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清雨心里一動，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鐵門旁邊的兩人。
本來樂樂聽故事聽得津津有味，連眼睛都不帶眨的，被他姐姐叫出去一小會兒后，再回來就性情大變。
一開始趙清雨還以為是小孩子情緒多變，現在想來，應該是有什么隱情。
這個隱情還是跟他的姐姐——歡歡有關。
“咳，真慢啊！”
忽然，歡歡不耐煩地喊了一聲，雖然沒有在趙清雨面前說，但后者覺得她就是說給他們聽的。
果然，樂樂哭喊得更厲害了，扯著趙清雨的衣服，死命的將她往沙堆那里拽。
只有三歲的樂樂氣力還不小，趙清雨開始沒有防備，還真被他往前拽了一兩步，等她反應過來后，穩住身形，樂樂便再也拽不動她了。
歡歡作為樂樂的姐姐，不僅沒有制止弟弟的這種行為，還在旁邊捂著嘴嘻嘻哈哈地笑。
趙清雨目光一冷，突然變得嚴厲起來：“樂樂！不許去！”
“嗚嗚……”
樂樂抬頭看她，哭得更厲害了，這次是被她嚇的。
“樂樂！”歡歡也喊了一聲，“小阿姨不去玩，你就自己去玩。”
“姐、姐姐……”
樂樂怯怯地看向歡歡，后者別有深意地瞪了他一眼，樂樂眼淚吧嗒吧嗒流得更厲害了。
趙清雨反握住樂樂的手：“你也不要去，身上弄得全是泥水，媽媽會生氣的。”
“可是姐姐……”
樂樂的話還未說完，就被歡歡不耐煩地打斷，“樂樂，花瓶……”
“姐姐，你別告訴媽媽，我去，我去！”樂樂慌神了，松開趙清雨的手，急忙朝那小沙堆跑去。
事到如今，趙清雨再看不出來點什么，那就跟傻子沒啥區別。
她往前疾步一沖，想要扯住樂樂的手，可惜晚了一步。
只聽“啊——”的一聲慘叫，樂樂還沒有跑到沙堆前面，腳下一空，整個人直接憑空掉了下去。
趙清雨大驚失色，急忙跑到跟前，跟著跳了下去。
“不好啦不好啦！樂樂掉到地窖里啦！”
身后歡歡飛也似的跑開，嘴里大叫著，小文看了一眼地窖的方向，面色復雜。
大人們丟下手中的麻將，急急忙忙沖出來，首當其沖的就是樂樂的媽媽，她驚慌失措地跑在前面，邊跑邊喊“樂樂、樂樂”。
地窖里面埋了一堆土豆紅薯，疙疙瘩瘩的，樂樂就趴在土豆旁邊，哭得慘絕人寰。
因為擔心壓到樂樂，趙清雨特意往邊上跳的，結果邊上到處都是泥濘的泥水，她腳下就一滑，差點摔了一跤。
她顧不上身上、腿上的泥巴，小心走過去將樂樂抱了起來。
這時候大人們正好趕了過來，她舉起樂樂，外面有人哭喊著接過。
地窖不是很深，可也有一米五往上，趙清雨往下跳是沒什么壓力，可是出來就有點費勁了。
可先來的人接過孩子后就急忙往外走，沒有人注意到她，她有點著急的往后看，想找個認識的人幫幫自己。
鐵門那里擠了很多人，樂樂被抱出去后，大家都圍攏過去。
趙父趙母也來了，但他們壓根不知道趙清雨也在里面，見歡歡媽抱著孩子出來，就跟著轉身往外走。
外面一片混亂，哭聲喊聲安慰聲，聲聲入耳。
趙清雨一個人站在滿是泥漿的地窖里，嘴巴張了張：“等一……”
“姐——”
趙青楓的聲音傳來，他站在人群里，到處都沒有找到自己的姐姐。
“小楓！我在這里！”趙清雨馬上回應道，這下站在后面的人才發現后面地窖里還有人露出半個腦袋。
“哎呀，清雨你也在里面，你們咋都把她給忘了啊。”一個中年男人急忙轉身，從鐵門外跑進來。
趙青楓跟在他后面，兩人合伙將趙清雨拉了上來。
“謝謝。”趙清雨哆嗦著說了聲謝謝，她的褲腿和鞋子都浸濕了，臉上有幾滴泥水，雙手上也滿是黃橙橙的泥巴。
趙父趙母擠過來，既心疼又不解：“小雨啊，你是怎么掉進去的啊。”
“是她把樂樂推進去的！”
一個突兀的聲音響起，眾人震驚不已，全都不可置信地看向趙清雨。
趙清雨滿身狼狽，她抬眼看向說話的那個人，眼里閃過一絲了然的諷刺。
難怪樂樂會突然要去那里玩，她現在已經完完全全明白了原因。
原來真的有人可以對毫無相干的陌生人都這么心狠手辣，甚至不惜利用自己最親近的人來傷害他人。
此時，歡歡那暗自得意的嘴角和眼中閃過幸災樂禍變得極為刺眼，趙清雨覺得眼睛有些痛。
