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雖然從小在宮里頭伺候,但從沒有來過西暮宮。以前小時候他總聽大一點的內侍說這里是個陰氣重的地方,是要死了的人才會來的地兒,便一直對這里心懷恐懼。
如今他已經是這滿宮里頭最有身份的內侍了,但站在西暮宮前,看著那較之周遭殿宇更顯陰森的破敗,還是覺著腦后冒著一絲冷氣。
不過這腥風血雨都看過來了,還能怕什么呢?元德抬頭看了看牌匾,推門進去。
祁謹那朝的舊人早就在帝崩時被一同賜死了,而先前進來的齊嬪也在前幾年病亡,如今這破敗的宮殿里頭,就只剩下那個曾經盛寵加身的絕世佳人。
年久失修的門吱呀一聲,屋內坐在鏡前的謝輕顏忙側頭看去,見是元德,立即起身道:
“元總管,是皇上讓你來接我出去的嗎?”
元德上前行了禮,然后揮手喪后面的人端上了一壺酒。
“回才人,皇上讓奴來賜您一壺酒。”
謝輕顏見了那壺酒,面色突變:“不……我明明把他想知道的都說了,為什么他還是要我……”
她搖著頭,淚簌簌地落下,一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的模樣。
“不會的,皇上是喜歡我的,再讓我見他一眼,他一定舍不得我的……”謝輕顏跪了下來,扯著元德的褲腿,帶著淚水的眼眸瑩瑩閃光,更添嬌柔惹人憐愛。時至今日,謝輕顏仍舊妝容整齊,委屈的眉目似是含情。她從來擅長如何討人歡心。
“元總管,求你讓我見一見皇上。”只要再見一面,她相信自己能讓他留下自己。
元德伸手輕輕將她扶起,嘴角帶著淺笑,恭敬疏離:“才人這是做什么,皇上賞賜哪有拒絕的道理。”
“才人不知,您身邊的鏡雨斷手斷腳受不住刑已經被拉去亂葬崗了。您只有壺酒,已是皇上,開恩。”元德扶著謝輕顏,湊到她耳邊輕輕道,淡淡的語氣卻似那冰涼的刀抵著謝輕顏的咽喉。
“不會的、不會的……”謝輕顏到了這一刻還是不敢相信。她曾清楚地看見祁政眼中對她的癡迷。他是喜歡她的,喜歡她的容顏,就算她是別人的棋子,但是他總應該看在她這張臉的份上留下自己啊……
男人,不都是舍不得這樣的她嗎……
元德說完這一句便不再開口,只用眼神示意了身后二人。那兩個人即刻上前去架住謝輕顏,又上來一人拿了酒便往她嘴里灌。
“嗚嗚……”
女子臉上的胭脂被粗魯的動作弄得化成一團,姣好的五官擠在一起,哪里還有什么好顏色。即便是傾城之姿,此刻也只剩下臨死掙扎的丑態。
元德看了一會兒,背過了身去。身后瓷壺碎裂在地,酒灑成了一灘。
“一會兒收好了抬出去。”元德到,像方才進來時那樣撣了撣衣袖,抬步離開。
謝輕顏倒在地上,不停地咳著,但是酒早就被灌進了肚子里。
腹腔內燒灼得厲害,她低頭,血滴落在地上的酒里。
那一灘酒,正映著自己的倒影。那張臉染了血色,如鬼魅一般詭艷。
因為這張臉她從底層被人看重爬了上來,所有人都說這是天賜之福。
可為什么?這福氣卻沒能保佑她再往上走,讓她生生折在了這里?
她沒做錯啊,天下人人愛美,她有此天姿,就應該在那高人之處,享受所有的寵愛富貴。
不是嗎?
