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紅火火只出了半天的攤子。

    這天的生意算不上多好，湯曉曉倚坐在一邊的桌子邊上凍得直打哆嗦，眼睛不住的往回去的路上漂著，只等湯萬紅一聲令下，便立刻撒腿跑回家里好好暖和暖和。

    “你啊，大年三十的也不休息休息。”

    白叔裹著一件深綠色的大衣，厚重的棉服讓他的兩條腿顯得格外瘦弱。

    湯萬紅從攤子上抬起頭來，見到來人僅僅掃過一眼，便低下頭又繼續(xù)忙著手里的活，湯曉曉搓著手湊到兩人中間，心里還記掛著白叔昨天和她說的那事。

    做自家老太太的媒人，湯曉曉以前只想過有天老太太會告訴她，她遇到了那個能繼續(xù)和她走下去的人，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湯曉曉又覺得原來真的不是一點都不介意的，她的父親，再沒人能代替。

    “白叔，”湯曉曉走到近前叫了一聲，白叔笑著擺了擺手，兩步的跟到湯萬紅的身后，嬉笑著和她講著什么。

    湯曉曉見兩人都沒空搭理自己，湯曉曉自討了個沒趣，訕訕的站到一邊慢慢收拾著桌椅。

    等所有人到了家，吳迪曾煞有其事的穿著一件圍裙在廚房里來回忙著，湯曉曉幫著卸下車里東西，也湊過去饒有趣味的看著。

    “你還會做陷呢，厲害啊，”湯曉曉一直以為吳迪不過是個比她強那么一點的女人，可今天再看，這餃子的餡料，竟然做的比她之前燴的一鍋看著不錯多了。

    “你以為都跟你一樣嗎，”吳迪不住的攪和著鍋里的餡料，嘴上不饒的回過一句，“像你這種一看就上輩子得罪了所有能吃物種的女人，一般還是十分少見的。”

    “邊上等著去，別給姐姐礙事。”吳迪見湯曉曉還是和她擠在一個小地方，實在不習慣這么被人看著做東西，吳迪白了湯曉曉一眼就把人踢了出去。

    這邊不歡迎她，湯曉曉走去客廳一看，湯萬紅同志也不知道正和白叔說著什么，兩人看著正聊得開心，湯曉曉深覺，這里根本就沒有需要她的地方。

    “哎，你看曉丫頭是不是有點心事重重的樣子，”白叔眼看著湯曉曉在自己眼皮底下晃了三五趟，還是覺得不提一句實在過意不去，便碰了碰一旁正被電視里那人逗得合不攏嘴的湯萬紅。

    湯萬紅聞言果真收住了幾分笑意，漫不經心看了湯曉曉一眼，見她來了又走，便把視線重新定在了電視上面。

    “額，額，額，”湯曉曉搓著自己的手掌想要出聲講個開頭，卻還是只出一聲便不知道該怎么繼續(xù)講下去。

    剛才怎么就把行李收拾好了，湯曉曉抬腳踹了踹地上躺著的行李箱，這箱子本也沒拆多少，這是她的家，可她從一回來，好像就已經知道自己不久便會離開這里。

    “大過年的，不好吧，”湯曉曉站在門口，剛想出去和客廳里的人攤牌，又覺得今天這個時候不適合說離別的話。

    “臭丫頭，出來幫忙！”正糾結著，屋外湯萬紅高聲叫著，叫的湯曉曉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磨磨蹭蹭的把箱子藏好，湯曉曉到了時，吳迪，湯萬紅和白叔已經開始動手了。

    三十晚上的餃子，一定要家人一起包的才能讓它沾染上年的味道。

    湯曉曉被指使著替下了吳迪正準備動手的搟餃子皮的任務，雖然這對她來說小事一樁，可湯曉曉還是更喜歡坐在鍋的前面一個一個把餡子包成元寶的感覺。

    可湯萬紅不喜歡做這個，白叔一看就只知道吃的一個人，而吳迪，身上胳膊都不一定長利索了，就是讓吳迪去做，湯曉曉都知道自己會看的有多心驚膽戰(zhàn)。

    照顧病人，照顧老人，照顧前輩，湯曉曉無奈的催動著自己沉的有些抬不動的手，一邊在心里嘆著氣，一邊一個接一個的搟著餃子皮。

    要一個人供應三個人并不容易，為了加快速度，湯曉曉的手很快就見了紅，見吳迪還伸手準備接著下一個出世的餃子皮，湯曉曉無奈的拍了拍手，繼續(xù)著手下的作業(yè)。

