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烈焰深處,一點深紅慢慢挪到地表,地面上伏著一具因烈火焚燒而干癟的軀體——之所以不說是尸體,只因她雖幾乎已死,到底還是活著,且吸引著大量的火靈氣。
那點深紅挪到她后頸,又慢吞吞的、仿佛無障礙的、一點一點的沒入這軀體中,她也毫無知覺。
她的筋絡早已寸斷,唯丹田雖也瀕臨告廢,受那筑基丹的影響,還在不斷的吸引著外界靈氣,又因筋絡俱廢,那許多靈氣徒聚在她體表或是體內,不斷暴動著,更加的摧毀著她的軀體,照這種情況看,不出一刻鐘,她就將徹底死了。
忽的,一點深紅出現在她斷裂的筋絡中,慢吞吞的順著筋絡游走,一邊引著靈氣,遇到斷裂之處便徑直碾過去,所過之處,竟有些難以察覺的續接的痕跡。
大量聚集的靈氣終于找到了去處,涌向那慢悠悠的深紅,涌向那無知無覺的軀體……
平原上一把火燒了整整三個月,馮沛凝從最初的心懷僥幸,終于到如今的心如死灰,李明旭已走了,但她不能走,無論結果如何,她的朋友為她而死,她總要去看個明白。
火海深處,這日的火光似乎格外艷麗。外圍的數座山丘已化為飛灰,內圍的也緊隨其后,內圈的溫度一日勝過一日,一座土丘忽的裂開,崩散成無數小土塊,又在火光中漸漸成空。
山丘上那近乎焦黑的甚至讓人難以稱之為軀體的東西也無所支撐,墜落下去,火光繞著她飛舞翩躚,仿佛以她為尊。有一瞬間,遠近大小數十重土丘忽的也都悄無聲息的坍塌、成灰,極喧鬧里有著極靜謐。
倘若此時有人在看,他一定會驚呼出聲,那焦黑無肉的仿佛干尸的軀體上,忽的充盈起來了,轉瞬間便從一副鬼樣長成了人形,她的表皮已干枯而失去彈性了,隨著這番變化,寸寸的裂開,露出其下瑩潤如玉的肌膚。
她那緊閉著的眼睛忽然間睜開了,露出些極其茫然的神色來,雖然她臉上身上仍有黑色的枯皮未曾掉下,已不妨礙任何人得出她美貌之極的結論。
杜蘭真醒來,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痛,又仿佛渾身上下都精力無限。一番內視,幾乎使她震驚,那突破了的修為、那極堅韌的筋絡,全都不及她所見到的那抹朱紅。
她體內無論大小筋絡,內里已被朱紅充斥著,滿當當的,一點空隙也沒有。杜蘭真微微遲疑,伸出手來,指尖上竄出一道幽幽的火苗,弱弱的,仿佛她只輕輕吹一口氣便會熄滅了。
但她知道不是的,這火有根,什么狂風也吹不滅它,它的根扎在她的每一根筋絡里,哪怕她死了,它也還是一株極具生命力的火。
靈氣穿過筋絡,并沒有滯澀之感,但在體內游走一圈,竟還不足之前的十分之一。一方面,這火確乎使她的靈氣更加凝實了,但另一方面也確使她靈氣減少了有至少一半。杜蘭真心動于這淬煉靈氣的好處,卻不免對副作用如臨大敵。如果只是單純的淬煉,她不介意付出些什么代價,但她必須搞清楚那些消失的靈氣的去向。它們多半是給這無名火吸收了,這正是杜蘭真深感不安的緣由。
她能夠安然筑基,多半是這無名火的功勞,但她絕不會以為能有什么逆天機緣,先是逆天的度過險境筑基,再是獲得珍惜火種,還有增強根基的機緣……她得到的,多半也是要還的。
如果任由這無名火吸收她的靈氣,會不會有一天它的力量強大到她無法控制?到時她的筋絡俱在這火種掌握中,它力量一強,會不會直接毀壞她的筋絡?她會不會有朝一日被這火種毀壞根基,困擾不休?
