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日子枯燥,打坐、練功、睡覺,如此往復。那些凡人的隱者,因為還要吃喝拉撒,事情瑣碎多了。馬芝看到他們開辟了菜園,挖了地窖,菜園里現在長著大白菜、菠菜,而地窖里藏著蘿卜、紅薯。隱者生活簡單,卻不覺無聊,看看書,寫寫字,彈彈琴,下下棋,吟吟詩,雖然日子過得窮苦,卻也充實。馬芝想起以前百花谷的日子,那時候他和小伙伴們,何嘗不是如此。
但是,心境不同了,就怕再讓他過如此的日子,人也會心生惶然。隱者們心中無牽掛,才能如此灑脫。其中一些隱者,無畏生死,更是得過且過,死不足惜。馬芝一直好奇他們為什么如此豁達,但與這些凡人通靈后,才知道哀莫大于心死,有過萬劫不復,才能視死如歸。其他隱者,他了解后,每一個何嘗不是萬念俱灰后的人情練達,有了大舍棄才有了眼前的無所謂。
而馬芝自己,越發不純粹了,牽掛的太多,終成負擔。先是師傅,現在是師娘,甚至他還想起阮細柳,下一次的遇見又該是何種境況?她與師傅會是怎樣的關系?當然,希望鳥公子們也能安然無恙,這樣才能心安。
馬芝還想起青沙江上,三百年后自己會用本命珠復活葉如意,而最終白鶴載著嬰孩又去了哪里?師傅說師娘的魂魄消失在天地之間,還能找到嗎?
只是,我還會復活葉如意嗎?神罰之箭所給馬芝的生死之交的威壓,讓他心有余悸。何況,師傅因他受傷,病入膏肓,如果再來一次,他沉默了。
不覺,馬芝想那百花谷,此時回去,還是葬神谷吧?將來,我又是怎樣才將貧瘠的葬神谷變成富饒的百花谷?三百年后,我應該能夠做到。只是鳥公子它們,我又該如何孕育?
想也無益,馬芝已經知道這個世界實力為尊,想去實現誓愿,需要先把修為提高再說。如此馬芝無憂無喜地過了大半年,這一日,一個不速之客來叩門。
馬芝感知過去,竟然是小狐貍,她此時化為人身,身后三個尾巴翹著,時不時擺動幾下,非常性感。它怎么來了?馬芝心里納悶,自己施的障眼法,它又是如何破解?
“小姨夫,你如果不開門,我可要闖進去了。”小狐貍嬌滴滴地喊著。
馬芝頭大了,它竟然知道我隱居此處。人只好一揮手,門開了。
小狐貍一搖三晃地走進來,三條尾巴更是擺動個不停。它邊走,邊抽鼻子,說:“小姨夫,這山洞又冷又潮濕,那里有小姨那里的溫暖啊,要我說,趕緊搬回去吧,小姨的被窩是天底下最溫暖的地方。況且,小姨看不到你,夜不能寐。”
這小妖怪,語氣里都是調侃。馬芝無言以對,總不能告訴它我根本不是那個小姨夫,而是冒牌貨。更不能將來龍去脈攤開說吧,那樣師娘還有臉活下去嗎?自己一日日苦守著的愛情,竟然被如此陰差陽錯地褻瀆,換了誰都難以接受。況且,凡人世界最最重視貞潔,許多人寧愿死也要守著自己的清白。
“你有什么事?”馬芝不待見,故意保留著冷淡。
“喂喂,你不會是占了便宜翻臉不認人吧?你要是敢辜負我小姨,我回了青丘山,定會告訴我外公聽。說不得他來個時空大挪移,你就是躲到九霄云外,他也追索到你,哼哼,那時候有你好受的,說不得挫骨揚灰。”小狐貍頓時吹鼻子瞪眼,裝著很生氣,心里卻在罵:你們男人凈會裝,假正經,那三天三夜,你可是很主動很淫蕩。
“你有什么事?”馬芝不接腔,內心在想,如果小狐貍質問師傅,師傅又該怎樣回答呢。同時心中也有震撼,小狐貍的外公,能夠時空大挪移,那又該是什么樣的場面和聲勢呢?
“沒趣,沒趣,你這人真的沒趣。我為小姨覺得不值,我要給她找一千個美男子,給你戴一千個綠帽子。哼,一千個我也覺得太少了,一萬個,嗯,就一萬個,對于你們這種薄情郎,就要用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小狐貍頓時噘起嘴巴,翻臉不認人般,但是兩眼卻定定地看馬芝,心里已經有了無遮大會,一千一萬個赤裸裸,如此,它嘴角勾勒笑意,色咪咪的。
馬芝眼睛里有閃躲,不敢看小狐貍。好有媚力的瞇縫眼,似睜非睜,似笑非笑,如若我沒有定力,面對它,早招了。
馬芝心里有一萬匹馬跑過,被小狐貍所言搞得哭笑不得,只好笑容可掬地說:“小狐貍,你來到底什么事?”
