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晚暗得很遲，再加上沿河路附近夜市攤子鱗次櫛比的挨在一起，人來人往，在這里完全感受不到黑夜的凄涼。
可走出沿河路后，路上人就少了大半，商鋪幾乎都關門了，除了個別私人的小攤子還在守夜。
趙清雨本來準備直接回去的，忽然想到好不容易到鎮東頭一次，這里離她常來的那家理發店又近。
正好短發長得有些長了，特別是脖子后面那塊，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扎又扎不起來，這種天氣下厚厚的窩成一坨，別提多難受了。
于是腳步一轉，她大步朝理發店的方向走去。
這條路上人也很少了，好在理發店一向關門很晚，趙清雨過去時店子里還有一位年長的時尚阿姨在燙頭發，年紀和她母親差不多大，可打扮很新潮。
趙清雨一進店里，不用她開口，經常給她理發的溫柔小哥就對她招手：“你來了，來吧，我給你洗頭。”
“誒。”
“今天咋這么晚一個人來啊。”溫柔小哥一邊試水溫一邊問，“你弟呢。”
“他在家里看電視呢。”
溫熱的水流緩緩流出，浸潤了趙清雨的頭發，她閉上眼睛，享受這短暫的舒適。
溫柔小哥的手法愈發精湛，特別是按摩頭皮時，仿佛自帶神奇的催眠魔力，讓趙清雨本來煩躁郁卒的情緒一掃而空，只想好好的閉上眼睛睡一覺。
“女娃兒，醒醒……”
輕柔的低語從耳畔傳來，趙清雨恍然驚醒，猛地睜開眼睛，微愣之后看清楚面前人的臉孔，頓感尷尬的笑笑：“不好意思，剛睡著了。”說著，她坐了起來。
“沒事，你可能是平時太累了。”溫柔小哥抿嘴笑起來，拿起一塊干毛巾將她的濕發包裹起來。
趙清雨連忙自己把毛巾抱住，一溜煙兒的朝理發的地方跑過去，找了個空位坐下來。
溫柔小哥跟出來：“還是我給你剪吧。”
“好的。”
雖然最開始溫柔小哥的技術確實有待提高，可后來幾次趙清雨覺得他的剪發水平也愈發好了。
好幾次剪完頭發，她都覺得自己看上去比男人都帥呢……(*︾▽︾)
溫柔小哥拿起梳子幫趙清雨梳好頭發：“老樣子么。”
“嗯。”
不需要多余的對話，趙清雨便靠在椅子上，微微瞇起眼睛，只需要等待就好。
倒是旁邊的時尚阿姨對她很感興趣，看到她把頭發剪得那么短，忍不住嘖嘖搖頭：“恁標志的女娃兒，干啥剪恁短的頭發，像個兒娃子。”
趙清雨睜開眼睛，輕微側頭對她笑了笑。
阿姨在燙頭發，可能是等得太無聊，又看到了一件稀奇事，便打開了話匣子：“我看你也不像是武館里的女娃兒啊，白白凈凈的，干啥理那短的頭發。”
W鎮除了有聞名于世的風景區，還有許多武館武校。
說來趙清雨也覺得奇怪，這里練武的男孩子都喜歡留長發，然后編個辮子耷拉在腦袋后面，而女孩兒卻大多都是將頭發剪得短短的，甚至比普通男孩的都短。
“太忙了，洗頭發方便點。”
趙清雨笑著說，心想大概練武的女孩也是這樣想的吧。
“嗨，洗頭發能有多麻煩啊，像我每次洗頭發都是直接來這里的，不需要直接動手，又不貴，每次洗完還能幫我吹個造型……”
阿姨邊說邊朝溫柔小哥眨眼：“你是我說得對不對？”
“哈哈……對……”
溫柔小哥的性格有些內斂，面對阿姨的商業助捧只能尬笑以對。
其實這樣的性格，在以后的美容美發行業里，是會被淘汰的。
可是趙清雨就是喜歡這樣的感覺，相處起來很輕松，不用去思考，不用去提防。
阿姨見溫柔小哥似乎對剛才那個話題不大感冒，掃了一眼門外兩個背對著理發店大門的身影，忽然壓低聲音問道：“誒，你在這里干了多久了？”
溫柔小哥怔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是在和自己說話：“一年。”
“難怪啊，你是準備學完技術當師傅，還是自己開店吶？”
溫柔小哥快速掃了一眼門口：“啊，還沒想好呢。”
不知為何，這兩人之間的對話本來應該是很正常的，可趙清雨卻忽然產生了一種很怪異的感覺。
到底哪里奇怪，她也說不上來。