但抽取它……她還從未聽說過誰有這個本事把別人血祭的靈火在無損根基、壽命的情況下剝離的——不錯,她一醒來,便發現自己竟有了一血祭的靈火,性命相依,但杜蘭真既不知情,也不愿意,她反倒認為,不是她血祭了這靈火,而是這靈火血祭了她。
杜蘭真左思右想,一時也想不出什么對策來,只能一如既往的想方設法強化、滋潤筋脈。
她身上的衣服早已被燒毀,手上的儲物戒指也沒了蹤跡,她也不急,只是放開神識,細細的搜尋了一番,忽的一招手,便從無盡的廢墟里尋出了她的儲物戒指,取出衣物來穿上。溫海藍送給她的儲物戒指也不是什么大路貨,并未被毀壞,只是不知怎么的掉落了。
杜蘭真打定了主意,起身欲離開,卻驀然一怔,往遠方遙遙的一望,正與那匆匆趕來的倩影對上,彼此凝視,俱是一呆。
山丘的火不知何時熄滅了,馮沛凝便毅然前往一探,她本心也不是真的覺得杜蘭真本事大到可以存活,只是非得來看看不可,誰知她不過走了幾里地,一抬頭,竟對上那仿佛遙不可及的人的目光。
三個月不見,杜蘭真好像更出塵了似的,渺渺的立在那里,叫人疑心她真的是仙人在世,不與俗同。馮沛凝并沒有真的以為她還活著,一面疑心她也許只是一個幻像、一個錯覺,一面又覺得果然如此,她說不出的激動,說不出的高興,卻又說不出的平靜,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熱淚盈眶。
“你怎么還在呀?”杜蘭真飄到她身前,微笑著問道。
“我等你啊。”馮沛凝也微笑了,三個月的苦等、焦灼,仿佛全不存在。“你……筑基了?”她有點震驚,又覺恍然。
“僥幸。”杜蘭真風輕云淡,一筆帶過,“你突破了?”馮沛凝已是煉氣八層了,以杜蘭真的修為,不至于看不透,她并沒有真的詢問的意思,只是單純的說點什么。
“僥幸。”馮沛凝凝視著她,慢慢的答道。
兩人互相看著,莫名的默契。杜蘭真不會去提這其中兇險,馮沛凝也不會提她有多心焦,她們不說,互相卻都懂。
“歷練也歷練過了,不如回去?”杜蘭真笑著問她。
“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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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塵宗陽山洞天內,有一處僻靜島嶼,喚作武寧島,本是一座無人煙的孤島,幾十年前杜磊真人結丹,尋此處開辟了洞府,島上便漸漸的熱鬧了起來。
“芹澤師兄,好久不見。”杜芹澤剛從外處趕到武寧島上,忽聽得有人叫他,回過頭去,便見到一個清艷秀美之極的少女朝他含笑,其神態中溫潤和煦溢于言表,他一時竟是茫然,渾不知自己何時結識了這么一個美貌的師妹,能令她如此親切以對。
“師兄不認得我了?我是杜蘭真呀。”杜蘭真見他神色茫然,便微微的笑了,“也是,我如今是變了許多。”
“杜蘭真?”杜芹澤驚詫極了,他當然不至于不記得這個自己親自取的名字,更何況,杜蘭真雖與他僅有一面之緣,卻是他真真實實接觸過的一個雙靈根的天才。“蘭真師妹……原來已經筑基了。”他說著,驚嘆之余不免隱隱有些嘆息和黯然。他想著,忽的一驚,“你,還不到二十歲吧?”
苦修多年,追求多年,還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杜蘭真欣賞著杜芹澤臉上那震驚的神情,愉快極了,只是微微一笑。杜芹澤見了,也不由沉默了。
“芹澤師兄也是來拜見叔祖的?”杜蘭真與杜芹澤并肩而行,自然的問道。
“不錯,我歷練歸來,正要拜見師尊。”杜芹澤苦笑了一下,“待到見到了師妹,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無用。”
“這話我就不同意了。”杜蘭真早察覺到他的失落,“莫非在師兄心里,輸給我就是很丟人的事情嗎?”
這話有點危險,一不小心就容易讓人覺得往人傷口上撒鹽,但杜蘭真身上有一種奇異的特質,無端讓人覺得她真誠極了,杜芹澤朝她看去,仿佛也被她感染了,慢慢的笑了,“是我想岔了。”
自杜蘭真入極塵宗以來,來這武寧島次數著實不多,一是她偶爾會于珠璃城拜見叔祖,二就是修士并不特別注重相聚,雖過了十幾年,在金丹真人眼里不過眨眼的功夫罷了,實無必要經常相見。
杜蘭真走進杜磊的庭院。
“你來了。”杜磊坐在院子里,朝她悠然一笑,說不盡的瀟灑寫意,杜蘭真見了,不由也是一笑,“見過叔祖。”
“且過來坐。”杜磊朝她招招手,兩人雖見面不過寥寥幾次,相處卻自然又親切,仿佛真是一對關系好極了的祖孫。杜蘭真自忖是絕沒有杜磊直系子孫那么親近的,但話說回來,真正與杜磊親近的直系子孫又能有幾個?關系總是處出來的,兩人有意親近,慢慢的也就真的親近了。
“當初芹澤去將你們接來的時候,我絕沒有想到我杜家還能出你這樣的驕傲。”杜磊一開口,便知道他對于杜蘭真的筑基絕非表面那樣云淡風輕。
“叔祖能接我們入宗門,絕對是蘭真的造化。”杜蘭真誠懇的說道,“踏入修真界越久,越覺得天地廣闊,實在不敢想自己窩在那一處小地方,一輩子不過百年的生活。”
“血緣至親,今日我拉你一把,他日你拉我一把,先行者扶助后來者,本就是應有之義。”杜磊擺擺手,“你能這么早筑基,是你自己的本事。”
花花轎子人抬人,可別以為金丹真人就不會商業互吹了,只要有心親近,互相吹捧就是最佳方法。杜蘭真心里絕非不得意的,明知這都是套路,也不由覺得有幾分愉悅。
“接下來有什么打算?”杜磊只夸了幾句,便略過了,轉而問道。
“之前一心筑基,未免在游歷上疏忽了,既已筑基,便有心出去歷練歷練。”
“這話沒錯。”杜磊點點頭,“可都是套話。”他似笑非笑的望了杜蘭真一眼,后者不由一赧。
“游歷,修煉,無非就這兩項,你到底有些什么具體的打算呢?去游歷,去哪里游歷呢?”
“目前只是想著先回家一趟,再去浮生小榭見一見舊人。更多的,便在宗門內領些任務,在各處走一走,再看師尊師姐是否有些什么指示。”杜蘭真說著,笑道,“這一說來,我還真沒什么規劃,還請叔祖教我。”
“我能教你什么呢?修仙路上,誰不是一路摸索呢?”出乎杜蘭真意料的,杜磊并沒有順勢給她什么安排,“若我有些什么機會,自然留給你,其他的,還得靠你自己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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