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月,下筆時身要正,筆要穩(wěn)。你看看這幾個字,母妃讓你練了這么多回,怎么還是歪了?”
長清宮中,淑妃拿著祁涵月剛剛寫好的一幅字,皺著柳眉說道。
九歲多的小涵月聽著自己母妃的訓(xùn)斥,老老實實地低著頭站在書案前。
“母妃,涵月下一次定會更加認(rèn)真。”女孩聲音輕輕的,似乎帶著一絲委屈。
淑妃還想再說幾句,便聽殿外來了人。
“奴婢參見淑妃娘娘,大公主殿下。”
淑妃見這人是在未央宮祁溪和身邊伺候著的輕露,放下了紙微微點頭讓人起來了。
“何事?”
“今兒二公主起興前往御花園放紙鳶,特讓奴婢來請大公主一同去。”
祁涵月聽了眼睛一亮抬起頭來。今年上元時這兩個小丫頭確實相約過一起放紙鳶。
淑妃剛想回絕,但看見自己女兒眼巴巴的模樣,頓了頓問向輕露:
“皇后娘娘可也在御花園?”
輕露回道:“鄭太醫(yī)說皇后娘娘前三月要養(yǎng)著胎,便沒有同二公主一起。”
聽了回話,淑妃的手指一緊,暗暗捏破了手中的紙。
“那涵月要記著早些回來。”
“謝謝母后。”祁涵月見淑妃同意了,忙行了禮跟著輕露出了殿。
祁涵月走后,淑妃又朝著門看了一會兒。她身邊的婢女見狀,開口道:“娘娘若是不放心,奴婢再派些人跟著。”
“不必了。”淑妃收回目光,起身拿著那一張紙走向書案,“皇后賢德。這幾年后宮一向風(fēng)平浪靜,本宮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這幾句,不似贊,而似嘆。
淑妃將那練字的紙收好,手指撫著方才被自己捏破的一角,眼神暗暗。再抬頭時,正好看見了掛在邊墻上的一幅畫。
那一副,她曾經(jīng)懷著滿心的傾慕,喚著郎君畫下的畫。畫中一雙人,還是相依相親的模樣。
而畫外的她,卻像是孤家寡人。
前年她得了圣恩回家省親,那時叫的出名叫不出名的親眷都來了府上。從他們的奉承中她知道,宮外的人都認(rèn)為她是這后宮寵冠無雙的淑妃。
是啊,后宮妃嬪不多,她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淑妃,又育有皇長女,最受寵的應(yīng)該就是她。
但是,心底總有一道聲音在低低反駁著。
“皇上,有多久沒來了?”淑妃看著那畫,輕輕問道。
“回娘娘,皇上最近忙著西羌的戰(zhàn)事,已經(jīng)連著一月沒有踏進(jìn)后宮了。”
婢女看著淑妃的臉色,又跟了一句:“就連皇后娘娘那兒,皇上也不常去了。”
畫中的郎君牽著馬,長身玉立,那是她一直心心念念著,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淑妃看著那畫良久,才壓下了那患得患失的愁緒。
“那本宮便做些吃食,去見見皇上吧。”
……
未央宮中,趙晴若站在窗邊,手下輕撫著還未顯懷的肚子,望向御花園那處。
于慎上前見狀,笑道:“鄭太醫(yī)說了娘娘這些日子要好好養(yǎng)胎,您還是在屋子里待著好。若娘娘真是心癢,奴把二公主的紙鳶拿一個來給娘娘賞玩可好?”
