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過長晝前的最后一個漫長的白日,鬼族的季眠儀式即將開始。
季眠也是鬼族一年中的重大儀式之一,并且是場地規(guī)模最廣,持續(xù)時間最長的。從暗神神殿一直巡演到開闊的山間,再返回神殿,象征著經(jīng)過了地上的行走,終將回歸幽冥。期間所有族人都要全程參與,并祈求暗神的庇護。整個儀式從日落時開始,返回神殿后全族飲下眠酒,回到各自的地穴長眠為止。
小青以往并不太喜歡這種長期的蟄伏,她體質與鬼族不同,往往要飲下雙倍的眠酒,每次醒來又要花費更多的時間才能恢復如常。
葛婆婆這天也換上了盛裝祭衣,當然這盛裝不過是一身氅衣和綴著鴉羽的面具,外加一個項鏈。這項鏈左側綴著一個小螺殼,右側卻是空的,在盛裝中顯得尤為不協(xié)調(diào)。
儀式多多少少有一個源頭,基本是對神圣場景或者某段經(jīng)典情節(jié)的模仿和復現(xiàn),通過這種復現(xiàn)召喚同源的神力顯圣。只不過這種復現(xiàn)是象征性的,因此顯靈也有折扣。
葛婆婆默默地整理著祭衣,卻有種心神不寧的預感。她張口便道,“小青,去看護一下祭火……”
然而身后是空的,只有幾位司儀在洞門口忙碌。“主祭,”一位司儀踱到她面前,“您預備的這些香料,可是季眠儀式之后,還要舉辦命名式?”
老者垂目。這些香料都是她親自篩選的上品,絕不遜于任何規(guī)格的大祭。也難怪輔祭對小青抱有偏見。族中一直有傳言,說她在私下教授小青《第四斷章》。《第四斷章》是鬼族最重視的篇章,向來象征著鬼族主祭衣缽的傳承。
“先放在這里吧。”她嘆了口氣,下意識地撫摸著胸前項鏈的螺殼。“即便我有心,卻抵不過……那冥冥中的旨意啊。”
*
在她離開的瞬間,忽然又陣風從內(nèi)殿拂過。這風沒有吹滅祭火,卻刮倒了高腳的祭盤,上面秩序謹嚴的貢品骨碌碌滾落了一地。眾司儀也慌張了起來,不知如何是好。
這是極壞的預兆。但神殿外族眾已經(jīng)集結,時辰也是早先卜算好的。輔祭已經(jīng)在門前侯神了。
他們已沒有退路。葛婆婆頓了手杖,“星時已至!”她威嚴的聲音恢復了原本的秩序。眾人各自執(zhí)起一盞無影的冥燈,主祭葛婆婆走在隊伍最前,輔祭則捧著祭器緊隨其后。
這一夜的天空還有些濃云,星辰也晦暗。一族鬼眾按著規(guī)定的路線,分別繞過河灘、巖石和灌木叢,象征回歸的三個階段,最終到達山谷中的一片空地。
而那兩個衣衫襤褸的人類貨郎,已經(jīng)被施咒的藤蔓綁著,推到了祭壇前。暴曬一天后,這兩個人已經(jīng)失去了對話的氣力,完全麻木地看著鬼族無聲地到來。
葛婆婆與眾司祭將祭壇簡單地布置好,正巧一片灰蒙的月光灑下,映照在她有些渾濁的瞳孔里。
祭壇主位冥火點亮,隨后是冗長的朗誦,由主祭開始,眾人逐漸加入。待一片烏云飄來遮住月光,念誦的聲音漸漸減弱了,祭祀進入下一個環(huán)節(jié)。兩個司祭走到了被捆綁的人類身邊,將清水從人類的頭部澆下。
那兩人似乎知道大限將至。胖的已經(jīng)控制不住,嗚咽地哭了起來。瘦削的似乎一直鼓著氣,如今面色更加青黑。清水從他們的面部淌下,從皮膚上沖下幾條泥濘的小路。
葛婆婆法杖一頓,沉聲問道。“不敬的客人,此夜為你們的終期,你們可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趁此一說吧。”
兩人似乎推搡了幾下,最終還是由那瘦削的發(fā)聲,“事已至此,還有什么可說呢。”他干笑起來,“不如讓我們抽兩袋煙吧,上路也不會太痛。”
葛婆婆與左右司儀和輔祭交接了意見,點頭表示應允。但是執(zhí)行之時他們遇到了困難。普通鬼族不可見明火,這個環(huán)節(jié)原本應有小青來完成。
“無妨。”輔祭向主祭行禮。“我們何不使用鬼符呢?反正這些人類……終究走不出這里。”
鬼族自有一套馭鬼之術,鬼符便是其中之一,可以召喚厲鬼代為行使,然而每一次召喚,須有對等的交換。“即便是由我們使用,鬼符也太過陰煞,”主祭皺眉,“難道這些日子,你一直都在鼓搗這個?”
“自然。”輔祭謙恭地低頭,“厲鬼總比人類可靠,而且不懼日光和明火。”他向來擅長符咒,誓要超過小青令主祭青眼相待,卻不知小青除了清掃,并未學過任何咒語。
隨即輔祭出列,從袖中拿出幾張墨繩捆縛的幽符,這符雖然似紙,卻是靈位的形狀,上面鎮(zhèn)印著厲鬼之名。輔祭解開墨繩,依次低念厲鬼之名,最后合掌念道:“煞歸!”
祭壇上頓時陰風大作。濃郁的冥氣中幻化出幾道可怖的黑影,長手長腳看似隨意地晃蕩著,然而所過之處,草枯木折。
輔祭叱了一聲,“去!”
那些黑影立即將祭壇背后的兩位貨郎圍住,嚇得他們尖聲驚叫起來。黑影在他們的行囊中翻找了一陣子,找到了火匣,卻不認識煙斗,只得一件件向外翻。
“不是這個,這是焰火……我都忘了自己還帶了。”瘦的那個仿佛蒼老了十年。“……這是煙斗,還要煙嘴。什么,煙絲也不認得?你們別摸過來,啊啊啊……”
這樣七拼八湊地,黑影將煙斗遞給他們。貨郎被解開了一只手,拿過點燃,緩緩吸了一口便嗆咳起來。眾鬼不懂這東西有什么魔力,他們卻吸得起勁,連氣色都好起來。
半袋煙的功夫,一些烏云散去了,月色斑斑駁駁地落在地上。
正準備下一環(huán)節(jié)的葛婆婆忽然驚覺,祭壇另一邊似有些異樣,不僅禱告的聲音停了,還有比往常更重的粗氣聲。她猛地起身,一陣麻痹卻傳遍了全身。
大片的鬼族人都呻吟著倒下了。葛婆婆撐著法杖,全身也戰(zhàn)栗起來。
“這、這是怎么回事?”輔祭攥著符紙,只覺頭疼欲裂。
“那煙!”葛婆婆嘶啞地說,“里面有人類驅鬼辟邪的東西!”
更可怕的是,那些厲鬼仿佛也受到了煙氣的刺激,不再履行看管人類的職責,開始發(fā)出凄厲的吼叫。
“煞……停!”輔祭咬破手指,試圖加強對厲鬼的控制,令他們?nèi)ノM人類的靈魂。然而厲鬼已經(jīng)無法靠近那二人,這指令進一步激怒了它們。輔祭手中的幽符忽然騰起了黑煙。片刻之后,符紙上的字跡便全然消失了。
它們沒有得到相應的祭品,便不再聽從他們,在夜中發(fā)起狂來,盡情地宣泄著對人世的憤懣和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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