……
天陰沉著,承乾宮殿內沒有將燭火全點起來,昏暗的燈光渲染出一室壓抑。
“朕這位六哥……”祁政用手指輕輕點著桌面,語氣平淡,眼眸在燭火的陰影里看不出喜怒。
“還是一樣喜歡躲在暗處賣弄聰明。”
江逍風在底下躬身立著,不敢開口。伴君多年,他知道祁政這是真地動怒了,或許,還起了殺心。
高汾和鏡雨二人的身份細查下去都牽扯到了慎王府,還有那位謝才人的證言……也難怪祁政如此生氣。從前那樣一個謹慎的人。如今身邊還是被人鉆了空子。
“把這兩個腦袋派人送去慎王府,就當是朕先送一份禮給六哥。”
良久,祁政抬起眼,淡淡吩咐道,眸中深處閃著壓制住的狠厲。
江逍風得旨而去。祁政又獨自坐了一會兒,然后起身向殿外走去。
“皇上這是去哪兒?”一旁伺候的元順跟上來問道。
“去皇祠。”
……
這一邊,趙晴若剛剛聽于慎說了祁政賜死了謝輕顏一事。
“她倒也罪不至死。”趙晴若怔愣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
趙晴若偏頭,正好看見屏風上畫的翠柳逐波,忽然心念一動,腦海里閃過一個人來。
亦是傾城色,滅于長巷中。
“好歹也是伺候過皇上的人,著人把尸身好好收斂了吧。”
于慎領命退下。一旁陪著的二公主祁溪和看著母后,眼睛眨了眨,又若有所思地垂了下去。
不多時,于慎又推門進來,道:“皇后娘娘,皇上又來了。”
竹容一聽,小心翼翼地看向趙晴若:“娘娘,皇上這是第四回來了。如今謝氏的事情已了,您該見見皇上了。”
趙晴若猶豫了一下,沒有作聲。其實祁政第一回來時,趙晴若便想見他了。
她知道,他親自來見她定是悔了悟了。可是那時,她還想讓他在自己靜一靜。
但是眼下,乍聞謝輕顏之死,趙晴若忽然想起從前的舊人,想起從前看過的這宮墻里頭的死死生生,突然不知該如何見祁政了。
“該是順我身子不爽吧。”
竹容聽了,不好再勸,便讓于慎去回了。
“皇上,皇后娘娘這幾日胎動得厲害,現在正補眠,太醫吩咐最好不要輕易驚動。”于慎出了殿門,對門前檐下侯著的祁政道。
“那便好生伺候著皇后。”祁政似是習慣了,輕輕道了一句便轉身要走。
趙晴若的倔強自己前幾回便知曉了,但自己還是愿意來見她,哪怕吃個閉門羹。
轉身時一陣風起,吹得云落下淅淅瀝瀝的雨。元順一看忙道:“皇上下雨了,您留步奴這就去取雨具。”
“不必了。”祁政抬頭看了看檐外的雨,道:“朕等雨停罷。”
說罷,他便在殿外廊下的橫木上坐了下來。
元順和元德一看,忙勸道:“這怎么行,要不奴去請皇后娘娘開門,到殿內避避也好。”
祁政不言,只輕輕抬了手。二人一看知道這是勸不動了,就只好在一旁陪著。
今日的雨大了些,不似前幾日輕柔。雨滴如珠落,在瓦上磚上敲出雜亂的聲響,但此聲愈亂,人心愈靜。
祁政想不起來自己有多久沒有這樣看過一場雨了。
不,應該從未看過吧。從母妃去世開始,他便一直在謀劃,一直在爭斗。隱忍有時,鋒芒畢露亦有時。那時的自己,似乎從沒燥過,亂過。
可是終于登上這個位子了,卻也似乎忘記了當初的自己。
“皇上如今,竟成了不辨事理如此暴躁的人了嗎?”
祁政突然想起那日趙晴若和自己爭吵時所說的話。
她那般痛惜的眼神,像是從前的自己看現在的自己。
是啊,把張遠氣“病”了,被小人玩弄于股掌之間,如此沖動易怒,哪里還是從前的祁政?
祁政無言長嘆一聲,透過雨簾看向正殿。那里供奉著慶國祁氏歷代先王。
有一天他也會在那里,像以前的祁政日夜想的那般,他要成為一個賢明之主,堂堂正正立在那里。
……
“娘娘,皇上他還在殿外呢!”于慎急急忙忙進來對趙晴若說道:“現在可下雨了呢。”
竹容一聽忙道:“皇后娘娘,那該趕緊把皇上請進來才是。”且不說二人之間的關系本該緩和了,此時還將皇上拒之門外,萬一又惹了皇上生氣還會落人口實。
小溪和對二人的驚慌不置可否,把玩著趙晴若做好的那個紅繩結,道:“屋檐寬敞,讓宮人趕緊去取雨具便好。”
趙晴若無奈地看她一眼,又聽于慎道:“皇上沒讓人去取雨具,而是在廊下坐著,說要等雨停。”
“這怎么行,入秋了的雨萬一凍著呢?”趙晴若到底還是心疼他,起身往門處走。
臨到門口,她又停住了,伸手將門開了一條縫。
縫隙中,那個挺拔的身影坐在橫木上,那身玄衣似是自己前年給他做的那件。
他總喜穿暗色,她卻嫌沉悶,給他做衣時總是選些亮一些的。但還是會做幾身玄色墨色的衣裳。
好像她記憶中的祁政,一直都穿著暗色。初在盛寧宮見到、那個話多卻稍顯稚嫩的七皇子,后來寡言而顯露鋒芒的秦王。
那時候的自己,哪里想過會嫁給他,就此成為夫妻呢?
那時候的自己只是為家族為故人努力在這宮墻里頭安穩活著。那時候的他,也一樣拼搏著。后來,他們相遇,又一起走到了現在。
細細想來,竟不知,命途暗合如此之早。
趙晴若輕輕合上門,回到桌前拿起那個紅繩結,道:“請皇上進來吧。”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