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邪教中人的眼里,穆月白是邪神的紅顏知己,交情頗深。
在正盟眼里,她是龍灝年幼時期的導師,是一位不爭名利,修為深不見底的隱士高人。
在中立修士眼里,她乃天下第一廚神,曾經親臨天下第一廚道會奪得冠軍。
月上樓的菜似乎具備了一種神奇的力量,可以使人恢復傷勢,無論內外,就像煥然一新。
這不,前一陣子正邪之戰才剛剛結束,店里馬上人滿為患,聚集了大量的江湖人士。
有滿臉刀疤的壯漢,也有光頭上紋著蜈蚣紋身的面煞青年,也有衣著儒雅文質彬彬的中立郎才子,還有斷了一只手的正盟俠士……可謂龍蛇混雜。
他們坐在這里,自主收斂殺意煞氣,不問來歷,不鬧事非,安安靜靜的吃著盤中餐。
這里的小二上完菜以后,路過前門,看到門口街道對面小巷子里,簍籃堆旁邊躲著一人。
那人年約十二左右,一身皺巴巴的藍色衣裝,灰頭土臉,像是飽受戰爭跟親人走丟的流浪小孩。
他躲在角落里頭,緊緊地抱著自己,縮成一團,身體發抖,神情慌張。
小二卻發現,每當端菜路過門口時,那小孩都會朝著這邊望來。
“哎……”
看著那小孩雙眼無神,無親無故怪可憐的,這不就跟以前自己一樣嗎?
小二也是好心,連忙去廚房里問了點剩菜,端到小孩面前。
“餓了吧?吃唄。”
只見那小娃搖了搖頭。
小二心疼道:“我知道你是餓壞了,放心吧,咱家不收你一個子,快吃唄。”
那小娃忽然抬頭,與店小二對視。
兩人沉默之間,一股恐怖的妖氣直沖店小二的心靈,使其渾身一震,他看到那孩子的背后放著兩把惹眼的劍。
他猶豫了片刻,將飯菜放在地面上,匆忙道:“就放在這里,你自個吃吧。”
天空渾濁,電閃雷鳴,仿佛風暴正在集結。
正邪之戰才剛剛結束,中原就即將要迎來一場傾盆大雨,天怒人怨,刷洗罪孽。
店小二望著漆黑天空,眼神凝重,提醒道:“準備下暴雨了,你還是找個地兒躲一躲吧,如果你愿意的話,就去店里找我。”
說完,店小二就跑回酒樓里了。
一場暴雨,很快席卷整個中原,就像夏末走得轟轟烈烈,在這場雨過后,正式迎來秋天之季。
月上樓里的店小二發現,在大雨落下的模糊之中,那小孩還是縮在簍子堆里,抱著自己瑟瑟發抖。
外面的雨滴如豆大小,砸在房屋瓦片噼啪作響,落在人身上恐怕也是生疼生疼的。
小二穿著蓑衣拿著一把傘沖進巷子里,放在那小孩頭上擋雨,卻看到飯菜他一點也沒吃。
雨聲太大,他高聲喊道:“少年,你來自哪里?為何在此逗留?”
天空唯有雷鳴,卻不見少年作答,他情緒低落,大雨侵滿全身,臉色無比慘敗。
眼神迷離,昏昏欲睡。
如果是在這種狀態下睡去,恐怕就再也醒不來了吧,況且這少年還是滿身傷痕,生命氣息無比微弱。
店小二看到,像極了當年的自己。
他連忙抱起少年,想要沖回樓里,少年在昏睡之余,說了一聲:“劍……我的劍……”
小二停步,立即朝著那兩把劍握去。
正當握住劍的那一刻,一股冰涼的氣息涌入心田,使得他渾身發麻。
小二還不知道什么情況,便被那恐怖的力量沖擊得搖搖欲墜,。
他強行頂住,卻一腳踩中淤泥,摔倒在地陷入昏迷。
當小二醒來以后,發現自己躺在屋里,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暴雨已經停了。
“你醒了?”
屋里簡陋,是小二平時的住處,但卻因為一名女子而充滿了一股芬芳氣息,讓人感到安逸。
“閣主……”
月上樓共有四大閣主,此人頭戴鶴冠,打扮妖嬈,一襲白衣顯芳華,宛如月下牡丹惹人青睞,正是香閣閣主,蔡香香。
店小二懵懂道:“咦……那少年呢?”
“醒來第一件事情不擔心你自己是怎么昏迷過去的,反而還在乎人家。”蔡香香沒好氣道:“你可真是個傻子呀。”
店小二撓頭道:“額……我也沒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蔡香香解釋道:“只不過是染上了丁點妖氣罷了,并無大礙,反倒是那少年,恐怕命不久矣。”
店小二愕然道:“妖氣?難道是少年的那兩把劍的問題?”
