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的那一日,剛好是佟濟離開滿一月的日子。
未央宮寢殿窗前的梅樹間落了些白。趙晴若推開窗,看著那梅枝上的點點雪色,眸中卻沒有往日見雪的欣喜,反而帶了一絲牽掛。
不知是在牽掛剛剛遠去的人,還是將要歸來的人。又或者是在牽掛這轉眼逝去的一歲。
牽掛剛起,卻又被她搖了搖頭搖散了去。
院間樹上只剩著寥寥的枯葉,被雪伴著的風一吹就不知落去了何處。不過又是一年時節更替,也許樹也不會在乎這一季落下的葉罷。
此時于慎走了進來,在趙晴若背后行禮說道:“稟皇后娘娘,安嬪的父親剛剛又送進了一封家書。算起來這一月已是第三封了。”
“可見她的宮人還有往永安殿或是太醫院走動嗎?”
“未有。”于慎回道:“自佟太醫辭官,皇上下旨讓葉美人安養,安嬪也少出了宮門。”
如果她是故作低調,倒也算是聰明。
本來趙晴若并不知曉到底葉美人的事是誰在背后做的,但是佟濟剛剛被罰,安嬪便趁她沒有注意的時候又去了兩次永安殿,在祁琬面前重提了婚事,這讓她不得不起疑。
“謝宜已經去了嗎?”
“是。他已經去了思韻堂當值。”
竹容坐在床邊,道:“皇后娘娘若是疑她,何不派人去細查?”
“這件事,不宜再查。”佟濟已經遠走,雖然祁政不疑她,但是趙晴若亦不想再緊抓此事,免得影響了這份信任。
但此事作罷,防心卻不會放下。趙晴若閉了閉眼,將那一抹暗色斂去。
床上,祁昭醒了,睜開眼看著守著她的竹容,又圓又黑的眼轉了轉,伸出手朝空中抓呀抓呀,啊啊地叫著。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找您呢。”竹容沒有先抱起祁昭,而是轉頭喚了一聲趙晴若。祁昭這般的動作她太熟悉,竹容知曉太子這一醒來必是要找自己母后的。
趙晴若走過去抱起祁昭,正好木錦領著乳娘端著粥進來。
“木錦來得真巧,太子殿下剛醒呢。”竹容上前接過木錦手中的托盤,末了看著木錦又夸了一句:“皇后娘娘說的對,這這杜若色姐姐穿著就是好看。”
木錦笑她一句貧嘴,然后上前看了看祁昭。這身衣裳是趙晴若前些日子剛剛賞給她的新做的冬衣,是趙晴若親自為她選的配色和花樣,又連帶著給了她幾只時新的珠花。
趙晴若知道木錦獨身一人在這宮里沒有什么使銀錢的地方,便只好吩咐這些小事來謝她。
趙晴若接過瓷碗,拿著銀勺一口口地喂著祁昭,口中問著:“那葉美人這幾日還好嗎?”
于慎回道:“奴昨兒剛去問過,她的婢女紅棉說這幾日葉美人倒是肯好好用藥,也不天天唉聲嘆氣了。”
趙晴若低下頭攪著粥。葉美人肯不再折騰自己也好。不管她做何決定,只要她不生事端,趙晴若便愿盡力護她安好。
這亦是趙晴若對這滿后宮的女子的態度。
同為女子,同是一生困在這里,趙晴若總是對她們抱有一分的憐惜與同情。
祁昭見自己母后喂到一半停了下來,呀呀地叫了一聲。趙晴若回過神,舀起一勺粥喂向祁昭。小小的孩子卻把頭一歪,不愿意吃了。
“昭兒,來,我們吃粥。”趙晴若看著自己的兒子,將方才的心思盡數放下,輕聲細語地哄著他。祁昭的腦袋左扭右扭,就是不愿意再吃。
“昭兒,看過來。”趙晴若又勸了許久,見孩子不愿意吃了,便把勺放下,讓竹容把碗收走了。可祁昭一看自己的粥被收走了,愣了一下,張嘴便哭了起來。
趙晴若輕輕一怔,連忙想抱他到懷中哄著,祁昭卻揮開了她的手。
“太子殿下可能是還沒吃飽,木錦姐姐,快把粥拿回來。”
“等等。”趙晴若看著哭鬧的祁昭,點了點他小小的鼻子,無奈地問道:“不是昭兒自己不愿意吃了的嗎?”
祁昭聽不懂,繼續哭著,小手伸向那碗粥。
祁政剛走到門口,便聽見了這洪亮的哭聲,步子不禁加快了一些。
“昭兒這是怎么了?”
“參見皇上。”趙晴若起身行了常禮,“昭兒鬧脾氣呢。”
一邊的竹容看著張著大嘴哇哇哭著的祁昭,有些心疼地道:“太子殿下只是想吃粥。”
祁政坐下看著祁昭,見他哭著又不知該不該抱起來哄他,長眉輕輕蹙起,道:“想吃邊吃就是了。”
趙晴若看了看這父子倆,微微笑著道:“不如皇上喂一喂昭兒?”