“歡歡！你別瞎說話！”歡歡媽一邊哄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樂樂，一邊訓斥道。
歡歡得意的面容出現一絲裂縫，她惱怒地跺腳：“媽，我沒有瞎說！我親眼看到的，小文也看到了，不信你問她！”
大人們都看向歡歡身旁的小文，小文媽媽的表情有些糾結：“小文，你是真的看到了你清雨姐推、推樂樂下去嗎？”
小文一直低著頭，聽到自己母親這么問，只得抬起頭來，結果看到所有人都盯著她，嚇得立馬垂下腦袋，低得比之前還要狠。
“小文，你快說話啊。”
“小文你到底看沒看到？一定要實話實說，聽到沒？”
大人們語氣嚴厲的詢問堪比質問，小文的肩膀都有些微微顫抖。
趙清雨就冷眼看著，不用想，她也知道對方會說什么。
終于，小文嚅囁道：“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歡歡媽猛地提高聲音，把小文嚇得渾身一抖。
歡歡也是一愣，隨即急切地轉身瞪她：“小文！你剛才明明看到了，咋就不知道啊？！”
小文媽抿抿嘴，走到自己女兒身后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小文別慌，你說說看到底咋回事？”
“剛才、剛才我就站在這邊看他們跳房子，然后聽到歡歡喊樂樂掉到地窖里了。”小文垂著頭，聲若蚊蠅。
“那就說，你沒有看到清雨把樂樂推進地窖了？”趙母終于顫著聲音開口。
小文這次沒有說話，只是搖頭。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清雨恁乖滴女娃兒，咋可能把樂樂推到地窖里哩。”
“就是說啊，剛才還是清雨把樂樂抱起來的呢……”
旁人你一言我一語，差點沒把歡歡給氣死。
趙清雨心中感慨萬千，自從她學習突飛猛進，又上過當地的報紙后，基本上附近有點沾親帶故的人，都以她為榮。
只要談起來，都會說我家某某某某親戚的女兒是鎮上高中的大紅人等等……
你看看，現在她一句話沒說，大家都愿意向著她呢。
心里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
她淡淡地瞥了一眼面容微微扭曲的歡歡，覺得對方肯定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
“媽，我說的是真的！要不然你、你問樂樂！”歡歡被趙清雨的眼神激到了，那是一種帶著輕蔑的、悲憫的目光。
歡歡爸本來一直在旁邊沒說話，聽到女兒這么說，抬頭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趙清雨。
后者沒有察覺到他的視線，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樂樂身上。
此時，歡歡媽抱著樂樂，懷中的樂樂頭上有一個大包，臉上身上手上都是泥巴，比趙清雨還慘烈，哭得臉上的泥水都花了。
“弟弟都這樣了，還問，問個P問！”
令趙清雨沒想到的是，歡歡媽竟然直接把女兒懟了回去，不僅沒問，還讓丈夫趕緊到廚房弄些熱水來。
歡歡爸重重地哼了一聲，起身朝人群外走去。
旁人看出他明顯在生氣，都有些不好開口說話，倒是幾個婦女還在勸說：“算了算了，孩子沒事就好，趕緊把身上洗干凈換身衣服，免得濕衣服給弄感冒了。”
趙母實在有點看不下去，走到小雨身后嚴肅詢問道：“小雨，你老實說，人是不是你推下去的。”
有人朝她們這邊看過來。
歡歡媽雖然抱著樂樂坐在長椅上沒動彈，但也悄悄豎起了耳朵。
“媽，你說我無緣無故地推一個小孩子進地窖干啥啊，給自己找麻煩嗎？”趙清雨有點委屈，她的新棉襖新褲子新鞋子都只才穿了一天啊，就弄成了這個模樣。
趙母把女兒全身上下打量一遍，也很是心疼：“哎喲，你看看你，咋就那么不小心，這衣服明天肯定是不能穿了。”