    “一會我要吃三碗！”

    湯曉曉狠狠的把怨氣都壓進了面皮里，卻又忍不住的期待，一會圓鼓鼓浮在水面的小東西。

    開鍋之時，香氣四溢，暖暖的味道溢的滿屋都是，讓人拇指大動的味道里，還有星點的酸，隱隱的按動著味蕾。

    撈開那一鍋時，湯曉曉一見端上桌子的碗就再忍不住，和也要伸手端碗的人相視一笑，不客氣的從那雙大手護著的碗里，飛快的叼走了最上面的一個。

    “白叔，第一個，承讓了！”

    “小丫頭。”

    好像所有人都在笑著，湯曉曉嚼著嘴里的那一個還沒來得及沾點醋的餃子，嘴角高揚，身體瑟縮在沙發(fā)里，咯咯地笑著。“你小心點，掉出來你就等著被打死吧。”吳迪見湯曉曉實在越來越個樣子，臉上掛著笑的同時，也讓吳迪怎么也忘不掉湯曉曉嘴里那馬上就要掉到沙發(fā)上的半個餃子。

    湯曉曉無奈的擺了擺手，這哪里能算是她的過錯，也不知道是誰老是逗她，就算湯萬紅真的和白叔在一起了，吳迪明顯比她還要激動一些。

    “來來，這一杯啊，老白我祝咱家這倆丫頭，今年一定能嫁個如意郎君！”

    “白叔，明年，明年！”湯曉曉還沒反應過來這老頭剛剛講了什么，杯里的酒還沒喝下去，吳迪已經不滿意的撥拉著老白的胳膊。

    “啊！對對對，你看看我這腦子，明年，明年你倆肯定能嫁出去。”

    這番被糾正的話并沒有讓吳迪滿意多少，象征性的喝了一口，還沒忘堵上一句，“那可不一定。”

    那可不一定，湯曉曉扯著嘴角笑了笑，是啊，她們終于到該嫁的年紀，卻好像都沒等到那個愿娶的人。

    “說這些干什么，該嫁就嫁了，急什么，”湯萬紅去廚房端了碗餃子湯出來，回來見還在聊著著莫名其妙的話題，便忍不住插進了三個人的對話里。

    嬉笑一陣，好像所有的人都忘了剛才開的那個并不算愉快的話，直到一聲電話鈴響，吳迪放下手里的筷子，隨口交代一聲便一個人藏進了屋里。

    “誰的電話神神秘秘的，”湯萬紅只看了一眼便不在多注意，只是嘴上還是跟了一句，白叔咽了嘴里的那一口，笑嘻嘻的安慰湯萬紅一聲。

    “孩子們都大了，由她們去吧，”這話聽起來開明得很，湯曉曉卻趴在自己的碗上笑了。

    吳迪這電話打了很久，湯曉曉心不在焉的看著那緊閉著的房門，里面她的行李箱放的并不隱秘，只要有心人掃過一眼，就知道她把要用的，已經用箱子再次鎖了起來。

    她要走了，這件事雖然湯曉曉還沒想好怎么說，可湯曉曉知道，她就算選了多么不靠譜的理由，那也比吳迪開口來講這件事要好很多。

    “喂，”吳迪終于舍得露頭的時候，湯曉曉被那輕輕一聲還是嚇了一跳，正在一旁看電視的白叔也跟著轉過了頭，吳迪彎著嘴角朝湯曉曉勾了勾手指，輕輕的呢喃一聲，“過來。”

    白叔怪異的轉頭掃了湯曉曉一眼，那不言而喻的玩味，讓湯曉曉都不敢想自己自己剛剛那一瞬到底腦補了些什么，從沙發(fā)上坐起來往房間走去，進屋前，湯曉曉忍不住往白叔坐著的沙發(fā)看去，見人還望著這邊笑，瑟瑟一抖閃進了屋里。

    “干嘛？”湯曉曉搓著胳膊問忽然叫她的吳迪，這屋里藏著的事很簡單，簡單到很容易看穿，也簡單到很容易忽略。

    “要走了？”吳迪拍了拍自己手邊的箱子，湯曉曉順著那上下動著的手瞧著，既然已經避無可避，便輕嘆口氣，點了點頭。

    “回去？”為什么離開湯曉曉告訴過她，可這些日子，吳迪也不知道湯曉曉是怎么想的，是繼續(xù)游蕩，還是回去找他，可若是繼續(xù)游蕩，吳迪覺得，湯曉曉并不會選擇這樣一個日子離開。

