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時天已微明。阿凝守在她床頭打盹兒,被洛袖翻身的動作驚醒,忙出聲喚道:“小姐醒了?”
聽聞動靜,靜坐于屋內(nèi)的白衣女子也站起身朝她走來:“怎么樣?可還有什么不適?”
受傷的左臂已綁上厚厚的繃帶。想來是安若用了什么外敷的草藥,傷處只覺得麻木,卻是不疼了。
洛袖張了張口,一聲“師傅”終是咽了下去。她低聲道:“我沒能擒住那刺客,將她放跑了。”
“無妨!闭褍x道,“清平城已經(jīng)戒嚴(yán),刺客跑不出去。你且說說昨夜之事,并那人體貌特征!
“昨夜子時我發(fā)現(xiàn)她蹲在房頂上。是個黑衣女子,中等個子,聲音刻意變過,穿斗篷不露臉。冒充青門暗衛(wèi)被我識破了,于是交了手!甭逍涞,“我打碎酒壺以碎片傷她左肩兩處。我從房頂?shù)浜,她逃離現(xiàn)場!
昭儀垂眸沉思片刻:“那人武功路數(shù)可看得出出自何門?”
洛袖一番思索后,愧疚搖頭道:“洛袖不知!
此時叩門聲響了三下,卻是安若捧著托盤進(jìn)來:“昭儀,藥熬好了!
昭儀“嗯”了一聲,又對洛袖道:“無妨。你且好好休養(yǎng),安若這些日子就留在這里陪你,直到你傷愈。若有什么需要問你的地方,我會遣人找你!
洛袖應(yīng)了“是”。東方昭儀的神色終于柔軟起來,帶著薄薄筆繭的修長手指極為溫柔地落在少女鬢角愛憐地摩挲,卻最終什么也沒說。
東方昭儀走后,安若看著洛袖喝了藥,一邊接過碗擱在托盤上一邊道:“瞧把你能的,沒長進(jìn)!
“是沒長進(jìn)是沒長進(jìn)!笔膛畟兌纪肆顺鋈,四下無人,洛袖也就放開了嬉皮笑臉,“誒,我這手什么時候能好?”
她一動起來才覺得全身都僵硬麻木,只得又倒回床上。安若道:“我親自來治,不出十天給你把繃帶拆下來。耽誤不了你千秋節(jié)圍獵出風(fēng)頭的,放心吧!
“圍獵?什么圍獵?”洛袖奇道,“往年千秋節(jié)也并不曾有這等活動。”
“今年是陛下五十歲誕辰,自然要大操大辦,其中一項(xiàng)便是邀請群臣百官于紫金山游獵!卑踩舻,“我們青門本就在為護(hù)衛(wèi)工作發(fā)愁,現(xiàn)在好了,竟有刺客混進(jìn)來,少不得更提心吊膽幾分。”
洛袖一聽,頗有幾分愧疚道:“……那你還留在這里照顧我!
安若道:“你別想多。若真的想做些什么,就快點(diǎn)好起來,然后去我們那幫幫忙。再不濟(jì),別給我們添亂就好了!
“知道啦知道啦,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自然義不容辭。”
兩人正聊著天,忽然傳來了青門特有的、三聲短而疾的叩門聲。暗衛(wèi)閃身進(jìn)來在門口單膝跪下,露出黑斗篷下碧色裙裾,竟又是碧海宮的綠鶯:“見過安姑娘、洛小姐。王妃聽說小姐遇刺,特命屬下前來探望。”
洛袖想起前一晚發(fā)過的脾氣,不由得有幾分不自然。她敷衍道:“我沒什么事,挺好的,讓她別擔(dān)心!
綠鶯應(yīng)了“是”,又道:“這幾日齊王殿下都在宮中。若王妃想見您,屬下自會來請小姐過去。”
洛袖嘟囔著“知道了知道了”。待綠鶯走了,她小聲抱怨道:“我又不是不認(rèn)識陸鎮(zhèn),她這么防著我做什么。前兩年也沒見她這個樣子!
