？”
“第一回合被告上堂的便是那米鋪掌柜家的女人，看來上官宴確認(rèn)過。第二回合又扯上王麻子，多半便是米鋪的上家。早先那群芳院，顯然是這條線的最上，直接聽命溫?fù)?jù)。這些人不殺，留著再將他供出來么？”
“這些人”
自然便是溫家在麓州的勢力。自上而下，最小的卒子們。
而這種事，牽一發(fā)動全身，自然要滅口以將劃開的口子速縫上。
滌硯倒吸氣，“夠狠。”
競庭歌也沒料到對方動作之快，竟是沒等到第二日太陽升。
上官宴晨間獲悉，氣急敗壞，推開競庭歌房門再用力關(guān)上，“你出的好主意。一夜害死六條人命，其中兩個尚不足十歲！”
競庭歌衣服還沒穿好，挺著肚子臉腫腫，“你這般氣憤，找那殺人的去拼命。跟我嚷什么。”
她腹中有孩子，對那雙兒女印象不錯，其實(shí)也難受，嘴上不說，
“你們都道我心狠，看看，這才是干大事的人。”
上官宴輾轉(zhuǎn)青川、黑白兩道通吃，對死人這種事其實(shí)司空見慣。但他討厭犧牲卻無功而返，尤其犧牲的那些，不該死。
“溫?fù)?jù)已經(jīng)露馬腳了。不算無功而返。”競庭歌套好外衣，下床飲水，“這些事情從前無人捅，所以他滅口都在暗處，比如兩年前你那筆賬如今官府中死了人，還是疑罪的百姓，縱衙門想包庇，又豈是輕易過得去的？楊敘如何處理這件事，很值得看。顧星朗比我們更想看。”
確是刺探兩位朝廷命官如今陣營的好機(jī)會。上官宴驀然反應(yīng)。他們?nèi)襞c溫氏勾結(jié)，此事很可能會被壓下去，或者淺查最后不了了之。
更壞的可能，取那六條人命的就是衙門的手。
“六月初你讓常媽媽晨間鬧街，就是為將事情攤在日光下，一步步轉(zhuǎn)矛頭向溫家。”
“這般雅望的世家，一上來便列罪狀，誰信？人證物證咱們也都缺，只能一步步來。還是僥幸了，昨夜我便該縱火燒家。”
上官宴眼皮一跳，“什么？”
“上官府因門前咒紙燒起來，傷了人，比如傷了你，事情更大，指不定楊敘便不敢拖延，連夜盤查。指不定那六個人，就不會死。”
這個楊敘，若非不夠勤勉，便是有問題，故意拖時間給溫?fù)?jù)滅口之機(jī)。
“接下來如何。”
競庭歌長吁，“等著。先看兩位官老爺如何處理此事，再看顧星朗會不會下旨。還有溫家的反應(yīng)。溫?fù)?jù)，怕是徹底盯上你了。”
“盯上卻決計(jì)不敢要我的命。圣恩庇佑誰敢亂來，那小子實(shí)在鋪得一手好牌。恰逢信王也回了。”
“他還早。得溫家真正出事，才知他是怎么個道理。”
上官宴火氣下了大半，回身開門喚婢子準(zhǔn)備熱水和早飯。
一應(yīng)物什送進(jìn)來，他親自擰帕子給她擦臉，看見了眼下烏青，“又沒睡好？”
“近來都天沒亮就醒，然后再睡不著。”競庭歌沒好氣，“側(cè)臥也不舒服了，整個人重得很。”
洗了臉要戴面皮，她仔仔細(xì)細(xì)弄，上官宴耐心坐跟前替她端著小鏡子。
“不想戴了，煩死了。”
圓乎乎腫兮兮的競庭歌，這世上怕只自己見過。“那就不戴。”上官宴道，舀一勺酥酪喂給她。
競庭歌頗習(xí)慣，張嘴吃了，“這東西我從前不喜歡，阮雪音喜歡。”如今竟覺不錯。不知那丫頭有孕后口味變了沒。
“據(jù)說待孩兒出生，喜好還會變。”上官宴又拿絹?zhàn)犹嫠米爝厷堄嘁稽c(diǎn)雪白的酪。絹?zhàn)釉谒g，他常取，很是順手。
競庭歌有孕后本就犯懶，肚子越大越懶，也便對此人殷勤來者不拒。“我最近半夜醒了就在想，你不會是打算在我臨盆之時，手刃了我與孩兒吧。”
上官宴看她一眼，“我為何這么做。”
競庭歌歪腦袋想一想，“為你父親報仇？”
“懷孕果然減智。”
競庭歌歪著腦袋又想，點(diǎn)頭：“確實(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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