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楓紅處處,間雜著銀杏金黃。
而靜辰宮的寢殿后院中,秋葉已經落了滿庭,卻不見有人去清掃,只剩了一地枯黃慢慢腐爛在雕了蓮花的石板上。
突然一陣寒風乍起,替人掃了落葉,又從門縫間吹了進去,引得屋內的人輕輕咳了起來。
“娘娘這么多日子都不見好,這可怎么辦呢?”婢女流霞將門窗關嚴實了,又轉身給寧妃遞上了個手爐,道:“不如奴婢再去請太醫來一次?”
寧妃止了咳聲,搖頭道:“之前開的藥還能用,不必再去麻煩太醫院了。”
“娘娘本就是主子,怎么能說麻煩呢?”流霞實在是不明白自己娘娘心里想的是什么。這成天不出門也就算了,病了也不愿聲張,像是在躲著什么似的。
流霞又勸道:“葉美人從未承寵,位分又不高,皇后娘娘都吩咐了要精心照顧著。她若是知曉了娘娘您如今的模樣,定也會吩咐太醫來仔細瞧的。”
寧妃聞言,偏頭看了看窗紙上落葉飄落的影子。這樣的時節,就算不出門,她也知道窗外的景象,必是繁花落盡,秋風蕭索。這里,只有在這個時節才是最真實的模樣。
“不必了。”她低低地道,決定還是守在這個屋子里,不去參與外面的落葉紛飛。
……
未央宮中,祁琬正對著咿咿呀呀的祁昭做鬼臉,趙晴若坐在一旁,看著趙辰遞進宮來的家信。
臨近年節,趙辰啟程回了南域整頓軍隊,此時應該已經到了。但是這一封信,是他在路上寫的,給趙晴若報個平安。
如今林織意已有了身孕,而趙晴薇也在南域嫁了人。趙晴若的一個堂兄被祁政提拔去了湘州,而趙崢領著原本的安南王軍安然地守在南域。趙家,一切都好。
趙辰在信上說,自己在上元前一定會回來的。趙晴若看著這一句,心中一暖笑了起來,但是隨后便又收了笑容。
其實她是希望趙辰能夠留在南域的。南域天高地遠,不論是對趙辰還是趙家,都是最好的宿地。但是趙晴若也知道,祁政如今還是想把趙辰留在京中。
祁琬見趙晴若的嘴角才揚起卻又落了下去,歪著腦袋問道:“姐姐不高興嗎?”
祁昭聽見了聲,也朝自己母后看了過來。趙晴若放下信,抱起祁昭,對祁琬笑了笑,道:“沒有。是因為昭兒的舅舅出京了,姐姐有些想念罷了。”
祁琬點了點頭,嘟囔了一句:“琬兒還以為姐姐是在擔心生病了的葉美人。”
趙晴若聞言,問道:“琬兒也關心葉美人的病?”祁琬對這宮里其他的事情一向不在意,趙晴若也沒有在她面前說起葉美人的病,怎么今日祁琬卻突然提起了葉美人?
祁琬逗著祁昭,隨口回道:“來的路上聽鶯語提起,說是聽別的宮人說姐姐特別在意葉美人的病。”
趙晴若聽罷,心中微微起疑。確實指了佟濟去看顧著葉美人,但是這一件小事,怎么能引得宮人們議論,連永安殿的人都知道了。
趙晴若看了一眼木錦,后者便點頭出去了。
“鶯語有說那些宮人還說了什么嗎?”
祁琬抬起頭來,看著趙晴若回道:“說姐姐賢良。”
“可是姐姐,為什么要賢良?”
趙晴若被祁琬問住了,稍稍一怔,道:“琬兒為何這樣問?”
