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骨長青出現在離玉海天二十多萬里的離海天。他在虛空中一變身，化為一個銀須飄飄的老者，慈眉善目，輕飄飄地落在大海邊的白色沙灘上，手中拿著一個藜杖，大步朝著一個漁村走去。

    此時正是休漁期，漁村里的草民都在家里晾曬漁網，織補漁網的破洞。孩子們在沙灘上玩足球，一個個赤著腳丫，玩得不亦樂乎。只有一個孩子瘦得皮包骨頭，兩眼無神地呆坐在沙灘上看別人踢球。他叫小明，是隨著風暴飄到漁村來的，在這里待了好幾年，吃百家飯穿百家衣，因為沒有大人照管，日子清苦，也就面黃肌肉。

    小明有時候目光看向大海，他不像漁家的孩子那樣，對大海有著無比的熱愛，他仇恨大海，大海吞食了商船，吞食了父母，如果不是因為他抱著一個船槳，飄飄蕩蕩，也會葬身大海。

    骨長青此行來，就是為了這個孩子。他走過來，就像尋常的老人一樣，好似走了很遠的路，而腿腳乏了，就在小明身邊蹲下身來，眼瞇著看向沙灘，看孩子們玩足球。

    “孩子，你為啥不上去踢足球？”老者關心地問孩子。

    “沒勁。”孩子疲懶地回答。

    “哦，是因為吃不飽飯的原因？”老者繼續問。

    “不是，是沒意思。”孩子自從父母葬身大海，自家的商隊也葬身大海后，變得什么都沒意義了。之前過慣了錦衣玉食，飯來張口衣來伸手，而現在吃的是糙米飯，咸魚粥，穿得破破爛爛，讓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毫無生氣。

    有好多次，孩子走向大海，海水先是淹沒腳腕，隨后淹沒小腿，再后來齊腰深，最后沒過頭頂，他在大海里憋氣，想就此了結自己，可是憋著憋著，他的淚水融入大海，而自己就漂出水面。那時候他仰泳，看著天空，倍覺了無生趣。

    “明白了。”老者兩眼微瞇，看向遙遠的大海。他和萬空山從大海上掠過，看到了臺風將商船吹翻，看著一船的人跌入大海。可是這與他們有什么關系呢？這些凡人，神界的凡人，如草芥一般，死了就死了，明天依舊會有一茬出生、成長。只不過，骨長青當時往大海上瞟看一眼，看到孩子抓住一個船槳，用雙手箍緊，隨著風浪在大海里起起伏伏。

    骨長青咦了一聲，眼窟窿里的火焰如豆，也就看著孩子。整船的人，只有這孩子是大氣運者，它雖然看不透孩子的過去和未來，但是莫名其妙內心里產生了一絲憐憫，是上位神對凡人的憐憫，也正是這絲憐憫讓它和孩子建立了一種微妙的聯系。即便，孩子最后在大海上漂浮了三四個月，靠著吞食棲息船槳上的海鳥而活了下來，還有從玉海天飄飄蕩蕩到了離海天，骨長青都能夠感應到。

    孩子眼睛里的那么絕望深深地印在它的神思里，那是求死而不能死，也害怕死，那絕望正如它在鴻蒙之境中時的絕望。即便孩子最后被漁民救了，在漁村活了下來，骨長青還是能夠感應到，好像孩子那雙帶著絕望的眼睛已經不可抹滅。

    他這次來，是度這孩子，想給孩子指明道路。

    “你仇恨大海，對吧？”老者問。

    “我恨它，它吞食了我的父母，吞食了我的幸福，我恨它。”孩子毫不掩飾他對大海的厭惡，說話時，他幾乎咬著牙說。

    “弱者的仇恨只會蒙蔽內心的靈智，并不能夠起什么作用。只有強者，才能將仇恨變為動力，促使自己變得更強，最后能夠復仇。”老者諄諄善誘。

    孩子眼睛里流出一抹厲色，正眼看老者，說：“你不遠萬里來尋我，是想帶我走嗎？”

    骨長青頓時大吃一驚，沒想到這看著傻乎乎的孩子竟然知道它不遠萬里地尋來。“你怎么看出我從遠方來？”

    “你身上沒有大海的氣息，也沒有咸魚的臭味。”孩子嗤之以鼻地說道。

    骨長青所化的老者忍不住笑了，說：“那你愿意跟我走嗎？”

    “愿意。只是你要告訴我，你帶我走干什么去？”孩子盯著老者看。

    “讓你強大，去復仇，向施暴者予以反擊。”骨長青說著抬頭看天空。

    “包括大海？”孩子執拗地問，他想某一天征服大海。

    “嗯，大海，上天，還有命運，都等著你征服。”骨長青一想到自己只剩下一個骷髏頭，他也有著莫名的恨意。

    只是平日里不敢想著報仇，況且，它不知道自己的仇敵是誰，如果當初不跳進鴻蒙之境，說不得白骨道在神界也有一席之地。可是，是他自己跳進了鴻蒙之境，是他自己沿著白骨道的指向，想借助錚錚白骨而到達彼岸，可是他失敗了，在茫茫鴻蒙之境，孤零零地待了那么久。

