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若閉上眼,掩住了眸中復(fù)雜神色。
????她就是在那樣一個夜晚。
做了后悔一生的預(yù)言。
????她還記得那月下枯樹之上盛開的未央花,以及永遠(yuǎn)等不到故人的無壽樹下。
????昔年舊友埋下的封壇酒,到底是只有她一人嘗罷。
????都不在了,都不在了......
唯獨還有她,剩下這具外表年輕,內(nèi)心卻蒼老無比的軀殼。
????溫若如同囈語一般,零零碎碎想到以前的場景。
頭疼欲裂。
????她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就連周圍的景致都漸漸退遠(yuǎn)。
世界凋零了原本的顏色,變成了單一枯燥的灰白。
????她覺得自己似乎被籠罩在一團(tuán)霧氣中,身在混沌,毫無知覺。
????然后她感到有個人待在她身邊,拼命的說些什么。
溫若想努力聽清,可卻無能為力。
????離開天機(jī)塔后。
她自己的故人,朋友,都不在了。
????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以前執(zhí)著的東西如今她覺得毫無意義,還有那個詛咒......
????人這一輩子,那么多條路,到底應(yīng)該如何抉擇?
????每一個分叉口都可以引申無數(shù)的的道路,往往一念之差,陰差陽錯間,一切截然不同。
????至于她自己。
????她享受過最全天下的榮華富貴,臨死時到底還是孤身一人。
????多么可悲。
????她在混沌里沉沉浮浮,卻突地有了微弱的光光,倏地透了進(jìn)來。
????她朦朧中看見一個少年站在自己的床前,神情驚慌。
????她聽不見對方在說什么,但是她能夠辨認(rèn)出對方的口型。
????他在叫師父。
????她抬頭端詳眼前的少年。
他向來神情溫和,有什么事情都藏在心底,很少露出驚慌失措的神情。
然而此時,他眉頭蹙著,臉色蒼白地望著自己。
這讓她想到那個入目便是血色的場景。
那個孩子小小的身軀藏在暗道里,她將他救出來的時候,他臉色蒼白麻木,問他什么,他也不說。
彼時他年齡還小,或許是因為受的驚嚇太大,自那以后,便起了高燒,生了一場大病。
而后,他便忘記了當(dāng)時的事。
再加上自己有意不讓他回想起當(dāng)時的痛苦,用了一些手法。
不過也沒事。
總有一天他會想起的。
她曾經(jīng)用逆天之術(shù)看過以后的場景,也知道那些人的結(jié)局。
膨脹的人**望,對權(quán)力的渴望……那些害人者終將自食其果。
她這一生做了太多身不由己的事,本是無心,可終究卻做了害人者。
若是沒有當(dāng)初她那場預(yù)言,他的家也不會遭遇如此變故吧。
也許他會是個父母雙全,家庭美滿的少年,在父母的庇護(hù)下安順的長大,成為那鮮衣怒馬的亮眼一筆。
??溫若原本沉寂下來的心境忽的被擾亂。
一股澀意從心尖蔓延到胸膛,直至眼眶。
她終究是個罪人。
這些年,她又做過多少這樣的事?
