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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銘 第十九章 萬物皆塵(5)

作者/閃了老腰 看小說文學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刑殺之神的目光短暫地從人類身上劃過。

    “這件事,和那個人類沒有關(guān)系!笔轿⑷匀慌卸ㄗ钚枰幚淼模沁@個肆意妄為的同僚。

    彌津玩味地看著式微和那人類,仿佛目光是一道能把這個孤僻神祇和他的契約者連起來的弦似的!澳闶沁@樣想的?她可未必。第一個和六維世尊結(jié)緣的人類,今天你真是讓我開眼了。我還以為你活上千百年,都是一樣地無趣呢!

    明知彌津此行是為了轉(zhuǎn)移矛盾,青池仍然感覺心里仿佛有什么在嚙咬,但現(xiàn)在沒有余地給她發(fā)泄。

    如果和她結(jié)緣的人是式微,那么“少微”究竟是誰?

    “我只是個人類,這里大概有什么誤會吧!彼淅涞卮。“我不知道自己結(jié)緣的是誰,也不知道是怎么成功的!

    青眼的女孩說著,面上生動的表情紛紛抖落。她的樣貌在凡人中只能算是周正,并不十分討喜;一旦撤去表情,就仿佛退回了幽暗封閉的殼子里。

    “那的確是一場誤會!笔轿⑸驳亟舆^話頭。不擅長與活物打交道的他此時才第一次將人類的態(tài)度納入了談話的范疇。“你所呼喚的,原本并不是我。”他頓了一下,“而是一個和你一樣,曾被我所殺的神祇。”

    *

    言語接入意識,觸發(fā)了空白中被貫穿的回憶。她左肩的傷口再一次灼痛起來。

    原來鏈接他們的從來不是愿望,而是徹頭徹尾的雙重死亡。

    青池緩緩地垂下頭。更奇怪的是,或許是寄情太久,聽到“少微”的死訊她心中真地拂過一絲難言的哀慟。這個素未蒙面的神祇,第一次真正聽聞他竟然是通過死亡。

    但她又恰恰是被他的死亡所拯救。

    “有意思,看來是傳說中的三相誓。以同樣的死亡作為中轉(zhuǎn),將本來不可能結(jié)緣的你們鏈接在一起。”彌津終于露出若有所思的正經(jīng)表情!疤斓爻蹰_以來,碰上如此難得一見的稀罕事,你倒是毫不在意。”

    “你不應(yīng)當試探那條界限!笔轿⒕娴。他并不在乎彌津?qū)ψ约旱闹S刺!斑@也是舒君的囑托!

    “舒君與你們的約定,與我何干?”彌津攤手,仿佛執(zhí)著于計較舒君的仇怨,和執(zhí)行舒君的言行意愿是完全無關(guān)的。“我只遵守自己的約定。其他人都無關(guān)緊要。即便那個該千刀萬剮的不是她,現(xiàn)在她也不過是個‘容器’罷了!

    提到自己,青池才緩緩從復雜的情緒里回神。

    式微雖然在她面前,卻沒有回首。仿佛忘記了她的生命正在受到威脅。

    青池卻顧不上這么多。彌津口中的舒君與她似乎也有著難解之緣。她又離那個幽靈般的名字近了一步。

    她想起接觸真王之誡后的那個夢境,和生死之交出現(xiàn)的幻相。倘若真如彌津所說,恐怕對話者與界舒脫不了關(guān)系。

    ——夢中的聲音對她說,很久以后,它會再次去往人世;那里有我無法給予的東西。

    那是來自很久之前的聲音,又跨越了重重界限,在與現(xiàn)在的她對話。

    *

    “作為容器又如何呢?”少女氣極反笑。今夜她仿佛再知道什么都不會感到驚訝了似的,青藍的眼在夜中閃爍。

    彌津從未見過這樣不起眼卻又倔強的人類。弱小,躲藏在陰影中掙扎求生,卻從未真正屈服。

    渺小的人類在他面前一字一字道,“我還活著,還能夠流血和流淚。容器又如何,心可不是那么好懂的東西。是,我不懂得凡心,但是你——”青眼的少女抬起頭,“作為九天上神更不會懂。你這玩弄人情的、沒有心的傲慢者!”

    青池的言語似乎令彌津有一刻的失神。而她等的就是這一刻。

    “萬物皆塵!”

    她低吼著將攥在手中的符紙拋了出去。霎時間,廢宅的煙灰被風拂起,也擁著這張符紙在空中飄向彌津。

    失去神力的符紙打著圈飄向彌津,看起來毫無威脅。彌津自然也不會防范自己制作的道具。

    在這個詭譎的咒術(shù)下,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正在搓洗這張符紙,當它在空中輕輕飄過,先是所有術(shù)式的痕跡都耗盡了,然后連花押字跡都開始融化,均勻地滲入纖維層;到最后,連速度幾乎都失去了。

    啪——

    在接觸到彌津的瞬間,那符紙轟然散開,變成了一捧迎面而來的污泥。

    *

    在知曉式微身份之前,她敢沖上去攔他,并不是熱血上腦失去理智所致——她確實還有些壓箱底損招。雖然不能獲勝,也有概率成功撤退。

    青池曾經(jīng)向零請教,他為何能食塵維生?