但在看到門口簾子被掀開，理發店的老板滿臉笑容的走進來后，她好像頓時明白了些什么。
“向姐，咱這小徒弟性格內向著呢，你就別老逗他哩。”
“我逗他啥啊，我就問問。”
趙清雨收回目光，原來是老板就在外面啊，這樣堂而皇之地談論這些事情是挺傻的。
有老板在，溫柔小哥不需要再應付時尚阿姨的一個接一個問題，開始一心一意的給趙清雨剪頭發。
很快，趙清雨重新頂著一頭碎碎的飄逸短發走出理發店。
走了幾步，身后忽然有人叫她。
她疑惑的轉過身，看到溫柔小哥追了出來。
“咦，怎么了？”趙清雨頓時緊張起來，“我剛給錢了呀。”
“不是的。”溫柔小哥哭笑不得，走到她跟前小聲問了一句，“你有電話嗎？”
似乎想到趙清雨還是個學生，又連忙改口：“扣扣號也可以的。”
趙清雨心中微動，搖搖頭：“沒有啊。”
“啊。”溫柔小哥眼露失望，但很快他就拿出一張折疊好的紙條塞進趙清雨手里，“沒事，這是我的電話和扣扣號。”
說完，他就急忙轉身回到了理發店里。
趙清雨一時啞然，低頭看了眼手里小紙條，心情復雜。
這個人難道不知道，算有扣扣號，她一個高中學生肯定是沒什么機會上網，加了又有什么用呢。
在原地矗立了好一會兒，趙清雨才轉身朝回走。
走了幾步，又轉回去，將地上皺皺巴巴的小紙條撿起來，重新裝進口袋里，然后大步離開。
……
天上彎月如鉤，繁星漫天。
這條路上沒有什么路燈，老舊的瀝青路上被白日曬得軟糯，到了晚上依然能夠聞到淡淡的焦油味。
前方不遠處的花壇旁有幾個黑乎乎的影子聚在一起，如果不是半空中飄晃的幾點紅星，趙清雨幾乎都不會發現那里還有一堆人。
她加快步伐，想快些走到主道上，那里有高高的路燈和時不時呼嘯而過的汽車。
黑暗，總是容易讓人產生無際的不安和聯想。
在經過那群人的時候，趙清雨故意繞到小道的另外一邊，目不斜視地快步走過去。
然而，身后隨即而來的腳步聲，讓她心中一沉。
有人跟了上來。
她放在身側的雙手不自覺蜷成拳頭，深吸一口氣后，她加快了步伐。
可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告訴她，跟著的人也加快了速度。
“踢踏踢踏”的是拖鞋的聲音，“哐喨哐喨”的是塑料涼鞋的聲音……
果然不止一個人。
趙清雨頓感頭皮發麻，眼看著前方百米處就是小鎮的主干道了，她先是放緩了腳步，后面的腳步也跟著緩了下來，似乎在提防她隨時轉身。
就在這一刻，她猛地大喝一聲，發足狂奔起來。
后面那些人被她那喊聲嚇了一跳，全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來，愣神功夫過后，其中一個人指著十幾米外趙清雨奔跑的身影大叫：“快把她給我攔住！”
趙清雨不管不顧的朝前跑去，眼看著就快要跑到主干道上了，旁邊的小巷子里突然躥出來兩個人攔在了她前面。
“呸，還好事先躲在這里，要不然還真讓她給溜了。”其中一個人朝地上吐了口口水，罵道。
趙清雨一邊喘氣一邊朝后退，可身后凌亂的腳步聲無情的提醒她，她被包抄了。
她只能停下，站在原地，望著面前不遠處的兩人，或者說是兩個黑影。
他們背著光，看不清他們的模樣，身材高高瘦瘦，聽聲音年紀都不大。
“你們想做什么？我只是出來剪個頭發，帶的一塊錢也沒了。”趙清雨試圖冷靜的開口。
“哈哈哈哈……”
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周圍這些人囂張的大笑起來。
趙清雨的牙齒輕微的咯吱作響，卻沒有說出一個字。
“我告訴你，我們早都看到了，你今天是和李菲宇那小子一起出來的，嘿嘿，沒想到他竟然對你這樣的假小子感興趣。”面前一個黑影朝她走近，在月光的照耀下，趙清雨勉強看見他模糊的五官，油膩，又猥瑣。
“嘖嘖，還別說，雖然是個假小子，這小模樣還挺別致。”
趙清雨稍微往后退了半步，那人雖然離她有半米遠，可說話時嘴里噴出來的口氣差點讓她把晚飯都吐出來。