??原本早已忘記哭泣是什么感覺,可此時,溫若卻想要淋漓盡致的哭一場。
可那干澀的眼眶,卻再也擠不出任何一滴眼淚。
她突然想抬抬手,觸碰一下眼前的少年。
可手伸到半空,又一頓,僵直的垂下。
對不起。
其實我不是個好師父。
終究是我,導(dǎo)致了你這一切。
……
溫?zé)o歸心底有種奇怪的感覺。
他好像要失去什么東西了。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回憶慢慢浮現(xiàn),他神情呈現(xiàn)一種難得的迷茫與不知所措。
他抬頭,望向眼前的師父。
??一夜之間,她的一頭青絲竟已隱隱透露出白雪之色。
而且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
人原來真的是一瞬間變老的。
他滿腹疑惑,可卻不知從何問起。
心底突然驚慌起來。
“師父,我們?nèi)ト碎g,說不定醫(yī)師能夠……”
????“沒用的,這是等價交換,我應(yīng)得的。”
溫若輕淺一笑。
她的臉色極差,皮膚開始變得松弛,就像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被抽走了生命。
溫?zé)o歸看著這一幕,想起了平日里鮮活的她,一種無名的悲傷突然蔓延上來。
……
彌留之際。
溫若終于意識到,自己要死了。
她把溫?zé)o歸喚到自己跟前,艱澀地說道。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生死乃世間常態(tài),不要過于悲傷。”
????“我走之后,你去我箱子里找到’破霧珠’??,去扶間界的東部,尋到’春秋老祖’……”
“見到他后,你不用解釋什么……把東西交給他。就問他一句,是否還記得當(dāng)年在無壽樹下的承諾……”
“……他會將我的一些東西給你,里面有一些古書,你細(xì)細(xì)鉆研。”
“然后……再去扶間界的極寒之地。那里有一座不被外人所知的塔,名為’天機(jī)塔’。”
“尋常人去那里會迷失方向,你跟著’破霧珠子’的引示走,找到那里,告訴那里的守衛(wèi)……”
“你是我選中的,下一任預(yù)言者。”
一下子說了這么多話,她眼底充滿了疲憊。
空氣中爆發(fā)出一陣陣壓抑的咳嗽,她全身顫抖,眼底充滿了痛苦之色。
溫?zé)o歸立即過來扶她,她卻搖頭,向他揮揮手。
她咳出一口血,嘴唇微張。
??“……我能教會你的已傳授與你,我本不想教你預(yù)言之術(shù),因為世上任何東西都是有代價的,預(yù)言亦是如此……你用得越多,反噬越嚴(yán)重。我并不想你像我這樣……”
??“可哪知,你竟無師自通……”
??溫若那日看到他捧著“破霧珠”,怔愣在那里一動不動時,便有些猜測。等到證實的時候,心底不知是喜悅還是難過。
在她的設(shè)想中,本是希望他壽終正寢,平淡幸福地過完這一生。
可任何事情一旦發(fā)生,就會留下痕跡。
她總不能掩蓋過去的一切。
……
溫?zé)o歸在她身旁半跪下,眼底浮現(xiàn)出巨大的痛苦與悲傷。
眼前那人伸出枯瘦的手,溫柔的摸了摸他。
她的手冰冷,再也不似以前那么溫暖。
??“我生命的終結(jié)是注定的,這是我本身就背負(fù)的東西。能在臨終前和你度過這些日子,已經(jīng)是我足夠幸運的事情了,我沒什么不滿足的。”
溫若看著她,眼底有些恍惚。
她輕聲說:“我這輩子沒有做過無愧于心的事。唯一后悔的,便是七年前的今天。”
溫若痛苦的閉上眼。
“那是我這一生中最失敗的預(yù)言……”
她本還想說什么,聲音卻突然變得含混,身體重重往后倒下。
溫?zé)o歸霍然抬頭。
……
????這個夜晚,無風(fēng)無月,星河天懸。
????這個界域似乎都因有人消逝而顯得懨懨,靈花靈草都失去了往日的精神。
師父最后一直喃喃幾個字。
????溫?zé)o歸聽了很久,才辨別清楚。
似乎是,對不起,是我……
他本來是不懂的。
可一瞬間,卻福至心靈。
“我原諒你了。”他輕輕道。
如同回光返照一般,溫若目光突然爆發(fā)出巨大的驚喜,隨即又慢慢暗淡下去。
……
??溫?zé)o歸跪下,重重行禮。
起身時合上了師傅的眼。
……
??他守了師父一夜,第二天從床沿邊醒來,她早已沒了氣息,身體僵硬。
除了滿頭的白發(fā),她的面色蒼白,臉上布滿皺紋,似乎真的成了一個遲暮老者。
????這是一個晴朗的早晨,風(fēng)和日麗,微風(fēng)蕩漾。
????溫?zé)o歸把師傅埋葬在山頂,帶著她生前給自己準(zhǔn)備的東西,離開了這處僻靜的世外桃源。
只可惜,又是他一個人了。
????直到離開這里后,溫?zé)o歸才發(fā)現(xiàn)。
此時外界已是秋季,滿目金黃的枯葉飄落在地。
????他一個人站在一顆孤零零的秋樹前,恍然間想起師父給他取名時,眼底那種道不盡的神情。
無歸。
有些人和事,一旦過去,便再也不會歸來。
他背上行囊,緩步下山。
前方不遠(yuǎn)處。
一位少女正在探頭探腦地觀望著什么。
命運的分岔口,有些人注定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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