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華杉明顯感覺到有兩道灼熱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完全不理會。
一雙厲眼猶如世間最利的武器，將鋒芒掩了去了，只余一片清清冷冷。
楚沐皮笑肉不笑道：“《出塞》未免太過兇煞了些。不如《思鄉(xiāng)》吧。”
思鄉(xiāng)二字一出，燕離臉色愈發(fā)難看了些。
思鄉(xiāng)思鄉(xiāng)，思的卻不是故鄉(xiāng)，而是溫柔鄉(xiāng)。
思鄉(xiāng)一曲，乃是青樓妓女的淫詩艷曲，在花街柳巷中傳唱許久。
而顧華杉頂著離王妃的名頭，楚沐卻讓她來彈一曲《思鄉(xiāng)》，分明是存了侮辱燕離之心思。
顧華杉心中連連冷笑。
楚沐不就是想要激怒燕離，從而找到理由對他們下手嗎？想要通過折辱她顧華杉，來讓燕離低頭？
真是小看了她顧華杉！
顧華杉低聲道了一句：“原以為楚大人喜歡的是《邊塞》那樣豪情壯志上陣殺敵的男兒氣概，不料楚大人卻喜歡的是這樣江南風(fēng)情的低語柔情。既然是楚大人喜歡的，那民女便獻(xiàn)丑了。”
這話當(dāng)真是一點(diǎn)都不客氣。明面上說得倒是冠冕堂皇，暗地里卻順帶損了一把楚沐。
明明如此兇險萬分的情況，燕離卻微微勾了勾唇。
而趙高沐不動聲色，斂了眸子。
怎么會忘了那女人的本事。饒是現(xiàn)在身受重傷困在一隅，她又怎么會這么輕易吃了虧。
論起牙尖嘴利，心腸歹毒，誰又比得過這個女人？
終究是自己太過緊張了些。
下人們抬了一把椅子過來，顧華杉一彈衣袍坐下。
纖細(xì)十指放在琴弦之上，抬眸無聲無息對上燕離的眼，卻從那雙平靜如海的眸子里窺得一絲安寧。
怕什么。
熬過了此刻，燕離一定會有后招。
素手一揮，海上起波瀾，琴弦錚錚，在那女子手指之下，猶如千軍萬馬瞬間奔騰了起來。
第一個音調(diào)一出，高處不勝寒！
第二個音調(diào)一出，舞女們亂了步伐！
第三個音調(diào)起，接天碧海，無窮波浪，席卷而來！
這哪里是思鄉(xiāng)，分明是出塞！
將柔美頹靡的思鄉(xiāng)，彈成了千軍萬馬的出塞；江南的低語柔情，轉(zhuǎn)瞬化作了一把厲刀！
舞女們步子凌亂，饒是她們步子加快，努力跟上那調(diào)，卻難以跳出那音調(diào)之中的萬丈豪情和殺意！
一曲《思鄉(xiāng)》，只讓眾人心潮彭拜，猶如置身沙場之中。金戈鐵馬，鑼鼓喧天，一曲急轉(zhuǎn)，萬千殺意瞬間凜凜褪去，江南屋舍、碧波青水、悠然小雨，畫面徐徐展開。
余音落在那柔軟綿長的細(xì)雨之上，只讓眾人心神一晃，慢慢安寧下來。
曲調(diào)終。
顧華杉雙手十指覆在琴弦之上，嘴唇卻已是一片烏青。她強(qiáng)忍住手指之間的顫動，抬起眸來，盈盈一笑，看著楚沐。
挑釁，十足的挑釁。
楚沐面色陰沉，似笑非笑，“離王妃一曲《思鄉(xiāng)》倒是殺意滿滿。”
燕離終于緩緩起身，從木桌之前繞出，走到顧華杉身邊。雙手交疊，卻已是握住了她的手。
兩人并肩而立，猶如日月，緊密相貼，各有風(fēng)華。
“內(nèi)子才疏學(xué)淺，讓二位大人笑話了。”
趙高沐挑了挑眉，臉色說不出的意味深長。
他視線落在那兩人交握的手上，眼底似有緊繃的怒意，“顧小姐琴藝無雙，哪里敢笑話。”
一個內(nèi)子，一個顧小姐。
針鋒相對。
楚沐不動聲色，微微勾唇，眼底似有一絲嘲弄。
可是趙高沐心頭卻莫名升起一絲酸澀，酸澀過后卻莫名惱怒。
顧華杉千般萬般的好，卻獨(dú)獨(dú)眼睛不好。若是顧華杉愿意，愿意跟他同一條陣線，那么眼下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
他趙高沐，怎么會讓自己的女人涉險。
顧華杉，你為什么非要選擇一條用淋淋鮮血鋪成的一條路？難道你非要頭破血流才肯回頭嗎？
趙高沐心頭莫名一陣無法控制的惱怒。
那些明明已經(jīng)壓到心底深處的嫉妒和不甘，此刻瘋狂的一股腦的鉆了出來。那一聲“內(nèi)子”像是扼住了他的喉噥，叫他無法呼吸。
選擇燕離是嗎？
放手？他趙高沐的人生里，從來沒有放手二字。他喜歡的，他想要的，便要想盡辦法的弄到手。
不戰(zhàn)而退，不是他趙高沐的風(fēng)格。
趙高沐抬眼，視線輕輕落在那一側(cè)的少女身上。
卻是深不可測。
“內(nèi)子身上有傷，若是二位不介意，我便先……”
話音未落，楚沐卻已經(jīng)打斷了燕離的話。他朗聲一笑，面上再也不見方才那陰冷，笑道：“離王殿下不必著急。既然來了這清水城內(nèi)，哪里能輕易走呢。不如再多呆一日，讓我略盡地主之誼，帶殿下在清水城內(nèi)四處逛逛？”
顧華杉心頭一跳。
看來這楚沐是不打算讓他們輕易脫身了。
明面的招數(shù)已經(jīng)使了出來，剩下的便是玩陰的了。
縱使這城內(nèi)有愿意追隨燕離之人，可一旦被楚沐關(guān)在了這庭院里，外面的人鞭長莫及，這樣一來還不成為了他砧板上的魚肉？
顧華杉捂住肩頭，那里有血正涓涓流出。
她面色隱隱白了幾分，眉頭緊皺，咬緊牙關(guān)。隨后她只覺腳下半點(diǎn)力氣也無，眼前一黑，她整個人眼看支撐不住，便要直直往前栽去。
身邊燕離眼疾手快，迅速接住了她。
燕離一把橫抱將顧華杉抱在懷里，他下顎線緊抿，眼底似有寒芒，“楚大人，明日事明日再說。今日可先讓我?guī)О⑷A下去醫(yī)治？”
楚沐冷冷一笑，大手一揮，“趙清，給離王妃找個大夫來。還有，這清水里人多勢雜，可要多派些人好好守著貴客才是！”
人群里有一青年男子應(yīng)了一聲，隨后走出。
他手里持著一柄長槍，身上鎧甲重重，走起路來虎虎生風(fēng)。他做出一個請的姿勢，語氣漠然，“殿下，請。”
趙高沐一雙手把玩著手中酒杯，眼睛卻是落在那兩人的背影之上。
那目光太過銳利，太過深沉，讓人猜不透也想不明。
——哐。
趙高沐手中酒杯碎裂，半杯酒水撒了出來。淋漓鮮血從指縫之中滴答滴答。
這細(xì)微的動靜旁人看不見，可楚沐卻看得真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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