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這樣說，這些年雖然受了很多的苦，但是能聽到這樣的話還是很開心。”顧鳶擦了擦淚水，露出一個開心的笑容。

    鳶鳶的容顏和芝芝極其相似，性格卻截然不同。芝芝很溫柔，鳶鳶性格卻很剛烈。女兒的性格更像自己，如果像媽媽，或許他會對她更好一些吧。

    顧筠回首往事，只覺得自己這四十多年里，極少感受到家庭的溫暖。自幼辭別父母在外求學，學成后又辭別眾友獨自一人下海創(chuàng)業(yè)，和芝芝在一起時享受過短暫的家庭的溫暖，更多的是無法言盡的痛苦和屈辱。

    能夠娶到芝芝，他應該是知足的。多少次午夜夢回，想到自己形單影只，他也深深后悔。那是他唯一愛過的人，也是他唯一傷害過的人。

    他是一個很在意尊嚴的人，從來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放棄和妥協(xié)。或許是他的性格太過冷硬，她才會逐漸失望的吧。

    如果重新選擇一次，他依然會娶她，也依然會離她而去。萬事萬物都有其獨特的軌跡，人心亦然。一切發(fā)生過的事，都是命中注定。遺憾之所以是遺憾，是因為即使重新來過，也改變不了它的結局。

    “說一說你們的故事吧，我想聽。”顧鳶說道。

    “我年少時，在帝都念書。我們顧家，是吳縣的望族。”顧筠的聲音變得飄渺。“望族，”顧鳶眼睛瞪得有銅鈴大，感到不可思議，問道，“為何你從未說過？”

    “也就區(qū)區(qū)一千多年的歷史，出過幾百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從政治、文化、經濟、思想這些方面或多或少的影響過歷史進程而已。實在是不值一提、不值一提。”顧筠哂笑。

    “不裝會死嗎？”顧鳶腹誹，但是為了聽老頭子的八卦，強忍著沒有吐槽。

    “那一年，我以優(yōu)異的成績進入了R大的經濟系，主攻經濟學理論。那時現代會計制度傳入國內不久，會借貸記賬法的第一批人是各大高校的經濟系學生，你們知道的財會專業(yè)都是后來才有的。在那之前，國內通行的是增減記賬法。”

    “我知道，四柱清冊，起源于上世紀60年代，1993年7月1日被正式取締。”顧鳶說道。

    “你知道個P！四柱清冊法創(chuàng)立于唐，興盛于宋，是中式簿記的基礎。1964年實行的增減記賬法是以‘增’、‘減’為記賬符號的復式記賬法，和四柱清冊除了加減號之外沒有什么實質性的關聯。”顧筠不屑地說道。

    “那個，年代久遠，會計學知識有所遺漏。”顧鳶打哈哈道。“幸虧現在連年擴招，就你這半桶水，擱我們那時候連大學門都進不去的。”顧筠嘆息。明明他和芝芝念書都好，也是優(yōu)婚優(yōu)育，怎么生出這么個笨瓜？

    “那時候，西學東漸，華爾茲的交際舞、西歐的歌劇、CC的原版民歌，在大學里極其流行。仿佛不會哼幾句《山楂樹》，就不算讀過大學。”顧筠陷入了回憶，眸眼中是滿滿的柔情。

    “你們是舞會認識的？”顧鳶問道。

    “是在R大的籃球場。”顧筠說道。

    “啊？你打籃球！”顧鳶看著顧筠，實在想象不出眼前這個西裝革履、衣冠楚楚的禽獸老爹打籃球的樣子，印象中的他是一切球類運動的絕緣體。

    “那時候你母親在另一所學校的附屬中學念初一，她比較喜歡我們學校的建筑，經常來玩。”顧筠挑了一個看似中肯的理由，說道。

    印象中的芝芝，喜歡穿一襲純白色的裙子。她容顏絕美、氣質超群，不輸于同時代的各類女星。章家和葉家，是世交也是姻親。一同從楚府來到帝都，同氣連枝、互相扶持。芝芝和葉淵，在兩家的長輩眼中，儼然是一對。

    最初注意到芝芝，就是在操場上。顧筠躺在草地里，身穿純白色的的確良襯衣，領口別一只派克筆，嘴里叼著一枝狗尾巴草。

    遠處飄過一朵潔白的云，走近一瞧，是一個美麗無比的小姑娘。身邊還站著另一個人，是同專業(yè)的葉淵，不在一個班級，卻互相聽說過對方的名聲。現在想來，不是冤家不聚頭吧。

    “顧同學，這是曬太陽還是曬月亮吶？”葉淵面上帶著十二分的得意，居高臨下地看著顧筠。兩人同一年入學同一專業(yè)，各方面都會被拿來作比較，明爭暗斗極其激烈。

    葉淵現在就一臉得意地看著顧筠，仿佛在說：“看，我有這么美麗的女伴，而你沒有。”

    有如此美麗的小姑娘在一邊，顧筠并沒有理會他的冷嘲熱諷，只是露出了禮貌的微笑：八顆潔白整齊的牙齒，唇角兩個圓圓的酒窩。

    “哇噻！你笑起來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白衣美少女驚喜地問道。“你好，我是顧筠，三顧茅廬的顧，溫庭筠的筠。”顧筠瀟灑地站了起來，禮貌地向對方自我介紹。

    葉淵的表情很難看，“芝芝妹妹，我們去前面逛逛。”葉淵堆起一副惡心的笑，肉麻地說道。“好呀好呀。”被稱作芝芝妹妹的美少女開心地拍手，顧筠目送著兩人離去，心中沒有一絲波瀾。

    再一次見面，是一年后的六月，顧筠一個人在操場散步。經過籃球場時，聽見有人在哭。路燈下，芝芝的影子拖得很長，整個人卻更顯得單薄瘦削。

    顧筠遞過一方疊得整齊的手帕，芝芝睜著哭得紅腫的眼睛看了看他，竟然撲進他的懷里放聲大哭。

    顧筠是一個家教良好的人，他從小受過的教育教導他禮貌溫和，拿捏好待人接物的分寸。一個只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孩，突然趴在他身上嚎啕大哭、涕泗橫流，這是他以往所受的教育里空白的一部分。也正是這個人的出現，填補了他生命里的一部分空白。

    顧筠手足無措，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她的淚水，濡濕了他整潔干凈的襯衣，也濡濕了他的心。過了好久，他小心翼翼地說：“芝芝，不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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