祁琬皺起了眉,想了一會兒才道:“琬兒去御花園時,聽宮人們說,說皇兄有姐姐,有昭兒,還去其他人那兒。姐姐有昭兒,還管著葉美人。葉美人好了,皇兄就要去看她了。”這些話祁琬自己懂了個大概,只覺得趙晴若不該管葉美人。
趙晴若待祁琬說完,冷眼掃了一下一邊的鶯語。后者趕忙跪下道:“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往后定會更加注意。”
趙晴若收回了眼神。這偌大的宮城,住著只能看著這四方天空的人們,其中總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音,是怎么都滅不掉的。
“姐姐是皇后,自然要管著她。”趙晴若垂眸看著祁昭道。
祁琬如今已經能明白趙晴若是皇后了,但每每聽見這個詞,最先想到的還是祁李氏。
姐姐說因為她是皇后。可是原先的皇后娘娘連見都不愛見她和母妃呢。
……
“妾身見過皇上。”思韻堂的門口,安嬪迎面遇見了前來的祁政,便趕緊行禮道。
祁政免了她的禮,問道:“你方才是要出門?”
安嬪回道:“是。妾身正要去垂雨閣去瞧瞧葉妹妹。卻不知皇上早來了。”
祁政聽趙晴若提起過好幾回葉美人,但也一直沒有注意過她。
“葉美人還病著?”
“是。說來也是可憐,皇后娘娘都特意指了佟太醫去瞧,可身子卻一直不見好。”
祁政道:“朕聽皇后說過,她許是頑疾難愈。”
安嬪嘆了口氣,神色甚是惋惜:“可惜葉妹妹天姿國色,卻有一身的病,難以伺候皇上。”
她抬眼看了看祁政。又道:“不過有皇后娘娘特意指派的佟太醫在,該總是能好起來的。”
祁政本是來看看安嬪的,現在見她就站在門口和自己說話,也沒有請他進屋的意思,心下便生了去意,便隨口道:“佟太醫畢竟年輕,朕會讓鄭太醫或許太醫去瞧瞧。”
“可是佟太醫深得皇后娘娘信任,又是熟悉的人,還是得用一些。”安嬪道,見祁政聞言看了她一眼,便又繼續說著:“妾身聽說佟太醫自皇后娘娘幾年前初入宮時便一直照料著皇后娘娘的身子,該是皇后娘娘親近得用之人。”
這一番話乍聽沒什么異處,細品卻有幾分曖昧之意。祁政在心中想了想佟濟這個人,念起見他那幾回,確實都是在未央宮。
好像在王府時,他也來過幾回給趙晴若請脈。
此人,好像尚未娶妻……
“皇上?”安嬪見祁政沒說話,便喚了一聲。
祁政回過神來,道:“既然安嬪如此擔心葉美人,朕便也去看一看她。”說罷,便轉身走了。
安嬪愣了愣,看了看今日知曉祁政要來,特意換上的尚衣司新做的秋裳,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
落芳軒中,葉美人正對著自己那繡著一行小詩的帕子出神,便見自己的婢女歡喜地進了屋來。
“娘娘!皇上來了!”
葉美人聞言一怔。他怎么來了?自己如此病弱,他怎么還會來?