“啊,你看出我的本體了。”小狐貍一聽難為情起來,兩手抓著裙擺往下拉,想遮住露在后面的尾巴。
馬芝撲哧笑出聲來,欲蓋彌彰,說的就是它。
“好吧,那我就不裝了,說實話,裝你們人類太辛苦,每日里兩個腳行走,另外兩只腳要化為手,裝模作樣,特別難受。真搞不懂,那些放著好好的妖不做,偏要修成人的,一定是吃錯藥了。”它說著,往地上一撲,就化為狐貍身。它狐貍狀態,卻也能說人語。
馬芝只差笑出聲了,原來它不想做人啊。一時又想起自己,何嘗不是放著好好的仙芝不做,偏偏化身成人,結果惹了太多因果,多了太多煩惱。
馬芝看著小狐貍妖媚的樣子,頗有好感,忍不住從須彌戒指里拿出一個果子,雖然只是一個凡果,但味道挺不錯。
小狐貍嗅了嗅,就一躍,從他手中把果子用嘴銜了去,一口吞下,也不管果子有核。
“什么果?挺好吃的。”它沒有咀嚼,都吃下肚子了。
“無花果。”當然,這不是普通的無花果,而是馬芝經過草木之術灌注過的,營養變得豐富,味道更是幽香脆甜。
“還有嗎?”小狐貍垂涎欲滴,毫不在乎吃相和客套。
馬芝哭笑,只好又拿出一個,但是手把果子攥的很緊,不讓它又銜了去。借機問:“昔日,你說過成神了也沒什么了不起,你能不能給我說說神界的情況?”
“哦,哪個啊,你不是無量山出來的,難道不知?也是,你轉世重修,經過胎中之謎,全忘光了。沒聽說過神仆也不出奇。”小狐貍說著,眼睛咕嚕嚕地轉著,眼巴巴看著馬芝的手,言語里卻有不屑的意思,心里有點急,說小姨夫改天犯到我手里,一定給你好看。
“神仆?這九重九維世界,神至高無上,沒有人會認為他們是仆人啊!”馬芝詫異。
“切,什么至高無上,舉個例子,凡人就是豬,而神不過是飼養員,飼養員為誰服務?自然是為神主服務了。”小狐貍挖苦地說,把凡人比喻成豬。
馬芝一時無語,原來神不過是飼養員,神之上還真有主子。果然如此,他卻高興不起來。
人攤開手,小狐貍一蹦,又把果子搶了去,咔嚓咔嚓吃下,又說:“青丘山,神仆少說數億吧,而無量山更多,還有玉柱山、不周山、三清山、大漠山,等等,神仆加起來,比起這凡人世界,只會多沒的少。”
馬芝心中忽然很絕望,千辛萬苦,修煉成神,卻是做仆人。神天地同壽,這仆人身份沒有止境,還不如做凡人的人王,而享受榮華富貴。
“只不過,你也別失望,你是神子轉世,只要你的神位不會剝奪,你成了神,依然是神子。神子就是這凡人世界的王子,還是有點地位的。但是也別期望太高,神王的子女少說幾萬個,而你還是私生子,即便是神子也沒多少神會依附你。”小狐貍說這席話,言語里有著同情。
啊,師傅是私生子!馬芝內心再次詫異,神之國度,不過是凡人世界的翻版。
“神主之上呢,也沒有主宰?”馬芝不甘心,想知道食物鏈頂端上,是什么東西。
“那當然有,造化、鴻蒙、混沌、陰陽、鴻鵠、鯤鵬,還有好幾個,他們孕育萬物,主管生老病死,凌駕于神王之上。只不過,我也說不清楚。我外公作為一山之主,也常常仰望虛空,長聲嘆息。”小狐貍說這些,言語里有了凝重,心里也有茫然。
果不其然,神之上還有別的,食物鏈還有一層。馬芝又把采擷的果子拿出來,裝滿玉盤,遞給它。小狐貍很是開心,嘖嘖地感嘆起來:“這才像話,我收回之前的誓言,不給小姨找一千個一萬個美男子了。”說著俏皮地對馬芝眨眼睛。
汗顏。馬芝想起正事,問:“你來有什么事?”
“是哦,只顧著吃,忘了說正事。你的妻子我的小姨,她懷孕了。”說著,小狐貍的嘴巴湊近玉盤,舌頭一卷,七八個果子就進了它嘴巴,咔嚓咔嚓地吃起來。
啊,馬芝詫異得只差掉下嘴巴,傻傻地一怔半天,師娘不是沒有了生育能力?
好久,他不甘心地問:“你說什么?”
此時,馬芝的臉色變得蒼白,嘴巴里念叨著:沒道理啊,師娘不是失去了生育能力嗎?
