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咫曾經自己編織過跟母親再見的情景。
在那個情景里,他是堅強的,果敢的,面帶微笑無所畏懼。甚至還可能是充滿恨意的或者充滿憤怒的。
但是現實是,周咫在見到戴桂芳之后的反應是抱著她崩潰痛哭。
他不知道為啥再叫出那一聲‘媽’之后,整個人就處于一種崩潰狀態,抱著戴桂芳就痛哭了起來。
在醫院里痛哭的人太多了,兩人相擁抱頭痛哭的樣子,只是讓周圍路過的人稍微同情了一下后,就默默走開了。
那個叫做小張的保鏢,想過去看看,被一旁的敦厚眼鏡男阻擋,眼鏡男示意性的搖搖頭。
小張抓抓頭,決定還是相信這個眼鏡男的判斷。
崩潰的情緒來的很猛烈,但是在完全釋放出去之后,周咫很快就冷靜下來,有點尷尬的抹了一把臉。
一個大男人在大庭廣眾痛哭流涕,太難看了!
戴桂芳也是哭的梨花帶雨的,周咫伸手拍著她的后背安慰母親。
母子兩人差不多十年沒有見面,這十年戴桂芳的樣子變化不大,周咫卻從一個小蘿卜頭長大成了一個少年。
“晨晨,你怎么這么瘦。俊贝鞴鸱家贿呌眉埥聿林樢贿厗柕,還沒等周咫解釋,戴桂芳就看著周咫一身自做的挺合身的衣服道:“還是你這身好看,看起來像個學問人,我給你買的那幾身看起來都大了!
給我買過衣服,你,何時給我買過衣服……
初見時的高興歡喜,被這句話喚醒,轉而周咫心中又是無盡憤怒,十年來,雖然有爺爺撫養可是一個沒爹沒媽的孩子,就想反聲質問她何時給自己買過衣服,可是在看到戴桂芳真誠的眼神的時候,他確定戴桂芳沒有撒謊。
戴桂芳扯了一下周咫的衣服看了一下針腳道:“這衣服是誰做的?”
“李德林。”周咫說道。
“哦,他啊,當年我跟你爸結婚的衣服還是她給做的呢,現在看著針腳手藝比那時候好多了!贝鞴鸱颊f道:“就是鞋子不太配,對了,晨晨你現在的腳碼多大?”
“三八三九都行!”周咫說道:“全看鞋子的做工規不規范。”
“看,我這個媽當的。連自己孩子穿多大碼的鞋都不知道!闭f完戴桂芳又開始低聲流淚。
再站在這里哭就不合適了,周咫挽著戴桂芳去另一邊比較空的地方坐下,正好還能看到檢查室的門口。
坐下之后,戴桂芳就仿佛要坦白從寬一樣,把她這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大致的跟周咫敘述了一番。
她那時候會選擇出去打工,最主要的原因是受不了風言風語。她一個三十歲出頭的寡婦,周振興還六十不到,兩人住在一個屋檐下,這就典型的風言風語的溫床。
然后她就來到麟城打工,做了幾份工之后,就找到了一個小區親子服務中心工作,這個中心主要的工作就是幫助小區里雙職工家庭帶孩子,輔導孩子作業,上一些特長課之類的工作,有宿舍有食堂。
然后她在這個中心就遇到了一個在中心一呆就到大半夜也不回家的半大孩子,一個小孩沒家長領他自己又不走,關鍵是這小孩自己給自己交了一大筆的服務費,所以只要他想呆在這里,工作人員就得為其服務,這個任務就交給了住在服務中心宿舍的戴桂芳。
戴桂芳干脆領小孩去宿舍里住下,小孩這一住就住了一個多月,期間他爸爸倒是經常來,解釋就是自己工作忙,沒時間照顧孩子,讓戴桂芳費心了。
那個不僅戴桂芳就以為這男人離婚了,一個人帶孩子不容易,衣服破了都不知道換個新的,于是就同意幫忙?赡苁且驗橹苠氩辉谏磉,很自然的移情作用就把這半大孩子當周咫帶了,日常給這個孩子做飯,督促功課,洗衣服,買衣服,甚至還去開家長會,這期間孩子爹自然也得到了一些照顧。
然后突然有一天,有律師打電話給她,問她是否同意成為郝云的合法監護人。這個時候她才知道,原來是因為這個孩子的父母正在鬧離婚,所以這個孩子才不愿意在家呆著。這孩子自己偽造了一分他父母同意戴桂芳作為監護人的同意書,還好這個偽造的同意書被律師提前發現,否則直接送上法庭那就是大事故了。
這個孩子這么一鬧,戴桂芳莫名其妙的成為了‘第三者’,然后就是各種鬧劇一樣的事情發生,最后這孩子父母成功離婚……
一番波折之后,戴桂芳最后還是嫁給了那孩子的父親郝東風。
話說到這里,周咫看看戴桂芳道:“媽,是那個郝東風追的你吧?”