“總要避嫌!卑踩舻,“不過這兩年,周弄月也的確轉(zhuǎn)了性子,有些霸道起來了。她抓著周王府的軍隊(duì)不肯放,明里暗里幫著陸鎮(zhèn)擴(kuò)充勢力,太后也偏愛她。在陛下面前,昭儀是彈劾她都彈不得。年初楚王殿下雖被授了禁軍副統(tǒng)領(lǐng)之職,在大營里卻一句話也說不上!
洛袖心知,安若雖離了飛鶯宮,心里卻仍然惦念楚王陸錦這個舊主。舊主被他大哥壓了一頭,安若心里自然是不高興的。但她與周弄月身份天差地別,自然是不能像周弄月對陸鎮(zhèn)那樣維護(hù)陸錦。故而只能與自己發(fā)發(fā)兩句牢騷罷了。
——
洛袖夢見兩年前的那個夏天。
搖華宮附近,宮道兩側(cè)綠樹成蔭,郁郁蔥蔥地灑下一地陰涼。知了蟬鳴吵得人頭昏腦漲,陸鈺走得很慢,蹙著眉頭若有所思。洛袖跟在他身側(cè),內(nèi)心擔(dān)憂,卻不敢貿(mào)然開口。
他忽然停下步伐,堅定地說:“我要回去看看!
洛袖勸道:“殿下,方才您去看夫人已是違了圣命。若去而復(fù)返,等陛下知道了……”
“所以我要悄悄地去。”陸鈺打斷她的話,“你帶著我,我就從梁上再看我母妃一眼。她方才神色古怪得很,我放心不下!
洛袖拗不過他。
她帶著陸鈺潛回?fù)u華宮。廣真朝第一寵妃的宮苑如今門庭冷落,掛著“靜養(yǎng)”的名頭閉門謝客,連多數(shù)宮人都被遣散。內(nèi)殿人手稀疏,洛袖趁人不備,悄悄帶著陸鈺翻上了房梁。
令人費(fèi)解的是,方才見陸鈺時仍是一臉病容、躺在榻上不能起身的舒華夫人此時卻已穿戴整齊,甚至化好了淡淡的妝容。然而她的裝束并非從一品宮妃應(yīng)有的奢麗華貴,卻著了一身素淡的白。簡素裝束并未削減她的風(fēng)華,反而使這位病弱美人更顯清麗出塵。
她宛然向侍女笑道:“阿穎,本宮穿這一身,容色是否如昔?”
侍女紅了眼圈,哽咽道:“夫人風(fēng)采如舊!
“是么,還像二十年前一般,一切如舊!笔嫒A夫人仍是笑著,眼簾卻緩緩垂下,無邊悵惘,“看來變的是心啊。二十年前的藍(lán)瑤,怎么會料到自己有今日!
她向侍女伸出手來:“那藥你端著好久,夠累了吧。拿來我喝!
阿穎倏忽跪下將托盤舉過頭頂,聲音泄了哭腔:“夫人……!”
