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幽靜，沉水香氣自香爐內絲絲縷縷地蒸騰上來，化作白煙裊裊消散在空中。洛袖心下忐忑，只能用喝茶來掩飾自己的尷尬不安，心中又期冀著那一個回答。

    東方昭儀沉默了半晌，語氣平淡地開了口。

    “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么，我也不會去問你。但你現在這樣的狀態，我實在是很難答應你。”

    “……”洛袖說不出話來，覺得難過極了。

    她的確是存著極重的私心。方才她一路慢慢地走回到鸞鳴宮來，腦海中走馬燈似的回放著深埋在心的回憶，越是甜蜜越是化作了巨石壓在胸口、化作鈍刀一下下凌遲心臟，痛不欲生。

    她還喜歡陸鈺。

    她那么喜歡陸鈺。

    可是連周弄月都背叛她，她還怎么去為自己掙。以自己平凡無奇的家世，現下奪嫡黨爭如火如荼，她只會成為逐陽宮的牽累。但如果她能成為青門統領，那就不一樣了。

    她得去幫他啊。

    但這些心思是萬萬不能讓昭儀知曉的，就算被猜到了，也絕不能松口。青門設立的最初目的并非為了相助于爭權奪利者，行事無論對錯利益，只服從于命令。洛袖心知，昭儀絕不希望青門淪落于他人的工具。

    但這是她唯一可以爭取到的東西了。

    “洛袖，我對你是很不同的。若說私心，你愿意繼任我當然高興。但你雖然聰明，我卻怕你的聰明用錯了地方。若能斷心絕念，我方才覺得，這樣的人適合當青門統領。”

    洛袖低聲道：“可師傅心里也有惦念的人啊。”

    東方昭儀微微一愣，隨即道：“我一生忠于陛下。……何況，那些都是死人了。”

    “師傅。”洛袖聲音雖輕，卻很堅定地說，“我也會忠于未來的陛下的。”

    “你……”

    東方昭儀一時神色復雜。

    洛袖伏身下拜道：“我知道我性情輕浮，或許您覺得安若更適合擔當大任。但您向來疼惜我、信任我，我也想請您相信我，我能比任何人都做得更好。我發誓除危靖亂，我發誓我會永遠做對大宣朝有利之事，我發誓絕不辜負您。”

    她深深地叩下頭去，一生中從未如此懇切如此鄭重。心中無數錯綜復雜的情緒糾結在一起，終于化作了一口長長的濁氣。嘆完以后，心房空蕩。

    昭儀并沒有來扶她，受了她這一拜，也并不喚她起來。她仍是靜靜地沉思著，半晌終于開口道：“我會再信你一次。”

    洛袖心下一松：“師傅。”

    “我會用你，就不會疑你。從今日起，你就是青門的副統領，協助我管理日常事務，以及訓練新人。”昭儀道，“你記住，若我發現你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我不會容你。”

    洛袖再度拜下去，聲音中藏不住喜極欲泣的顫抖：“多謝師傅！”

    ——

    “這幾日的事，我心中有惑，說給你聽聽。”

    洛袖忙道：“洛袖洗耳恭聽。”

    東方昭儀若有所思道：“在臨安時，救你的那位洞天府弟子曾告訴我一些關于月蘭花的知識，比如如何辨別、功效如何以及解藥如何，還說了產地。她說月蘭花產于南疆，也就是……南越。”

    “但當時襲擊我們的是東海海寇。我也曾問過那孩子，她說瀛洲與南越水土差異頗大，月蘭花嬌弱難得，絕難生長。當時我心下便有疑慮，如今想來，更是蹊蹺非常。”

    洛袖道：“的確不合常理。”

    當年洛袖養傷之時，廣真帝與東方昭儀將此事徹查，最后矛頭果然指向錢林。他是錢銘幼子，幼時出走被歹人拐走，幾年后又歸家。實則他被帶走的這幾年都生活在瀛洲，因而洛袖才會見到瀛洲風格的內院。這位公子看起來只是飛揚跋扈，實則與海寇暗中勾結、燒殺搶掠魚肉百姓，最后自是被嚴懲了。穆家舊宅被其父買給錢林做臨安的別府，廣真帝也出手將其購買回來，并按記憶里穆府的樣子重新裝潢。穆子月也被妥善安置別處。

    然而此事依然疑點重重。海寇刀上為何會有月蘭花？這便是最致命的一點。他們究竟是從何處知曉遠在南越的月蘭花之效，又是從何處購得？若只是搶掠百姓，為何會大費周章在刀上淬毒？退一步說，那把刀歷經廝殺染血已久，就算有毒也該在打斗中被鮮血蓋過耗盡，又為何能毒中洛袖？

    “他們本就是刺客！”洛袖臉色不由得一變，“可……出宮之事隱秘，除了宮內人，外臣也就是首輔大人知道此事。刺客是如何得到的情報？……難道是內鬼？師傅懷疑有內鬼？”

    昭儀抿唇道：“不錯。宮里有內鬼。”

    “怎么可能？”洛袖驚疑道，“青門暗衛皆是由師傅一手訓練，絕無異心。而宮人們又怎么傳得出情報去？”

    昭儀略沉思片刻道：“若我所料不差，我已經知道這內鬼是誰。并且，她已經死了。”

    “死了？……”

    “臨安之事倒給我警醒，我原就懷疑前番你受傷之事與南越有關，若真是月蘭花再現于世，我便更多幾分把握。”昭儀道，“聽說南越前些日子王城也動蕩得很，誰知道會出什么亂子來。但若真查明了是他們，我大宣也必須動真格的了。”

    洛袖道：“那么當務之急，是確定那是否是月蘭花、那細作是不是南越人，還有她的上線是誰。”

    東方昭儀看了她一眼：“你有什么想法？”

    “我覺得，可能與之前我遇到的那個刺客有關。”洛袖道，“她們可能隸屬于同一人，或同一組織。目的就在于探明清平城底細，給她們的上線行方便。”

    昭儀微微頷首：“想得不錯。”

    洛袖又蹙著眉沉思了一會兒，開口問道：“師傅，您說那個死了的內鬼是誰？”若是多一些情報，她或許能多一些思路。

    不想昭儀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完全沒有想透露的意思。

    她平靜地說：“這件事，你還是不必知道的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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