戴桂芳臉紅了一下道:“晨晨,這么多年沒有見你,是媽的不是,你郝叔叔也不容易,她前妻家里勢力很大,離婚后他的公司資金就出了困難差點倒閉,而且也怕因為我的事情連累她們報復你們,所以建議我暫時不要聯系你。”
暫時不要?!
周咫漸漸冷靜下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格,讓他開始抽離與現在的母子關系,以一個第三者的視角觀察后,他不由得想戴桂芳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被騙了,還是明知道被騙而選擇接受這個讓她覺得溫暖舒適的謊言,可以讓她安于享受現在的生活?她只要勇敢的踏出那一步,就能知道所有的答案與真相。
周咫不愿意再進一步往誅心的角度猜測戴桂芳行為的合理性。誅心之下,世界上再無可愛之人。
母愛只是遲到遠比母愛消失不見來的更好。
他也需要謊言制造一個溫暖的殼來包裹自己。
“對了,晨晨,你來醫院干什么做檢查?心臟又不好了?你大舅跟我說你心臟在任大夫調理下好多了!贝鞴鸱季o張的問道。
“不是我,是爺爺!敝苠胄Φ溃骸皼]事,就是肝有點不好,過來看看!
“哦,這我就放心了!贝鞴鸱挤判牡馈
這時候檢查室的門開了,兩個醫生推著那個眉毛有點倒八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
戴桂芳不由自主的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然后轉頭問道:“你要不要過去跟你郝叔叔見個面?”
周咫搖搖頭站起來道:“這地方這時機都不太對,以后有機會吧,媽,你趕緊過去吧,畢竟他也是個病人需要你照顧,這里我自己能行。”
戴桂芳明顯松了一口氣,說了一句:“晨晨你要照顧好自己跟爺爺啊。”然后就往向中年男人走去。
“等等!”周咫叫住戴桂芳笑道:“媽,咱倆光顧著聊天了,把電話號碼留下啊。別總通過我大舅聯系了,我也有電話了。”
“啊,對!贝鞴鸱蓟貋砀苠虢粨Q了電話號碼,就匆匆向郝東風走去。
周咫看著戴桂芳的背影,心中自我安慰:不怪她,畢竟她做全職郝太太的時間可比全職周媽媽的時間要久,要成功。
戴桂芳陪著郝東風一直回到病房,郝東風安穩躺在床上之后突然問道:“那孩子看起來跟你長的挺像的。”
戴桂芳坦然的一邊倒水一邊說道:“我跟前夫的孩子,他來陪他爺爺看病!
“喔,這孩子長這么大了?”郝東風說道。
“你說呢,郝羽,郝雪都快八歲了!贝鞴鸱及阉f給郝東風道。
“也是,時間過的真快啊,那孩子今年多大?二十了吧,有男朋友了么?”郝東風問道。
“傻話,他就是男孩!贝鞴鸱颊f道
“嚯,這了不得,那容貌,以后不愁女朋友。你也省心了!焙聳|風笑道。
戴桂芳講給周咫的故事里很多細節沒有說,比如說她是三十歲了道了麟城之后,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容貌是怎樣的美麗,又是可以作為怎樣的武器。否則她不可能僅僅以一個中專學歷獲得一個需要大專起步的學歷的職位的。
那時的她對周家平的感情開始變的復雜。
還比如說,一個能夠跟家世顯赫的女子結婚,最后又能說離婚就離婚的男人,是省油的燈么?他的家世又應該是怎樣的?這樣的家族待人待事的方法跟態度又是什么樣的?!
如果帶著周咫靠近他們,他能承受得住他們造成的傷害么?!
所以,讓周咫遠離,她覺得是對他最大的保護。
……
中午吃飯,周振興講著他的見聞,一個僅僅是膽結石的病人,全程被兩個專家級醫生陪著做檢查,有錢人真能折騰云云。
然后突然發現周咫眼睛紅紅的,問道:“怎么了?哭了?可是我的檢查結果不對?”
“爺爺,你想啥呢!你的情況控制的比較好,按時吃藥就行了。我這眼睛是昨天晚上說不著,熬夜熬的!敝苠胝f道:“第一次投稿有些緊張,一晚上都在想到時候說什么!
“你是投稿,稿子好一切都好,想那么多干什么!敝苷衽d教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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