“你老婆我小姨懷孕了。每日里都摸著肚皮想著你。”小狐貍舌頭一卷,又吃了幾個果子。
馬芝接不上話,這是怎么回事,完全亂套了,這孩子是師傅的,還是我的?師傅當時只是奪舍我,身子完完全全是我的?男女勾勾叉叉,馬芝至少還是懂那么一點。噴薄而出的精子應該也是我的,馬芝臉頓時熱了。
人毫無頭緒,只是不相信地問:“誰說的?”
“郎中啊。小姨這半年來天天嘔吐,一吃飯就忍不住吐。我以為她病了,就讓劍士請了郎中。對方把了脈,就恭喜小姨,說有喜了。”小狐貍這次咔嚓咔嚓地咬著果實,還甕聲甕氣地說著話。
完了,完了,馬芝六神無主,臉色蒼白,不倫之戀,終有惡果。人不多說,閃身而去。也就幾秒的時間,他落到了師娘的別院。
葉如意在后花園,坐在畫架前,正在畫畫。畫的依然是君安上人,線條勾勒了五官,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寥寥幾筆,卻栩栩如生。
“你來了。”葉如意沒有起身,也不曾回頭,手里的筆輕輕劃過,人物就有了脖頸。
三個字,滿腹滄桑,有思念之苦,有殷切期盼,還有責難后的疏離,馬芝聽在耳里,看著畫中的自己,神識過去,只是繞身一周,頓時渾身寂然。她真的懷孕了,師娘真的懷孕了,肚子隆起,寬大的衣服已經掩飾不了她的孕婦肥。
我該怎樣說,甚至關愛之言也不易表達。稍有曖昧,豈不是坐實了夫妻之名?這以后豈不是要日日廝守?馬芝的心亂了,是暖流,水面上有萬千的水波漣漪。
“如意,受苦了。”馬芝試著用師傅的語氣說話,腦海里又是那三日三夜的狂野,師傅在高潮跌宕之間,還喊著如意,喊著愛,喊著心肝兒。
“不苦,我心里滿滿的喜悅。盼了六百多年,而今終于有了。”葉如意滿心歡喜,對君安上人的惆悵、苦怨沒了。她拿著畫筆,繼續畫,還是不回頭,好一會才停了畫筆,看著畫中勾勒的人臉。
馬芝知道她在流淚,喜極而泣,還是一肚子的委屈?可是言語里,她冷靜里有決絕,有拒之千里。
無言以對,還是無法扮演師傅,即便在很多年前,我已經會用師傅的語氣說話,神情也可以惟妙惟肖,還會像他一樣嘆氣,可是我學不來如何愛她。馬芝腦子正短路。
凡人世界里,這個情況,男人會上前擁抱,從后面伸出手臂環摟著妻子的腰,說老婆別緊張,我愛你,我們即將迎來愛情結晶,太幸福了。說話時,男人會親吻老婆的額頭、臉頰,甚至會彎下腰親吻老婆的肚子,耳朵貼著肚皮,聽胎兒的聲音。
可是馬芝做不來,即便修為上已經快到了這個世界的人上人,但是他卻不知道怎樣去愛和表達。即便,他過眼凡人生命無數個,體察入微,依然無法闡述這迷亂的愛情。
馬芝看天空,看怒放的鮮花,看栩栩如生的畫作,我愛師娘嗎?遵從本心,我對師娘有著愛意,如果青沙江上,看到苦挨挨的葉如意,看到赴死的葉如意,她美,美得凄厲,我那時候這是感嘆、同情,但在師傅奪舍下的三天三夜,我的心有種訴說不清的情愫,有**,有放縱,這或許就是愛。馬芝想著,任由思緒河水泛濫般流淌。
可是,師傅在中間,我的心好亂,好難受,師傅或許你已經將我拖進萬丈深淵。你每日里在虛空、在神界忍受欲得不能的愛的煎熬,但是卻把我推進垂手可得卻又萬萬不能之境中,這哪里是幸福,完全是對我的虐殺,肉體和精神層面的雙重虐殺。馬芝瞻前顧后,心緒不寧。
我還活著,可以去愛,可以上前擁抱,可以告訴她我愛你。那么,我將結束這煎熬,師傅,這是你想要的嗎?馬芝看天空,師傅飛升了,這世界只剩下我,我陪師娘。馬芝只差落淚了。
“房間的水滾了,我去給你端杯水喝。”好一會,馬芝說,他的意念將案板上的一壺冷水煮爆,人的心依舊亂著。
“小姨夫,你真不夠意思,不打聲招呼就不見了,害得我一陣子好找。”小狐貍回來了,故意裝著氣喘吁吁。
它在裝,前幾個分鐘,它都躲在假山里,用神念肆無忌憚地瞧量我和師娘,它內心里估計一直在嘲弄我們,覺得我和師娘太會裝。
小狐貍的出現很及時,馬芝心驟然平靜,松了一口氣,怕自個兒單獨面對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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