“靠，你這娘們啥表情？嫌棄老子？！”那人突然兇神惡煞起來，猛然揚起手臂似乎想要過來扇她巴掌。
趙清雨雙目猛地一陣刺痛，忍不住難受的閉上眼睛，臉上遲遲沒有痛覺傳來，耳邊有人在說話。
“你干啥呢？咱們是想讓她把李菲宇叫出來的，看她咋說啊，她要是不同意再打不晚。”
哦，難怪，是有人在勸架呢。
眼中的刺痛緩了些，她慢慢睜開眼睛。
“對付這些小雞子就要嚇唬，你看我先給她一巴掌，她巴掌哭著喊著要喊李菲宇那小子過來！”那人不滿同伴的言論。
“是是是，你說得對，但我覺得這種小女娃兒，不用打就害怕了，沒必要對人家動手。”
“哼，和李菲宇有關系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咱們吃的虧還少嗎？”
這些人似乎開始為到底打不打她而爭吵起來，當然還有些人選擇保持沉默。
趙清雨覺得自己的太陽學兩邊突突地跳，跳得劇烈到疼痛。
忽然間，之前那個口氣非常的人看到了她的表情，似乎覺得她太淡然了，沒有他們預料之中的緊張、害怕和驚恐。
他惱怒的拍開同伴的手，指著趙清雨的臉說：“你看看，這女的啥表情？”
同伴莫名地看過來，趙清雨的臉面朝主干道，模糊的燈光照在她臉上。
“啊，啥表情？沒啥表情啊。”同伴疑惑地說。
“就是這表情！”那人突然大叫，“和李菲宇一樣的，故作姿態惡心至極！”
大概是觸碰到了那人的某根脆弱的神經，他猛地沖了過來，巨大的手掌朝趙清雨的臉大力揮了過去。
眼昏頭暈的趙清雨根本沒法躲開，結結實實的受了這一掌，嬌小清瘦的身軀被打得往旁邊一個趔趄，差點翻到在地。
臉上頓時火辣辣的，趙清雨半側著臉，伸出手輕輕撫了撫那半張臉，好一會兒，她都感受不到手指的觸碰。
另外幾個人也被這突然的一巴掌打蒙了，見那人還想追過去再打，才反應過來，連忙沖過去將他架住攔下。
“別打了，這女娃兒的小身板經不起你幾拳頭。”
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在旁邊響起，這人在這幾個人中算是說話有點分量的。
“等我來跟她說說。”那人說著，走到趙清雨身側，“女娃兒，我們也不是想故意欺負你，你看這樣吧，你把李菲宇單獨喊出來，只要見到他的人，我們立即放你走，咋樣？”
趙清雨感受到似乎有人在她面前說著什么，可是她的眼前一片鮮紅，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聽不清。
她的腦海里似乎有什么要沖脫而出，那狂躁到讓她害怕的某種東西，比發狂的野獸還要瘋狂。
不可以。
不可以……
“看到沒，看到沒！這個娘們根本就不把咱們放在眼里！”
“閉嘴！”站在趙清雨身邊那人煩躁的吼了一句，再次看向她時，語氣里已經沒有了耐心，“你到底說不說？我告訴你，我可比打你的這小子狠多了，你再不說啊——”
……
當李菲宇趕到時，漆黑的小道里只有一個瘦弱的身影背光而立。
他胸膛里的一顆心劇烈跳動，雙腿微微顫動，似乎有些站不太穩。
“趙、清、雨……”
他沖著那個背影顫巍巍的喊了一聲。
那個背影緩慢的轉過身，那張臉上是他這輩子未見過的絕望。
“李菲宇。”
趙清雨很輕很輕的回答他。
“是我，是我！”李菲宇終于將心放了回去，腳步慌亂的急急跑了過去。
忽然，趙清雨猛地跪坐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臉：“完了，完了，我完了……”
李菲宇沖過去抱住她：“沒有沒有，你很好，你很好，你沒有受傷吧？”
趙清雨搖頭，她的手緊緊的擋在臉上，手背、胳膊上都零星的紅色。
李菲宇一驚，再朝下一看，才赫然發現對方的鵝黃色體恤上還有大片猩紅色印記，鼻尖縈繞著淡淡的鐵銹腥味。
他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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