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知道對方的來意，對話從開始就有點不太和諧，關云天的態度尤為冷淡。
李科長當然看出了自己不受對方歡迎，但他是執法者，關云天的態度對他構不成絲毫影響，“關總，既然你不想猜測我們的來意，那我就跟你直說吧，昌達地產公司的四宗土地，時至今日只開發了兩宗，其余兩宗土地沒有絲毫動靜。你是開發商，應該知道土地政策吧？任何一家開發商，如果儲備的土地在兩年之內不能得到開發，職能部門將收回土地，重新拍賣！”
“我當然知道國家政策，而且自從進入地產開發領域，昌達地產公司一直遵守相關政策，從來沒有違背過。”
“那就好，希望昌達地產公司說到做到，只可惜，你們的四宗土地，還有兩宗至今未動一磚一瓦，請問關總如何解釋？”
稽查科本來就盯著昌達地產公司幾宗土地的開發進展，前段時間又因為海天商務中心的收購事宜，李科長受人所托，出面為收購方砍價，老李以為自己面子很大，結果卻被關云天拒之門外。在朋友面前丟了面子，老李窩著一肚子火，當時就向關云天撂下“走著瞧”的狠話。
關云天何等聰明，當然知道“走著瞧”是什么意思，面對稽查科長老李的狠話，他自然不會等閑視之，剛才跟老李等人甫一見面，便知道這是老李上門兌現“承諾”來了。
因為早有思想準備，面對李科長的詰問，關云天胸有成竹地回答：“昌達地產公司確實還有一塊土地處于閑置狀態，但事出有因，請李科長放心，我們涉足地產業也不是一年兩年了，絕不會做違反政策的事。”
“先把你們懂不懂政策的事放到一邊，關總，剛才你說昌達地產還有一塊土地處于閑置狀態？你不會忙得連這么簡單的事也搞混了吧？據我所知，你們還有兩宗土地處于閑置狀態，而不是你所說的一宗土地！”老李糾正道。
“李科長，我是昌達地產公司的法人代表，就算再忙，這么大的事我還能忘了？我們現在處于閑置狀態的土地，只有二環南路與南部山區之間那塊土地。”關云天道。
“那我問你，位于開發區管委會附近哪宗土地是怎么回事兒？昨天我們才親自去現場看了，那塊地上除了雜草，什么也沒見到！你不是把這塊地忘了吧？”老李再次揶揄道。
“多謝李科長提醒，不過花了兩三個億競拍的土地，我能忘了嗎？位于開發區管委會附近那塊土地，雖然你親自去現場查看過，但我覺得你只是走馬觀花，看的并不仔細，因為那塊土地上除了雜草，還有我們的施工隊正在施工。”
“是嗎？我怎么沒看見？你們看見了嗎？”老李問他的隨員。
“好像是有一臺打樁機正在打樁施工。”
“即使有一臺打樁機在施工，也不能叫開工建設呀！關總，你這是想糊弄誰？”
這話聽著很刺耳，關云天馬上懟了回去：“笑話！昌達地產做的是實業，我們從不弄虛作假，真正糊弄你的，我怕你都看不出來！對我們這種認真做事的企業，你倒是盯得很緊。”
“你把話說清楚，誰在弄虛作假？我們怎么沒看出來？你在指責
我們監管不到位嗎？”老李臉上有點掛不住了。
“李科長，我是做企業的，只管做好自己，無權指責任何人，你非要追問的話，我倒要問問，對那些倒賣土地掙錢的開發商，你們稽查科查處過幾家？我們囤積的四宗土地，完全用于自主開發，你卻抓住不放，真不知道是何居心！”關云天有點激動了。
“你......，你這是毫無根據的猜測！”
關云天并未在意老李的表情，他索性把話挑明：“我承認在海天商務中心收購那件事情上，你出面為朋友砍價，我沒給你面子，但你知不知道，我們昌達集團是民營企業，收購方鑫源商業公司是國有控股企業，而且是他們主動收購海天商務中心，我憑什么要白送給鑫源控股公司兩三千萬？難道其中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交易嗎？”
當著同事的面，老李滿臉漲的通紅，“我秉公執法，跟你說的那些事沒有任何關系！你們囤積土地不按時開發，難道還有理了？”
“我對秉公執法從來都持歡迎態度，但該講的道理也得講，在執法機構面前，我們也有說話的權利呀！”關云天道。
李科長沒想到，這位小地方來的企業老板，竟如此難以擺布，簡直是軟硬不吃！老李當然不知道，昌達集團雖然誕生于縣城，但其規模和影響力，早已聞名全省了，關云天雖然來自于偏僻山村，但他不僅具有大學文化程度，而且頗具現代理念。
“關總，誰也沒有剝奪你說話的權利，但鐵的事實擺在面前，你們囤積的土地沒能按時開發，按政策規定，就要受到查處！在這件事情上，你說什么也沒有用。”老李再次祭出政策大棒。