她收好繡帕,準備迎駕,當見到那黃袍之后還跟著一個女子時,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氣。
“妾身葉氏參見皇上。見過安嬪娘娘。”葉美人道。雖然只見過安嬪一面,但是她仍舊準確無誤地叫出了她的名號。
安嬪上前扶她起來,道:“妹妹不用多禮,皇上和我是特意來看看妹妹的。”
葉美人低著眼沒有回應安嬪的熱切。她不想見他們,尤其是這個皇上。
祁政看了看眼前這個眉目如畫姿容出眾,卻滿臉病容的柔弱女子,心中并無波瀾,落了座道:“朕聽皇后說你的身子不好,便來看看。”
葉美人故意咳了幾聲,道:“妾身的身子的確不能輕易走動。”
她一直沒有正眼看過祁政,祁政只當她是因病羞怯。安嬪見狀,想拉著葉美人坐在祁政身邊,道:“葉妹妹不用擔心。如今皇上也來看你了,定是重視著你的。皇上是憐惜妹妹你如此楚楚可人,卻病痛纏身。”
“妾身謝皇上。只是妾身病氣重,不敢近皇上身。”葉美人僵著身子撇開安嬪的手,站在一旁淡淡回道。
祁政身邊的元德看出了葉美人這藏在病弱之下的冷淡態度,輕輕皺了皺眉。皇上賞臉來看她,她怎么還有些嫌棄似的。
祁政看著她,想著趙晴若說得確實不錯,這葉家的女兒病得過重了些,還是得讓鄭太醫來瞧瞧。
這時,門外一聲通報,又進來一人。
“微臣參見皇上,安嬪娘娘,葉美人。”來人正是佟濟,他是來按時給葉美人診脈的。
安嬪見佟濟來了,在心中低笑一聲。來得真是時候。
安嬪看了看祁政,對佟濟道:“佟太醫來落芳軒來得可真是勤,看來是依皇后娘娘的吩咐,對葉美人的病甚是上心呢。”
佟濟回道:“微臣只是盡職。”他抬眼看了看祁政,又看了看站在他身邊的葉美人,心中生出一絲埋怨。
昨兒竹容才來太醫院給她要了新的驅寒方子,而他今日卻在這里坐擁佳人成雙。
祁政因為方才安嬪的話不由得多打量了一下這個佟太醫,正好撞見了這個眼神。
他還沒來得及深想,便聽葉美人道:“皇上,妾身還要看病問藥,不敢耽誤皇上時間。”
這便算是出聲趕人了吧。元德的眉頭又緊了緊。
祁政也察覺到了葉美人的冷淡,但左右自己也不在意她便沒當回事,只看著她道:“醫病要緊,你好好地養自己的身子便好。”
葉美人聞言,心中微動。她聽父親說過,當今皇上是一個嚴厲的人。她想過他私下或許會是喜怒無常,或許會看上她的姿容,又或許根本會直接漠視這樣的她。但是如今,他來看她,而她這樣拒他,他卻還是囑咐自己要好好養病。
祁政沒等葉美人回應,便直接起身走了。葉美人在身后愣愣地說了一句:“恭送皇上。”
安嬪見狀,也只好跟著祁政走了。
“微臣恭送皇上。”
在和佟濟擦身而過的一瞬間,祁政輕掃了他一眼,目光冰冷。
出了落芳軒后,安嬪本以為祁政會同自己一起回思韻堂,卻連祁政走了不同的方向。
“朕還有政事要處理。”他只留下了這一句話。
安嬪行禮恭送,看著祁政就這樣走了,有些不甘地跺了跺腳。但她回頭看了一眼落芳軒,卻又輕笑起來。
如今皇上聽了她的話,也看了葉美人,看來時機已經到了。
……
深秋的晚風最是寒涼。葉美人的婢女端著藥碗進來,放在案上。
燈下,葉美人仍舊看著那繡帕。
“月走星隨無盡時,天涯海角共一輝。”她輕輕念著那一行小詩,滿眼凄哀。
初遇便是以詩為媒,她以為終于遇上了知音。情竇初開,便再也放不下。
可是后來……他們還是輸了,輸給了這皇城。
不,應該,只有她輸了。
葉美人輕嘆一聲,端起了藥,剛湊到嘴邊,卻頓覺不對。
她病了這樣久,自己對藥也已很是熟悉。而今日的藥,味道聞著卻是比往日要酸澀一些。
她放下了藥,心中起疑。難道是有人動了手腳?
葉美人想到此處,卻是輕輕諷笑一聲。她已經是這幅模樣,還會有人來害她嗎?
她想了白日來看他的祁政,那個和自己所想的不一樣的帝王。
無論如何,她進來,終究是錯。
婢女見葉美人遲遲不喝藥,神色卻是變了又變,便問道:“娘娘,可是藥有什么問題?”
葉美人看了她一眼。這個婢女是她從葉家帶出來的,甚是忠心。
“無事。我只是想起了今日佟太醫說我的藥量還要再加一些。”
“你去,再熬兩份藥來,我一并喝了。”
“娘娘……這可以嗎?”
葉美人笑了笑,道:“藥總得用得狠一些,才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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