    灰色少年神秘地笑道,“當然是因為我很厲害。你可不要小看了‘吃’,食是生,生是塵。‘吃’是世上生物最基礎(chǔ)的交換。哪怕是神明,也少不了人類的供食!

    于是他教給她一條術(shù)式,或者說,那是一對最有用也最無用的術(shù)式。

    “萬物皆塵,和塵歸萬物!绷銓⒆笫峙c右手相抵,“實與虛,起點和重點,喧囂和靜寂,都不過是正反兩面。這兩面永遠都在不停地輪換。雖然只是個卑小的法式!被疑纳倌陮λQ郏耙坏╅_始,就如同時間流逝,難以停下!

    這才是對第二法則·逝者如斯的巧妙鉆空。

    現(xiàn)在她明白了,這個術(shù)式最厲害的一點就是因為本身太過卑微,甚至遠遠低于位階判定,理論上不會對世界產(chǎn)生有意義的干擾,而到了無視對象、不可阻攔的地步。

    只可惜,她終究沒能拉住那只手。

    *

    常人恐怕想不到,這個小法式的效果對彌津幾乎是致命的。

    從觀察他在對決中產(chǎn)生的無意義的躲避行為,青池推測出他是個極度有潔癖的人。無意義,有時才是最有意義的。

    美青年看著前襟的泥點,勃然大怒,不顧形象大罵起來,“骯臟的猴精!卑鄙的蟲子!”

    他試圖用圣火去驅(qū)除他神衣上的污跡,然而那片污漬異常頑固,仿佛走到了物質(zhì)形態(tài)的終結(jié)。這位苛求完美的神祇完全無法容忍這種臟污在自己身上出現(xiàn)。他惡狠狠地丟下一句,“你給我等著!”

    如同他突兀的出現(xiàn)一樣,瞬間消失了。

    然而彌津的離開并不能令她放松,F(xiàn)在她必須面對式微和自己的情緒了,反而比之前單純地求生更加沉重。

    她甚至沒法指責式微出場的遲緩。

    “你剛才,也太過冒險!焙谝率雷鹬卑兹绯#缤矸輿]有暴露之前一樣。

    青池垂眼。她沒法否認。她本可以早一些掙脫蛇的鉗制,卻不惜以自己為誘餌,打探界舒的消息。

    彌津那條那術(shù)蛇真正的目的,恐怕是引誘她越過那條‘界限’。青池看向手中的真王之誡。她的掌心已經(jīng)被燙紅,像是沾過了鮮血。

    她心里忽然涌起抑制不住的委屈。從做鬼到做人,她一直很努力,但現(xiàn)在神魔二族都恨不得置她于死地。教部里雖然有許多伙伴,他們卻并不知道自己隨時在巨大的誘惑前煎熬,也不太可能接納她背負的黑暗。

    哪怕她從未想要那頂冠冕。

    到頭來,連她最信任的神祇,竟然也是一場誤會。

    “人類就是這樣的!彼吐曊f。“不學會舍棄,就什么都得不到。”

    那神祇只是沉默。

    夜風吹得她腦中一片空白。她覺得必須說點什么。可是那句“原來我并不知道你”,到了嘴邊,變成了“原來我早就知道你。卻不知道那就是你。”

    神祇漆黑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她此時看起來更平靜,但是身體依然如剛才生命面對威脅時一樣緊繃。那種威脅是來自他自己嗎?

    但他是司非世尊,曾經(jīng)的終審者。若沒有人請求他判決,他便不會開口。

    “少微他……真的死了?”深吸一口氣后,她依然忍不住向兇手發(fā)出了質(zhì)問。

    雖然式微周身為暴戾之氣所環(huán)繞,但他本身并非嗜殺之人。她知道,他的每一個行動一定有原因。但這才是最難釋懷的部分。

    “是的。這世上能從冥界歸還的,只有你一個!

    神祇并沒有進一步解釋的意愿。

    “我明白了。”她的身體仿佛一只微微顫動的陀螺,看似立著,一旦停滯就會倒下似的!斑@一路,我很感謝你!

    哪怕今晚他來得晚了,只是為阻止同輩的暴行影響世界的穩(wěn)定,也依然救了她。

    “——但是,現(xiàn)在我知道你是誰了!迸⒌哪抗庵饾u凝聚起來。她想起自己廢寢忘食查詢神祇如何升階,不顧風險怒刷祭司評測、甚至和他一起查探墟洞的日子。她是真心實意地希望“少微”可以得到應(yīng)有的一切。

    至此她沒有后悔,只是覺得可笑。自以為殫精竭慮地報恩,其實做出來的都是不需要的事物。她何德何能,去幫一個世尊升階呢?人類的局限,莫過于此。

    “你看著我忙前忙后,是不是很可笑?”她言辭鋒利起來,卻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還是說,你們世尊已經(jīng)習慣看著人類無用地轉(zhuǎn)圈了?”