“既然允許我說話，那你最好等我把話說完了再做決定。”
“好，你請講。”老李做了個請的手勢。
“先說位于開發區管委會駐地那宗土那，我們已經開工建設了，你還抓住不放，沒有道理呀！”關云天兩手一攤。
“開工建設？弄一臺打樁機在那里糊弄，就叫開工建設了？關總，別拿我們稽查部門當三歲小孩。”
“李科長見多識廣，令人佩服，但不知道是否聽說過‘破土動工’這個詞？在建筑行業，只要開始打樁挖地基，就屬于開工建設了。”關云天道。
“你就別跟我咬文嚼字，強詞奪理了，破土動工就相當于開工建設，打幾根樁就等于破土動工，你以為這是語文課堂嗎？”老李完全不同意關云天的解釋。
但關云天跟建筑行業打過多年交道，他了解建筑行業的有關規定，又得到了建委主任老邢的默許，他說話自然理直氣壯，“如果李科長不了解建筑行業的有關規定，你可以去建委咨詢一番，看看專業部門怎么說。”
“這個......，”涉及到專業問題，老李再怎么牛逼，也不敢胡亂下定義，他對兩位同事道：“要不向建委咨詢以后再說？”
“為了穩妥起見，還是咨詢以后再說吧。”兩位同事清楚地記得，在他們前年的一次執法過程中，就是因為對相關專業問題不了解，對一家企業下達處罰通知書以后，那家企業向上級機關申請行政復議，到后來企業勝訴，上
級機關責令稽查部門撤回了處罰通知，把稽查部門的工作人員弄得灰頭土臉。
“開發區這塊地可以放到一邊，待情況弄清楚后再說，關總，二環南路那宗土地，你還有什么可說的？”老李有點洋洋自得。
關云天沒有馬上接話，而是拉開抽屜，從中拿出兩頁訂在一起的4A打印紙遞給老李，“你先看看這個。”
“這是什么？”老李接了過去。
“你先看看，看完就知道了。”
原來，關云天讓老李過目的，就是建委出具的有關二環南路地塊更改規劃、延期施工的證明文件，“二環南路外面的地塊變更規劃了？什么時候的事？為什么變更？”老李自言自語，神情中充滿了懷疑。
“這些問題，李科長應該親自去問建委的負責人。”關云天若無其事地說。
老李對自己手里拿著的這份證明材料將信將疑，“關總，你是什么時候得到這份證明材料的？是他們送來，還是你們主動去建委索要的？”
“什么時間我也忘了，材料后面不是有落款嗎？你自己看。至于材料是他們送來的，還是我們主動去建委索要的，這跟你們稽查部門有關系嗎？如果懷疑這份材料的真實性，你可以去建委查詢，不過，那好像超出你的權限范圍了。”關云天譏諷道。
拿著薄薄的兩頁紙，老李久久不能釋懷，沒想到十拿九穩的事，被這兩張紙擋住了去路。來之前，老李做過盤算，昌達地產公司的兩宗土地未能按時開發，按照政策規定處罰下來，即使不收回土地，也要處以罰金三四個億，這對于一家在省城還沒完全站穩腳跟的小地方來的公司，將是致命打擊。
想到那樣的結果，老李就有點興奮，誰讓昌達地產公司的老板不識好歹？作為一家小地方來的公司，參與競拍時一口氣吃下四宗土地，這一舉動本身就受到職能部門的關注，老李領導的稽查部門提前半年多就向昌達地產公司提出了警告。
三個月前，因為朋友的企業收購昌達集團所屬的海天商務中心，受人所托，老李找到關云天，出面幫朋友砍價，并且張口就讓關云天降價兩三千萬，被關云天一口回絕。老李夸下的海口，卻沒能完成任務，他在朋友面前丟盡了面子。
老李當時的想法是，只要關云天給他面子，哪怕降價一千萬，按比例提成，他也可以得到一筆意外之財，再談昌達地產公司未能按時開發的土地，事情就好辦了，什么處罰不處罰的，那不全憑他稽查科長一句話嗎？一個小小的稽查科長，別看官職不大，執法過程中老李的自由裁量權可不小。
這個不識時務的關云天，將老李拒之門外，讓他在朋友面前丟盡顏面，從那時起，李科長就打定主意，在對昌達地產公司閑置土地執法時，一定要認真負責，該罰多少罰多少，沒有任何價錢可講！
但老李的想法只是一廂情愿，他將要處罰的昌達地產公司及其老板，并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面，任人擺弄的鄉巴佬。其實李科長三個月前就應該想到，關云天敢毫不猶豫地回絕他的砍價請求，那絕非是一個愣頭青的無知行為，沒有一定的自信，只有傻瓜才會拒絕稽查部門負責人的主動攀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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