趙晴若回首睨了他一眼,合上窗道:“鄭太醫(yī)實是言過了。不過是前兩月不注意輕輕跌了一跤診出喜脈來,之前稍有不穩(wěn),養(yǎng)了這些日子都已經(jīng)安穩(wěn)了。”
于慎伸手一邊扶著一邊道:“謹(jǐn)遵醫(yī)囑總是好的。皇上也說了讓娘娘安心養(yǎng)胎。”
趙晴若聽于慎提起了祁政,嘴角的笑微微一滯。
于慎以為趙晴若是因為最近祁政不來后宮而憂心,開口勸道:“皇上還讓元順傳了幾次話來,就算是忙于政事也惦記著娘娘呢。”
趙晴若沒有回話,垂著的眼眸中卻多了一絲雜色。她不是惦記著他不來。夫妻多年,祁政閑不下來的性子她最是清楚。況且自己也不是第一回有孕,知道該如何自處。
只是近來她總有些擔(dān)心。因為察覺到了一些他的變化。
上一次祁政來未央宮用膳時,有一個手腳慢了些的內(nèi)侍差一點將飯菜端灑了,就被祁政讓人拉去了正刑局打了三十大板。趙晴若知道祁政一向不喜伺候的人不勤快,但是因為一件小事便做了如此重罰的祁政,趙晴若還是第一次見。
她總覺得,近來祁政的性子越來越急躁了。
“于慎,去備攆,本宮想去看看皇上。”
聽趙晴若是要去看祁政,于慎便不勸了,立即出門去喊人備攆。
攆轎一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叩搅顺星瑢m。趙晴若剛剛下了地,便見一人從承乾宮出來。
那人見了趙晴若,疾走兩步上前行禮:“微臣參見皇后娘娘。”
“張相免禮。張相這是才和皇上商量完政事?”
張遠(yuǎn)低聲應(yīng)是,話不多說便告退離開。趙晴若側(cè)頭看他走遠(yuǎn),心中總覺得張遠(yuǎn)的面色有些不好,隱隱帶著怒色。
“皇后娘娘到——”
趙晴若踏進(jìn)承乾宮的偏殿,便見兩個內(nèi)侍正在地上收拾著碎瓷片。
“怎么過來了?不是應(yīng)該聽鄭太醫(yī)的好好在未央宮養(yǎng)胎嗎?”祁政坐在書案后,一邊按著眉心一邊說道。
“皇上這幾天為了西羌戰(zhàn)事煩憂,妾身擔(dān)心皇上傷了身子,特地來看看。”趙晴若在一旁落了座,柔聲道。
“都是些無用之人惹來的煩憂罷了,叫人半點也放不下心。”祁政隨口道,按了許久的眉心仍是緊緊鎖著。
他抬眼看向趙晴若,眼中的浮躁退去了一些,多了幾分溫柔:“你身子重,還是早些回去歇歇著吧。”
趙晴若剛想說些什么,便聽殿外又是一聲通報。
“淑妃娘娘到——”
祁政聽了,眉頭微不可見地蹙了蹙。他正是忙的時候,不想見旁人。
淑妃盛裝而至,一身杏色繡蝶的宮裙極襯春月,精心修飾的妝容更添明艷貴氣。
她走進(jìn)殿來,見到趙晴若時笑容微變。
“妾身參見皇上,參見皇后娘娘。沒想到皇后娘娘也在。”
趙晴若開口回道:“本宮也是才到。”
淑妃不再看她,從婢女手中接過食盒,上前道:“皇上,妾身做了您最愛吃的……”
“東西放下便好。朕還有事要忙,你和朝云先回去。”祁政未等淑妃說完話便開口道,語氣有些冷硬。
淑妃一下怔在原地。元德趕忙上前接過了食盒。
趙晴若也注意到了方才祁政不耐煩的語氣,但是她沒有再說些什么,而是起身行了禮告退。淑妃見狀,也回神告退。
祁政看著趙晴若有些單薄的身子,又道了一句:“回去安心養(yǎng)胎,朕一切無礙。”
淑妃垂著頭,突然覺得今天自己挑的這一身衣裳和釵環(huán)都碎裂了開來,禮罷便匆匆離開了。
趙晴若出了殿,看了看淑妃離去得有些慌亂的背影,卻沒放在心上,而是叫住了送她出來的元順。
“元順,近來皇上的身子如何?心情如何?”