    “明天初一了，”吳迪不想攔湯曉曉的決定，即使知道她的意圖，知道她想去做些什么，她若是也有個地方可以回去，吳迪覺得自己也會考慮要不要選擇離開。

    白叔說的并沒錯，她們都大了，大的這個家已經留不住她們。

    “我知道，”湯曉曉更長的嘆一口氣，今天三十，明天初一，大年的第一天，原本不該走的，可從昨天開始，湯曉曉就忍不住想那一個人在公寓的人，他們說好要一起過年，守歲，臨到時候，卻是她先選擇逃跑了。

    “明天你幫我和萬紅同志道個歉吧，我怕告訴她，她應該也不讓我走了。”

    對湯萬紅，湯曉曉認識她這么久，卻還是沒琢磨透了那個人的脾氣，雖然也知道就這樣走了不對，可湯曉曉，看著越來越臨近的時間，心里的愧疚和失望便越大。

    對自己的失望，對自己邁不過去的失望。

    “你不怕那個家里已經有了別的人在了嗎？”吳迪并無意刺激湯曉曉，只是她也不想好好的新年第一天，上來就擔上一個包庇和共謀的罪責。

    “算了吧，”湯曉曉無奈的笑了笑，“就是去看一眼，若是真的，那也強求不了什么，我都等了這么久了，就想再試一次。”

    “跌下去了呢？”吳迪轉了轉手底的箱子，見湯曉曉不說話，以為她沒聽清楚，便抬高聲音又問了一句，“你要是跌下去了呢！”

    “誰接著你，”吳迪垂了垂眼眸，湯曉曉的賭注她知道，可若是輸了，誰來接著她。

    多少的希望，累成了多少的失望，這堵墻筑的時候不管多快樂，摔下來，照樣粉身碎骨，痛徹心扉。

    到那時，誰會接住墜下來的人，誰能縫補那碎裂了一地的心。

    “我自己，我都活了這么久了，你知道的，在他回來之前，我便早就想好了無數的結局，這不過是其中之一，我會怕在這里跌倒嗎？”

    湯曉曉不過是自壯著膽子，心里的恐懼伴著期待從沒放過過她，只是，有些事只能想是不夠的，總要回去，真的去看一眼，心里才能真的放下。

    不管是過去也好，掉下來也好，若是不看一眼，湯曉曉知道自己總是有那一種的期待，只要去看一眼。

    “過去，我不知道姜鳳林為什么會對云堂有這么有那么多的敵意，雖然講不清楚他那時候的心思，可是當我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我連和她爭一爭的想法，卻想都沒有想過。“

    “那么累干嘛，”吳迪嘆一口氣，“放棄他，再找一個不好嗎？”

    聽吳迪說完，湯曉曉知道她不過玩笑一句，無奈的問，“你呢，剛才的電話栗陽打來的吧，你又放下他了嗎。”

    “老白那話，現在想想確實有意思，”吳迪拉著湯曉曉一起躺在床上，屋外面電視的聲音，禮花的聲音交錯的響著，吳迪安靜的聽了一會，借著被湯曉曉的枕著的胳膊，輕輕拍了拍湯曉曉的臉，“傻丫頭，想去就去吧，新年的一開始，總要見見那個心里最想見的人。”

    “那你呢，”湯曉曉抓住吳迪作怪的手，側過臉看著吳迪，“你喊栗陽了嗎？他一定就在附近吧，你怎么就這么狠心。”

    湯曉曉的話聽的吳迪撇了撇嘴，抽出自己被枕住的胳膊坐在床邊，“你知道什么，出現在他不該出現的地方，難道我要激動嗎。”

    “那你真的不激動？一點都不激動？”湯曉曉懷疑的掃了一眼吳迪，這口是心非的做戲功夫，真是越發(fā)見長了，只是這出息，卻倒沒見半點的長進。

    “你找到打啊。”被人點破，吳迪終于紅了紅臉，眼睛遠遠的望了眼窗外，趁湯曉曉不注意之時，抄起手邊的枕頭就照著湯曉曉的臉拍了下去。

    “吳迪！你別以為我不敢動你啊！啊啊啊啊啊！”

    屋里的打鬧聲很快就蓋過了窗外的鳴炮，連已經抬到最高的電視都沒能把兩人的聲音蓋過去，湯萬紅憂愁的掃了一眼那屋門，隨及看著身邊樂的呵呵直笑的人，又把一切都釋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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