    “我答應你。我早想離開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孩子沒有高興，聲音里只是果決。

    老者沉吟了好一會，說道：“只不過，跟我走，你要舍棄這一身皮相，你的身子太過羸弱，宛如敗絮一樣。而我只需要你的靈魂。”

    “那我怎樣才能舍棄這敗絮一般的身子。”孩子低頭看了自己一眼，破破爛爛的衣服，散發出咸魚的味道，孩子早就嫌棄了。而衣服下面是皮包骨頭，瘦骨嶙峋，孩子也早有嫌棄。

    “你去大海里，它將吞食你的肉體，而靈魂會隨我而去。”老者沒想到孩子這么快答應下來。

    “好。”孩子答應了，就起身，隨后快步走向大海。

    海浪一浪壓過一浪，拍打在沙灘上，在退潮時只留下白色的泡沫，在沙沙地破滅。孩子們還沉醉在踢足球里，沒有人看到小明走向大海，即便看到，他們也不會在意。

    小明沒有一點猶豫，他污黑的臉龐上有著無比的決絕，那是對自己的殘忍。海浪拍過來，拍在他的小腿肚上，他沒有退一步，繼續前行。海浪又來，卷裹在他頭頂，把他渾身打濕，他依然沒有退卻。就這樣，一點一點地，他成為大海上的一點，最后沉沒在海水中去。我恨你，孩子在海水中，內心發出了不屈的詛咒。

    老者慢慢地虛化，隨后消失不見。沙灘上玩樂孩子們還在追逐、傳球和攻防，沒有人會在乎外來者的去向。骨長青在白云中化為骷髏的模樣，每一次化形都需要燃燒更多的神魂，他也消耗不起。

    沒多久，一縷淡淡的輕煙從海水里逸出，茫然四顧中不知道往哪里去。骨長青稍稍施展法術，那縷輕煙就裊裊地飛升，最后來到骨長青面前。

    “你騙我，你不是一個和善的老頭，你竟然殺了我。骷髏頭。”小明的靈魂看到燃燒著的骨長青，有一絲不安，后退好遠。但是并沒有逃走。

    “有沒有騙你，你將來會知道的。現在，你是不是感覺到有股撕扯之力，在召喚你？”骨長青眼窟窿的火焰靜止一般。

    “是的，在一聲聲地呼喊我過去。我都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孩子說。

    “那就好，你就沿著呼喚之力去吧。總有一天，你會感激我的。”骨長青把眼窟窿轉向玉海天的方向，默然地看著。

    “好，我去了。你如果騙我，我也會把你列為仇人，總有一天我會復仇的。”小明的靈魂說著，就被越來越強的牽扯之力拽走了。

    骨長青停留在白云澗，好一會，喟然一嘆，嘀咕道：“萬空山，我能幫你的也就到了這里，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它從白云澗飛下，一下子扎進大海里。它有點好奇，當初到底是什么在阻止它的施法攝魂，沒多久，它找到了小明的尸身。海浪已經剝去小明身上的破爛衣服，此時小明赤條條的，飄蕩在海水中，胸口處歪歪扭扭一個字符，像胎記一般。

    那是太古文字：封。骨長青默然，難怪，竟然被封印了，到底是誰的手筆？這明明是胎記，是天生被封印？骨長青審視地看著，卻不明所以，覺得匪夷所思。但是，這符號，抽象而玄奧，確實是胎記一般，而不是后來紋身。況且，太古文字，也只有像它這樣的老怪物才能懂。

    骨長青沒有再猶豫，分出神魂，化為尖銳的骨刀。它施法，用骨刀將那塊寫著“封”字的人皮隔了下來，隨后人皮和骨刀都消失不見，顯然，骨長青也有其儲物方法。那個“封”字一被割掉，剩余的尸體就腐爛，宛如敗絮一樣在水中散開。水中的游魚圍過來，吞噬幾口，竟然肚皮朝天而死去。骨長青更是神思悠長，不知道是誰的手臂，它認識的老家伙里面并沒有善于封咒的。

    它不再猶豫，飛出水面，隨后就閃入虛空，感應著洛雨鴻，而尋他而去。

    洛雨鴻帶著小空經過幾次傳送陣傳送，首先來了忘情島。果然，空道廣招門徒，但萬空山一向自視甚高，收徒弟的事情上，寧缺毋濫，所以并不是沒有門檻，要看天分，稟賦。

    萬空山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一個大鏡子，人只要往前一站，那個鏡子就會將一個人的天分稟賦測量出來。這些天，許多人通過了考試，入了空道。但是更多的人，沒有通過測試，則直接被打上空道烙印，成為空道信眾。

    洛雨鴻有點擔心小空，畢竟小空眼前是一個凡人，體內竟然沒有一點法力，也不知道能不能通過測試。

    倒是小空在一旁大朵快頤，還喝著甜甜的果酒，倒是快快樂樂，根本沒有為即將到來的測試而擔心。

    洛雨鴻自我安慰，想是尊主讓捎帶過來的，應該有點天分吧，如此他才安定下來，準備第二天帶小空去測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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