元順細(xì)細(xì)斟酌了一下,才壓低了聲音道:“皇上近來身子無恙,只是有些上火。而且……也越來越容易發(fā)怒了……”最后半句,他的聲音壓得極低。
趙晴若聽罷,對他輕輕頷首,然后回頭看了看殿門。原來自己所覺都是真的。
……
從承乾宮回來,淑妃便低垂著眼。那精心點綴的胭脂也掩不住主人的失落,黯淡了下去。
轎攆行過尚宮局時,剛從轉(zhuǎn)角過來,不小心擋了一下使得轎攆微晃。
“奴婢參見淑妃娘娘。”那婢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下跪。淑妃懶懶抬眼看了看那婢女,覺得她眼熟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你是哪個宮里的。”
“回淑妃娘娘,奴婢是葉美人宮里的紅棉。”
“葉美人……”淑妃想了想,才算是想起來這個葉美人是誰了。
那個病歪歪又不聰明的女子,原來還活在宮里啊。
淑妃想起她當(dāng)年柔弱卻又倔強(qiáng)的模樣,心念一動,道:“本宮去看看她罷。”
落芳軒偏屋靜靜無聲,連灑掃宮女都不見。估摸著是主子懶散不在意,下面的人也松散了。
正是山櫻花期,花隨風(fēng)飛,無人灑掃卻正好成就了這一片花地,如云霞鋪就。
屋內(nèi)熏著凝神的香,淑妃踏進(jìn)門內(nèi),便聞見了一股清香,淡淡地化開了一些心中的郁氣。
葉美人見了來人,有些意外,想要行禮卻忘記了眼前的人是誰。紅棉上前扶著自己的主子,低聲提醒了一句。
“妾身見過淑妃娘娘。”
淑妃抬手讓她起身,在一旁落了座。
她本以為葉美人這樣無寵位分也不高,身子還弱的女子在這宮里定是活得艱難。但是方才所見,院中雖無人卻不顯荒亂,屋內(nèi)擺設(shè)簡單但也雅致有序,再看眼前的人,似是比記憶之中紅潤豐盈了一些。
不知怎么,她想起了自己早前說的那句皇后賢德。
“不知娘娘前來所謂何事?”
葉美人見淑妃坐下卻沒再開口,而是打量著自己的屋子,便出聲道。
淑妃聽她這么一問,輕輕一怔,道:“只是來看看你。”
葉美人輕笑:“娘娘說笑了,這些年過去,宮里哪會有人專門來看妾身呢?”
淑妃看著她,沒有反駁。原本她覺得這葉美人直言不諱牙尖嘴利,如今聽著這樣直白的話,卻覺得舒心。
“你如今……可還有怨?”
葉美人對淑妃沒有太深的印象,只依稀記得她高傲淡漠的性子。這樣的人,怎么會來問她這些?
“怨。”她還是回道。
“可你如今都還安好。”
葉美人仍笑著:“不過是選擇了茍活。”
葉美人看著淑妃,眼眸犀利:“淑妃娘娘難不成也是生了怨?”
淑妃偏過頭,微抬下頜:“本宮怎會同你一般癡傻?”
“郎意薄短,宮墻重重,是妾身癡傻才怨這些。”葉美人輕輕道,走到窗前推開了窗,去看那紛揚空中的櫻色。
葉美人那一句“郎意薄短”如針一般刺中了淑妃的心。她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裳又作勢扶了扶發(fā)髻,道:“看來你仍舊是執(zhí)迷不悟。罷了,便在此處茍活罷。”
說罷,淑妃便腳步急急地走了。
葉美人倚著窗,蹙起眉看著她出了落芳軒,忽而又展眉,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諷笑,對著滿天落櫻道:
“有所執(zhí)著的,最終都是選擇沉迷不悟。”
晚時,祁政仍沒有來長清宮。淑妃坐在妝鏡前卸下滿頭的釵環(huán)。手才剛剛抬起,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卻又停下了。
她想起了落芳軒中那紛飛的落櫻和葉美人。
郎意薄短,如時序一般兀自走過,讓盛極一時的花獨自逾期寥落。
而那花,又和自己一樣。和今日精心裝扮卻得了他一句早些回去的她一樣。
淑妃抬手取下發(fā)簪。這一支是早年她生辰時祁政送與她的。她總愛戴這一支,因為這是他愛重她的證明。
可是這一支如今也有些舊了,如同她曾經(jīng)信賴著倚靠著的他的愛重。
淑妃看著鏡中的自己,看著隨著歲月漸漸從臉上褪色的那一份明艷和靈氣。
她聽見心底有一個聲音在發(fā)問,是那個一直反駁的聲音。
相府里一見傾心的郎君,真的是她想要的郎君嗎?
進(jìn)宮,是她想要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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