她這一跪,滿屋的侍女都跪了下來,嗚嗚咽咽哭成一片。洛袖能感到身邊陸鈺的手正越來越緊地抓著她的手腕,她心中也滿是疑惑,隱隱嗅出了不安的氣息。
舒華夫人平靜地笑著,優(yōu)雅地取過碗,將那濃黑藥汁一飲而盡。不過片刻,她臉上的血色盡數(shù)褪去,嘴唇漸漸泛起烏青色,唇邊不住溢出鮮血,一塊一塊落在白衣上。她瞪大了眼睛,死死地捂住胸口。嘴唇蠕動著,似乎在努力地說些什么。
侍女們放聲大哭。
手腕上忽然一輕,洛袖在震驚于自己所見之余,發(fā)覺陸鈺不管不顧地跳下房梁,朝著口吐鮮血的女子奔去。他喊著“母妃!母妃!!”一聲聲凄厲如杜鵑啼血。殘忍,太殘忍,他的母親死狀如此凄慘如此不明不白,讓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在茫然中親眼目睹這一切,感受著母親的呼吸漸漸逝去。她吐出來的血那么灼熱,又一點(diǎn)點(diǎn)化作冰涼。
陸鈺哭得雙目赤紅聲嘶力竭,內(nèi)殿里一陣人仰馬翻,都不知他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宮人們一邊哽咽一邊勸他節(jié)哀順變,悲傷匯聚在一起最終匯成了不可逆流的遙迢長河。
洛袖的夢境停駐在陸鈺一聲凄絕的長號中。
她猛然驚醒過來,發(fā)覺自己出了一額頭的冷汗。身體僵住了一動也不能動,她過了好半晌才緩緩?fù)鲁鲂乜诘臐釟,意識到自己身在何方。
是了,那是兩年前的事了。
洛袖因?yàn)檫`抗皇命、私自帶陸鈺進(jìn)入搖華宮而被重罰。尋常暗衛(wèi)若如此膽大包天早被抹殺,洛袖卻撿了一條命,被逐出宮去,返回家中。
她和陸鈺,最終連一個正式的告別也沒有。
五感漸漸回歸,暗衛(wèi)優(yōu)秀的耳力讓她捕捉到自家門外有響動。凝神聽去,卻是安若正對人道:“你們家殿下究竟是個什么意思?若沒有那個心思,就少來獻(xiàn)殷勤!
接著是一個頗有幾分熟悉的少女聲音:“我就是個侍女,來傳話的!安姑娘你若是想知道我家殿下的意思,怎么不自己去問他啊?”
安若冷哼道:“不熟!
少女嬉笑道:“這宮里都是個圈,哪能誰不熟誰啊!安姑娘你跟你們家楚王殿下熟,楚王殿下又跟我們家太子殿下熟,大家不就熟了嘛!哦我忘了你不在飛鶯宮做事了……”
洛袖把門從里面拉開,揉著眉頭抱怨:“吵什么吵一大清早的……”
“一大清早?大小姐,都申時了,您說著小睡,可是睡過了午膳!卑踩艮D(zhuǎn)頭瞪她。
洛袖抬眼一看太陽,驚道:“還真是!”
“早上給你吃的藥助眠,一睡睡一天!卑踩舻,“多睡點(diǎn)也好,你再蹦來蹦去的,下次就不知道少哪個部位了。”
這么會兒閑扯的功夫洛袖也把門口那位白衣少女和腦子里的人名對上了號,便出聲招呼道:“飛雪姑娘今日怎么有空來看我?”
飛雪甜甜一笑:“洛姑娘您好歹也是我老上司,上司受傷了我這個前下屬不得來看看!
洛袖當(dāng)年在逐陽宮的時候是隱匿在暗處的暗衛(wèi),而青門后撥來陸鈺身邊的回雪、薄雪與飛雪三人則是明衛(wèi),也充當(dāng)侍女用。洛袖統(tǒng)管逐陽宮暗衛(wèi),自然也是這三人的上級。
三人中飛雪年紀(jì)最小,性子也最活潑,素來與洛袖很對盤。此時她便上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臉:“行啊,挺有良心,還惦記著你老姐姐。”
飛雪一張小臉被她搓圓捏扁好不痛苦,忙忙地往后退了一步:“我看您傷得好像不重,恢復(fù)的也不錯,那我就放心了哈哈哈……誒那我就先走了?我們逐陽宮忙,人手不夠啊!
洛袖雖嘀咕著“小沒良心”一邊還是揮揮手讓她走了。又忽然喊住飛雪道:“等一下?”
已經(jīng)跳上樹枝的飛雪回過頭:“?”
洛袖張了張口想問逐陽宮的事,但一邊安若抱著肩膀眉眼冷冷地盯著她,糾結(jié)后還是擺了擺手讓飛雪路上注意安全。小姑娘“嗤”了一聲,一道白影飛也似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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