    那無上的尊者眉頭微蹙,他似乎想要否定,卻不知道如何把前一個問題和后一個問題割裂開。

    青池這樣問,也并不是想要答案。她苦澀一笑。這完全超越諸神的格局,怎么就會被她當做無名地神呢?

    雖然相處不久,但這一個蹙眉的遲疑她都很明白。不知不覺間她已經(jīng)這么了解他了。除了沒發(fā)現(xiàn)他是一位世尊之外,她恐怕是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類。

    所以這真的是誤會嗎?還是她心底根本希望這樣一位耿直無私的神祇,一直會是她最值得信賴的同伴呢?

    “你想說什么?”

    即便被如此針對,式微的語氣依然平淡。雖然聽起來直白,但沒有絲毫指責的意思。他永遠只會最直接的表達。

    “……你不是‘少微’,世尊也不需要結(jié)緣者!比祟惻⒖焖僬f道,仿佛慢一點就會被這句話追上咬到。她抽出背后的枯萎的祝枝!熬瓦@樣,結(jié)束吧!

    黑衣的神祇定定地看著她,如同一尊超脫了時間的雕像。他還記得自己說過不會解緣,說過“沒有關(guān)系,影響不大”。

    因為人類的壽數(shù)與他們相比,短暫得不值一提。當一方死亡時,這種因緣也會自動終結(jié)。

    而他也不是受到因緣約束的神祇,完全無需像碌碌諸神一樣履行神主的職責。所以對他而言,這個誤會本來也不值掛懷。

    但是當他看到那條枝頭細若游絲的、象征著緣劫的金線時,又感覺某些地方并不是他想的那樣“沒有關(guān)系”。

    可是他說不出。

    “好!彼K于像個真正的神主一樣應(yīng)許了他的契約者。哪怕這第一次即將成為最后一次。“我不知道世尊應(yīng)當如何解緣,畢竟這沒有先例。但你可以在下一個無月之夜,在無神之地點燃祭火,然后把這個神媒徹底燒毀。這是非常強力的消除儀式,我想應(yīng)該會有用。”

    他是司非世尊,曾經(jīng)的終審者,現(xiàn)在卻對自己作出了判決。

    *

    神祇離去之后,周遭的一切仿佛也被那種巨大的存在感所抽離。青池終于支撐不住,扶著祝枝才沒有倒下。

    “你還好嗎?”女靈使淡淡地問。

    “我……不知道!彼D(zhuǎn)頭看向這位表情淡漠的靈使。說起來,如硯才是真正連結(jié)世尊的“神鍵”,但她的喜怒哀樂仿佛已經(jīng)被歲月磨平了一般。

    “若是凡人,知道自己的契約者是一位世尊,定會覺得十分幸運。你為何如此?”

    或許見她狀態(tài)不佳,或許是涉及了自己的主尊,向來沉默的靈使才多問這一句。

    “那可是……世界的根基,三界的支柱啊!鼻喑貨]有直言!白鳛槭雷鹕袷梗阌X得如何呢?”

    靈使一怔。他們自誕生就是被設(shè)置為“神鍵”而活動的,從未想過其他可能。

    “我不知道!

    *

    但青池卻知道,若是“少微”,多少還會受到祭司與神主法則的牽制。但若是式微,這一切的法則對他而言,都可略去不計。

    這意味著,她沒有任何制衡他的手段。而他偏偏是一個狩獵墟洞、絕不容情的人。作為一個人類,她再渺小,也不喜歡這種生殺予奪過于懸殊的連結(jié)。

    這才能解釋,為什么零會在他面前啟動絕對的隱匿?峙履腔疑倌暝缇椭懒艘磺校瑓s沒有戳破。任由她努力,沮喪,灰心,再進取。

    就如同她也知道,怎樣用言語一步步要求式微,做出同意解緣的決定。

    和一位世尊提條件才真是膽大妄為,她如此妄為,不過是憑仗著自己對他的了解罷了。不論過去多少年歲,經(jīng)歷幾度枯榮,這位都一如以往地無私而公正。

    然而她真的做到了。她的冒險又成功了。

    人類就是這樣。不學會舍棄和冒險,就什么都得不到。

    寒冷的夜風順著一切縫隙,向她身心深處鉆去,讓她冷得已再也感覺不到冷。她靠著枯枝,伸出凍僵的手,輕撫地上同樣僵硬的影子。

    退一萬步,即便她還有旁的信心,但這家伙在世尊的狙擊面前,絕沒有退路。她不能讓他跟著自己冒險。

    只要是為了陪在身邊的這些家伙,她什么都可以去爭取。

    也都可以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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