“朕……”祁政聞言,微微詫異猶豫。他雖然抱過祁昭,也哄他入睡過,但從未做過這樣的事。帝王家的孩子從來有人伺候,連親母都未必事事操心時時在側,更何況是皇帝。在祁政的記憶中,就連最受祁謹疼愛的祁敏,也不過是常常關心幾句功課罷了。
趙晴若淺笑上前,端起粥碗,將勺子遞給祁政,道:“皇上親自喂,昭兒肯定就不敢鬧脾氣了。”
祁政拿著勺子,看著哭聲漸漸小下來,一臉懵然地看著自己的兒子。祁昭看了看自己的父皇,小手朝邊上的趙晴若伸了伸。
“父皇親自喂昭兒,昭兒要乖乖的。”趙晴若仍舊站著,柔聲道。一旁的木錦幾個互相看了看,都饒有興趣地旁觀。
祁政舀起一勺,祁昭看著他的動作,不知道為什么今天端著碗的是父皇,但目光還是都食物吸引去了。
“昭兒,來。”祁政將勺子往前伸,手腕因為常年習武十分穩當,但近看卻能看見手指抓得很緊。
祁昭方才確實沒有吃飽,張開了嘴,腦袋稍稍往前伸,啊嗚一口咬住勺子將粥吞咽進去。祁政這一勺舀得太多,祁昭的嘴吃得滿滿當當,還漏出來了一些。
趙晴若拿著帕子給祁昭擦了擦嘴,側頭看著祁政道:“等昭兒吃完,不如一起去看看初雪?”
這便是讓他繼續喂了。
“聽朝云的。”祁政嘴角輕彎,又舀起一勺子粥。祁昭不復方才的哭鬧,一口一口地乖乖吃著。
趙晴若看著這父子二人,尤其是祁政眼神中難見的滿滿柔意,唇邊的笑容愈深。
她亦是一生困在這里。但如今這里,有她的家。
……
用完了粥,祁政和趙晴若便帶著裹成了一個球的祁昭出了門。
初雪不算大,但是仍給宮城覆上了一層白。
梅徑間的梅花并未全開,幾株早梅間雜著白雪,不算盛大鮮艷的雪梅景色對于初見人間的祁昭來說卻已是極為新奇。趙晴若抱著他去抓枝上的雪,祁政在趙晴若身邊輕輕笑著。
祁昭抓了一把雪,哈哈笑著,待覺得小手凍著了,便甩了手,正好甩到了祁政身上。趙晴若見狀,別過頭偷偷笑了。
祁政氣定神閑地撣了雪,看著笑意未退的趙晴若道:“昭兒這見了雪就貪玩的性子,倒是隨了他母后。”
趙晴若輕輕嗔了祁政一眼,伸手捏了捏眼睛轉來轉去看著雪景的祁昭。
“那昭兒長大后棋藝可不要像妾身,這樣皇上就不會總是抓著妾身下棋了。”
祁政輕笑一聲,看著眼前一大一小,低聲說了一句:
“像朝云,也好。”
初雪時新,出來賞雪的并不只有他們幾人。淑妃本也是來賞梅,可到了梅徑路口,看見不遠處的幾人,腳步便停了。
祁政伸手那些一枝梅逗著在趙晴若懷中的祁昭,一旁的宮人圍著他們笑著。
這樣的畫面,著實溫馨,著實刺眼。
“娘娘可要見一見皇上。”一邊的婢女道。
淑妃搖了搖頭。若是在往常,遇見祁政她定是要上去的。可是今日,她不愿去見他,去見身邊伴著妻子的他。
葉美人的事,淑妃也看出了一些端倪。只不過她沒有想到佟濟會如此果斷的辭官,而葉美人自己也不再追究。
聽見安嬪與她說那些趙晴若與佟濟的話時,她心底知曉這大概是安嬪的挑撥之語,但仍有一絲想要信以為真的念頭。
或許,他身邊的那個人不夠稱職,于她來說總是些安慰。
可是那個人總是皇后。
“回吧。今年的雪不好看。”
……
上元前,趙辰如約回京。在上元宴上和祁政對飲數杯,末了醉了抱著已經會含糊著喊幾個字的祁昭說了許久的話。而祁昭看著自己的舅舅,什么都聽不懂卻也乖乖地不哭不鬧,還跟著學話。
他這一趟,將原來安南王府里趙晴若留下的那些物件兒都帶了回來。也不是什么珍貴的擺件首飾,不過是兒時他偷溜出府給她帶的一些小玩意。
今年上元因為有了太子,辦得比往年熱鬧一些。長陽公主祁玢帶著會走會跳的高小公子坐在趙晴若身邊,和肚子漸大的林織意說著話。而祁琬則是在一旁陪著兩個小家伙嬉戲。
趙晴若看著今年的上元燈火,覺得有了一些往年祁宋氏,祁謹和祁李氏都還在時那樣盛大的味道。
可是人已經換了一席。
戶部尚書和淑妃祖孫難得見了面,正在說著話,而百忙之中的趙晴若卻注意到了她邊上空著的那個位置。
寧妃仍舊稱病缺席。
趙晴若也沒聽太醫說過寧妃有什么頑疾。
她這病,是不是太久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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