“還明天，我看現在就要回去換衣服了。”趙父忍不住開口，“大過年好好的咋就把自己弄成了一個叫花子。”
“對不起啊，清雨肯定是救樂樂才弄成這樣的，要不到時候你們把這衣服給我，我給你們洗干凈了送過去……”歡歡媽終于抬頭，面帶慚愧地說道。
趙父趙母互看一眼，然后連忙回絕了歡歡媽的好意，又說也是孩子自己不小心才這樣的，讓她不要放在心上。
趙清雨之前確實對歡歡媽重男輕女打心底有些厭惡和瞧不起，可是現在她逐漸發現，歡歡媽好像并不是一個真的毫不講理的人。
似乎除了她的女兒歡歡，其他人她都會很通情理的交流。
再聯系起歡歡的所作所為，她仿佛也明白了些什么，甚至有些同情歡歡媽了。
很快，歡歡爸端了一個老式的深紅色塑料盆，里面是滿滿一盆溫熱的水。
樂樂年紀小，大人怕他會尿褲子，帶了多余的褲子來。
給他擦干凈頭臉，又洗干凈手和腳，換完褲子后，就只有身上的衣服面前有一大塊泥巴了。
樂樂因為哭得有些很，額頭兩側和眉毛處都哭得紅彤彤的，起了一層小小的紅疹子。
歡歡媽一邊拿毛巾給他輕輕敷，一邊柔聲哄他。
大多數大人們見沒啥事情，逐漸散去，特別是一群大老爺們，已然重新湊成一桌，在堂屋里打起了麻將。
小孩子們喜歡在旁邊看熱鬧，沒看多久，都被自家大人轟了出去。
“一邊玩去兒，別吵著弟弟了。”
“出去出去，你們在外面玩可要小心了，別再跑到地窖那里去咯！”
……
一時間，這里就只剩下幺奶奶、歡歡媽、歡歡樂樂、還有趙清雨一家。
樂樂洗干凈換完衣服后，就伏在媽媽的懷里不肯動。
幺奶奶嘴里叼著上了年紀的旱煙，坐在電取暖前吧嗒吧嗒地吸著。
趙清雨他們一家排排坐地坐在床邊，一時間氣氛有些凝固與尷尬。
“你們都出去玩吧，樂樂好像有點瞌睡了，我就在這里抱著他睡一會兒。”歡歡媽低聲說。
“嗯，那也行，你也可以跟著一起休息休息。”趙母起身說道。
幾番寒暄過后，趙清雨一家終于出了房門。
一出去，一家四口全都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
房間里除了樂樂，就剩下幺奶奶和歡歡媽。
“歡歡媽，這孩子再不好好管教，以后可就真的管不過來了。”幺奶奶把旱煙在柜角上敲了敲，說。
歡歡媽身體一僵：“我、我知道。”
“孩子現在年齡也不小了，你一個女人家管不過來，但你不是一個人啊，可以跟你家那位商量商量……”
“我知道。”
“算了，說多了你也不愛聽，子孫自有子孫福咯，我個老婆子瞎擔心啥子事哦。”幺奶奶說著，也站了起來，雙手背在身后，慢慢往外走，“唉……”
……
趙清雨提前回家了，她的鞋子濕透了，走一步就有泥巴水從鞋口冒出來，跟個小噴泉似的。
坐在車上的時候，車上人都用各種異樣的目光看著她。
回到家里，她第一件事就是脫鞋，里面的紅襪子已經被鍍上了一層泥漿，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用熱水泡了半個小時，她那冰涼涼的腳才找回知覺。
唉，回家前趙母就對她千叮嚀萬囑咐，初一這天不能洗澡洗頭洗衣服，讓她回去后只用換身衣服就可以了，就連臟衣服，也得留到初三那天才能洗。
這就導致趙清雨換過衣服后，頭上的泥巴還顯而易見。
無奈之下，她只能用毛巾把頭發擦了又擦，不洗頭，沒說不能擦頭啊，是吧……
家人要吃過晚飯才回來，把自己拾掇干凈后，她自己把昨天沒吃完的菜隨便熱了兩盤，又下了一點面條就這樣對付對付，填飽肚子。
吃過飯，她一邊繼續寫白天沒有寫完的作業，一邊等家人回來。
誰知，她沒有等到家人回來，等來了一個電話。
小靈通在桌上嗡嗡振動，她拿起來隨意看了一眼，上面的來電顯示是“母親”。
想也沒想，她直接接起，手里的筆沒有停下，在草稿紙上寫寫畫畫。
“小雨嗚——小雨不好了！”
趙母的哭喊聲沖入趙清雨的耳膜，趙清雨的手一松，手中的筆掉落在書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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