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前，那時我學有所成，入世歷練。
也曾年少結伴同行，意氣相投。
那時少年狂氣，總是輕漫天下。
手中有劍，身邊有友，便總以為可以肆意四方。
所以啊……那一日。
太陽，落了。
只，因為我的愚蠢。
從此，我一個人走過了草木炎涼，長劍覆雪。
我踏遍了這天下每一寸土地。經歷過無數次生死交際。
卻再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直到后來，我聽聞那人的國家即將滅亡。
我才恍然想起了他的身份。若是他的國家滅亡，那么他將會成為千古罪人。
即使，罪人本應是我。
那一日，我抬頭，看見了月光。
我甚至已經記不清他的模樣。
但他的國，他的家，成為帝國的那一天，我做了夢……
醒來時，得見天光向暖。
……
若按照他們的規則，我應當是這天下唯一的神尊。
不老不死。時間悠長。
后來朝代幾番更迭，我不知不覺變成了僅供帝王驅使的一張暗牌。
不過我也不在意，終歸，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
那些帝王一邊依賴著我，一邊又防備著我。
煩煩擾擾的，我便離開了帝都，來到了埋葬他的地方。
無論是對曾經的我們來說，還是對現在旁人來說，這里都是那么的危險，沒有一絲生氣。
我想，他應該是孤獨的。
他曾經那么喜歡熱鬧歡樂的地方。
所以我慢慢把它變成了一座學院。
草木花香，生機盎然。
無數年輕的幼苗在這里安全茁壯地生長。
嘿，老伙計，你看，你喜歡這里吧。
我也是。
……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
來自那位最新上任的大帝。
他確實是我見過的最適合的一位帝王。
仿佛天生便該坐上那個位置。
人們稱他為千古一帝。
我應該高興的。因為他可以保證那人的國家更加昌盛長遠地存在下去。
即使他讓我做了很多事。
即使……他將這個學院也當做了帝國的所有物。
后來他有了繼承人。他讓我培養她。
但培養方案卻是由他掌握。
那般方案……我看了也難免嘆息。
他果然是天生的帝王。
但我沒有反駁，因為我知道身為帝國未來的王，她只有從無數死境中活著走出來，將來才不會那么輕易地死去。
才不會……像他一樣。
那是我第二次見她，那時她小得令我忍不住皺了眉。
她用那雙眼睛盯著我，問我，她的母親呢。
我沒有回答她。
只一次一次把她扔進各種絕境，又在她瀕死的前一刻將她救出。
我看著她苦苦掙扎，我看著她崩潰痛哭，我看著她卑微哀求，我看著她暴怒反擊……
也看著她漸漸沉默。
我只是看著。
看著她那雙眼睛由清澈見底到深沉如淵，歷經多少變換。
我終于完成了任務。
回到了學院，日子又變得平靜如水了。
我在學院的食堂有一個攤位，只賣小蝦餃。
我喜歡站在煙火灶臺前的感覺。
也喜歡小蝦餃。
那是我們曾經吃的最后一次飯。
這也是我如今能記得的，唯一關于我們曾經美好的記憶了。
太久太久了。
久到了我已經習慣了去懷念一個人。習慣了去守護他的國家，他的后人。
久到我早已忘記了我自己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
時間于我來說太漫長了。于旁人來說又太匆忙了。
匆忙到當她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時，已經是另一番模樣。
她也有了可以勝過生命的朋友。她那般鮮活的模樣是我從沒見過的。
可是，我知道，她的父親不會允許的。
我也知道，這卡藍到處都是眼睛。
但我仍然只是看著，如從前一樣。
我是自私的。
活了太久太久，只有我一個人，我總要讓自己好過點。
她沒有認出我。因為當初我確實沒有真正出現過她面前。
只是在那天她夢醒睜眼的一刻，那個眼神，熟悉到我仿佛以為她認出了我。
然后她問了我的名字。
名字？
我的名字我早已經記不清了。
這個東西對我來說，太久太久，沒有用處了。
所以當我不覺將之前傳到我手的名字說出口的時候。
我就知道我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
但我也不太在意。
總歸我也不知道我在意什么。
包括后來我的身份被拆穿的消息傳來，我正在煮一碗賣不出去的小蝦餃。
我等它涼了下，嘗了嘗。
我做的味道一直沒有什么變化。就像我也一直想不起曾經我們一起吃的是什么味道。
其實那個大帝的計劃會失敗，我早就有所預料。
從那位我也看不透的人來和我道別的時候。
但我也沒有去改變什么，總歸只要他的國家能夠長久地存在下去就行了。
像我一樣。
再后來，她終究還是召見了我。
以新任大帝的身份。
她又變成了另一番模樣。
我走過曲折蜿蜒的長橋，在后方的亭子里看到了她。
她坐在亭子欄桿上，側頭看著亭下水波澹澹，一身帝王朝服威嚴。
曾經那個仰頭問我她的母親呢的孩子終于長成了帝君的模樣。
我想過我可能會走不出這亞藍帝宮。
也想過我究竟要不要反抗。
她不能對之前那位大帝出手，怎么看都是應該由我承擔起的。
但后來我想著且看看吧。
我從來也不會解釋什么。
無論怎樣，都隨了它去吧。
所以她回頭的時候，我是沉默的。
她看見了我，也沒有說什么。
我第一次從她的面龐上，沒有看出任何的情緒。
倒也說不上有多遺憾。
畢竟從前歷任帝王也都是如此。
也不僅是帝王，我見過無數人變成無數種模樣。
我有些走思著，以至于當她忽然問我的時候，我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喜歡做小蝦餃么？
我點了頭。應該是喜歡的吧。
我喜歡安安靜靜，平平淡淡的歲月。
再多的繁華喧囂，再多的斑斕色彩，消失的模樣也遠不如我將蝦餃撈出后，剩下的那一碗清湯。
然后，最后，她離開前。
她對我說。
從今往后，卡藍學院只會是卡藍學院，亞藍帝君也再不會知道我的存在。
往后百年千年，帝國繁盛也好，落敗也罷。
——都再與我無關。
她說這句話時，那雙眼看著我……
那被我埋藏了太多年的記憶又浮現了出來。
我終于想起了他最后的眼神。
天地一片蒼茫中，我恍然想起曾經她的那位父親多年前問我的那句，叫什么名字好？
那時我不自覺吐出了我唯一記得的那人名字里的那個字……
藍。
正如帝國和學院建立的時候，他們問我的時候我回答的。
從前那句白羽是一場人為的欺騙，而這一個字，是一場天命的……
輪回。
我抬手落到眼角。
那是我漫長歲月里第一滴淚水。
也是最后一次。
正如見到她……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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