“不錯,那兩把劍,樓主鑒定,可都是傳說中的妖魔邪刃,月之妖姬與紅塵仙子。”
那兩把邪刃都被人使用了妖力,是一直處于解刃狀態,恢復到以前的姿態。
店小二疑惑道:“這兩把劍怎么會落到一名落魄少年的手里……”
“你傻呀,難道看不出來這少年是風揚萬里嗎?”
蔡香香小手一敲他腦瓜子,笑罵道:“難怪樓主會給你起個小糊涂的外號,笨笨憨憨的。”
“哎喲~咦?”
被敲了一腦瓜子,店小二捂著腦袋,苦笑道:“居然是風揚萬里……風揚萬里啊……居然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年輕,不過我知道,他是正盟四大派奕劍山莊第一高手嘛!”
風揚萬里,一劍震中原,整個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傻子,是個人都知道風揚萬里的身份好吧,你現在才反應過來。”
小二吞吐道:“畢竟……他當時那樣子也太慘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人呢?”
“嗯,正邪之戰在紅石峽打響,戰爭雖然結束了,但據說正盟可不好過,所以風揚萬里才落得這般模樣。”
蔡香香起身道:“你今天這狀態,還是好好休息吧,我命你把傷養好,這件事情不準你摻和。”
見閣主離去,店小二欲將下床:“我沒事了,哪受傷了啊……”
蔡香香離去以后,店小二發現自己就連床都下不來,下半身只要一發力,就劇烈顫抖,知覺麻木。
他大驚,之前他可僅僅是握了一下那把劍而已,居然就遭受如此強烈的反噬……
夜間。
月上樓,靜蘭院。
大雨過后,帶走了夏末,迎來了秋季。
院子里的桂花掛在樹上,遠遠望去,像一顆顆活潑可愛的小星星,花瓣上染著露珠,緩緩流淌,緩緩滴落,嬌艷動人。
那些被大雨打落的葉子,灑在地上,像黃金一樣,五彩繽紛。
桂花香十里,萬點黃金醉,大雨過后空氣明朗,幽幽的桂香撲鼻而來,使人心曠神怡。
院子里站著四人,香閣閣主蔡香香,紅閣閣主凌冷紅,冰閣閣主崠日雪,花閣閣主花百合。
四大閣主各個絕代芳華,驚艷如鴻,為靜蘭院點亮出一道鮮艷的景色,讓人感覺自己生在萬花叢中,讓人羨慕,讓人向往。
起風了,秋高氣爽,卷走的桂花,卻為在場的氣氛透著一絲凄涼,晶瑩剔透的花瓣兒,閃爍著幾分唯美,卻在月光下顯得有些刺眼。
風揚萬里在桌上吃著四大閣主親自做好的飯菜,這場面,估計也只有他才能有這般排場。
像是餓壞了,風揚萬里吃著吃著,腮幫鼓得老大,還沒吞下又往嘴里塞。
“嗚……噗嗤……”
還沒吞下,風揚萬里就感覺喘不過氣來,他捶著自己的胸口,將飯咽下,繼續狼吞虎咽。
崠日雪見狀,著急道:“唉,你慢慢吃,慢慢吃呀,又沒人跟你搶,別咽著啦。”
她正想去幫風揚萬里拍拍背'緩緩氣,卻見風揚萬里十分警惕,連忙將兩把劍抱在懷里。
蔡香香見狀,笑道:“看把這小家伙給餓的……”
不一會兒,風揚萬里便將桌上數十道菜一掃而光,卻依然死死抱著懷中劍,對著四大美人投放出警惕的目光。
凌冷紅道:“吃飽了吧?”
“嗯。”風揚萬里起身道:“我可以走了吧?”
“走?走哪去?”凌冷紅沒好氣道:“吃飽了,就得問你一些事情。”
“謝謝你們出手相救,但已經沒什么好說的了。”風揚萬里欲將離開。
“喂,我聽說奕劍山莊已經沒了,你這是要去哪?”
風揚萬里聽聞,又突然停下了腳步。
沉默。
四大美人只見風揚萬里握緊了手中的劍,微微顫抖,像是說了不該說的話。
突然,風揚萬里坐在地上就嗷嗷大哭了起來。
終于,這個孩子再也忍不住了,內心積累的所有情緒都徹底釋放了出來。
世人津津樂道的第一天才,始終是個孩子,他承受了許多,背負了許多,卻都在那場戰爭中失敗了。
很無助,再強也無濟于事,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吧。
無論自己再怎么努力,終究是無法改變事實,或許所謂的天才,真的只是別人對自己說的一個笑話而已。
可不知為何啊,明知道別人說的只是個笑話,自己卻依然在努力著,堅信著,不肯放棄。
或許當時在對戰染月的時候,給它殺掉就好了。
“呵,呵呵呵……”
哭著哭著,又笑了,笑得愚昧,笑得自嘲。
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哪條路了,他那幼小的心靈,是崩潰的,是脆弱的。
當奕劍山莊沒了以后,一切依賴,一切信仰,都被瓦解了。
孤獨……
這便是孤獨對吧。
風揚萬里擦著不斷落下的眼淚,哽咽道:“為什么……為什么人要活在這個世界上……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痛苦的事情……”
“為什么大家要爭得你死我活……就不能和睦相處嗎……嗚嗚嗚……為什么有的人就得讓別人過得痛苦……”
四大閣主都知道,正邪之戰,是正盟敗了,敗在一個橫空出世的大魔王手里,強大的實力足以讓整個天下分崩離析。
不知道在這一戰過后,天下的格局會進入什么時代。
或許整個天下都會被那個惡魔的陰霾所籠罩,一切歸于平靜。
又或者正盟的覆滅,導致天下無人鎮壓,一切暴亂風云再起。
“是啊,人活著本來就有夠痛苦的,但為什么上蒼卻讓我們活著?”此時,一名女子緩緩而來。
在她踏入靜蘭院的一瞬間,那股悲涼,瞬間蕩然無存。
四周的桂花,一景一物,包括風華絕代的四大閣主,仿佛僅此是為了點綴她的美麗而生。
四大閣主看到眼前的此人,驚訝道:“樓主……”
穆月白做了個噓的手勢,來到風揚萬里面前,見狀,四大閣主并未再出聲。
此時的風揚萬里還在埋頭痛哭,以淚洗面。
“我只想跟師兄師姐們在陽光下練劍,還想沒日沒夜的跟著他們嬉戲打鬧,雖然我總會弄出一些是非,但他們都會包容我……我好想他們……好想好想……如今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嗚嗚嗚……”
穆月白道:“人們呀,一旦踏入那所謂的‘道’,就再也沒辦法退后了,因為這是你自己選擇的歸宿,既然是你自己選擇的,何不堅持走下去?”
風揚萬里哭泣道:“可我現在什么也沒有了……但他們那一張張臉,都還在我的心底,他們還一直對我說‘你是天才,你要堅持下去,你不應該放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但失去了一切,我就再也沒有堅持的理由了……我不想踏入那永無止境的復仇之路,我什么都不想要了,因為我根本什么也抓不住,就眼睜睜看著所有人離我而去,最后什么也不剩下……”
“你現在是不是很想死?”穆月白別有意味道:“那不如一死了之,下地獄去陪你所思念的人吧。”
四大閣主聽聞,眉頭一皺,風揚萬里開啟過妖化,哪里受得了這種刺激,生怕他狂性大發,擔心樓主會有危險,幾人暗自提防著。
“我……”風揚萬里情緒顯得很不穩定,生命氣息忽高忽低:“我不知道該怎么做,也不知道到底怎樣做才是正確的,因為沒有人能站在我的旁邊……”
穆月白聽聞,知道風揚萬里并非是得了抑郁癥什么的只求一死,他只是一個心靈脆弱的十二歲少年。
他的與眾不同導致在門派里被區別對待,卻也因為極少羈絆而顯得特別珍貴。
所以那些感情在風揚萬里的心底,才被看得更加重要。
穆月白道:“人呀,都是復雜的,但也因為如此,每個人都是特殊的,你覺得自己特殊的地方在哪里?”
“孤獨……么?”這是風揚萬里所能想到的東西。
“錯了。”穆月白笑道:“當人的思想處于極端狀態時,往往他所想到的卻是真實的對立面,就比如說我拖欠了別人的工錢,他想要跳樓自殺,其實內心所想,也只是以死威脅,他只是希望我能把拖欠的工錢還給他,讓他能過上更好的生活罷了。”
“而真實的你呢,也是孤獨的對立面,樂觀,積極向上,實力強大,天之驕子,又怎會孤獨呢?”
風揚萬里突然停止了哭泣,他猛然抬頭一看,眼前這位白衣勝雪的大姐姐,竟然是如此的美麗。
那種美麗仿佛與外貌根本聯系不上,而是發自內心的覺得她很美,她就真的很美。
正如人們去看待一個事物,以怎樣的眼光去看,那個事物就會因此而改變,她可以成為美麗的象征,也可以成為邪惡的代言人。
美麗在穆月白的身上,就是給人這樣的感覺,一切的變化無比微妙,她的正邪身份,也正是如此。
言語能治愈一個人的心靈,穆月白卻能用那份美麗來治愈別人的心靈,那是一種與眾不同的魔力。
風揚萬里癡癡地望著月光下的她,這輩子可從來沒見過如此具有感染力的美麗女子,他納木問道:“你……是誰?”
穆月白緩緩道:“我是你,現在最想見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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